外头依旧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不满声,
    府学左院里,连海清右眼皮子从刚才起,就一直跳着。拧了拧眉,总觉得这右眼跳不吉利。
    当时也没多想,下晌回到家的时候,就听到了周围邻里对他指指点点。
    “大娘,海清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大娘大可直说。”
    那妇人是这条巷子里住着的,平日里对他从来客客气气,今日怎么就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
    不光是这大娘,巷子口的石块儿旁,平时总有大娘大婶小媳妇儿的在那唠嗑,从他刚才拐进小巷子里的时候,那些个大娘大婶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
    “我可不敢,你可是秀才老爷,谁敢对你咋样哟?”那大娘阴阳怪气地说完,转身就走,顺道吆喝着巷子口其他人:
    “还杵在那儿做啥?
    不怕被秀才老爷拉去送官坐牢了?”
    妇孺们作鸟兽散,连海清劝都劝不住:“等一下……”可哪儿还有人理会他。
    一进家门,他那小姑姑连春珍就一股脑地跟他抱怨起外头的三姑六婆的,老太太在一旁,得意洋洋插了句嘴:
    “就那些瘪犊子的玩意儿,算个啥东西?
    我孙子可是秀才老爷。还怕她们那些嚼舌根的破烂货?”
    连海清脑子里“嗡”的一声鸣,急促地问道:“阿奶,你和外头的人说了你孙子是秀才老爷?”
    这巷子里,谁不知道他连海清是个小秀才,可是他奶今天个要是这个说了……连海清猛地打了个冷颤,心都沉到湖底了。
    老太太“啊”的一声,还在炫耀着,“我家海清是秀才老爷,害怕她们欺负?”对面的连海清已经坐不住了。
    连春珍附和道:“是呀,娘说的没错,你是秀才老爷,怕啥?”
    连海清看着面前这对满面得意的母女,气极反笑了起来,竟然找不出话来和她们说道。
    他就说,今天右眼皮子直跳,没好事儿。
    再看他面前这对母女,只觉得心烦意乱,烦躁的很。
    匆匆说了句“阿奶,我读书去了”,就在连春珍的抱怨声中,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身后,连春珍还在不满地念叨,他这个当侄子不念姑姑的好,都不替她出面,给那些说她坏话的三姑六婆们教训教训。
    走只门口的连海清,气笑了,她做出这样的事,坏他名声,还要他念她的好?
    气堵在胸口,紧紧握了握拳,一转身,面无表情地望着屋里:“你以后不要再在外面用我的名了。”
    这话,看似是警告连春珍,却实则是对屋里的这对母女的警告。
    迟早,要被这个蠢货小姑姑害惨!
    连海清意难平,气得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哆嗦。
    这一气之下,加之他吐了好几日,本就羸弱,此时竟一下子病倒,以至于生生错过了当今圣上巡视淮安府学左院的时机,更是错过了在当今帝王的面前,留下一丝印象的机会。
    那日他还在炕上躺着,平日与他交好的同窗前来看望,几个人激动地讨论着帝王亲临府学左院,更有学子幸运地被圣上亲自考教学问……这等机遇,几十年难遇!
    “海清,你可惜了。”一个同窗一脸惋惜:“你若是没有病倒,一定能够脱颖而出。”
    连海清嘴里苦涩,但少年人清秀的面庞上,却是谦逊,摆了摆手:“这等机遇难求,就算去了,也轮不上我。”
    “不,”那人道:“你可是被叫了名字的。”
    他话落,连海清一时晕乎,“此话怎么说?”
    “按理,陛下东巡淮安,行程上,必定有府学这一趟,当日太子殿下陪同左右,院长捧来学子名册,陛下令太子殿下查阅名册,以笔墨圈出上中下院,共十名学子进行考教。
    太子殿下看了名册,忽扭头向陛下进言:父王,巧了,这儿有一名学子也姓连,和闻老太傅的关门弟子一个姓,不如挑他?”
    屋里,连海清那同窗说罢,一脸惋惜:“你真是可惜了。从前见你身体十分好,怎么偏偏早不病晚不病,这会儿病了。”
    其他人也在为连海清惋惜。
    却不见那少年人,缓缓垂下脑袋,衣襟下的身躯,隐隐颤抖……却是因为那个哑巴儿!
    却是因为那个哑巴儿!!!少年人的面上忽地浮上一股不正常的潮红。
    ……可还是错失了机会!少年人面上的潮红瞬间退去,灰败惨白。
    到头来,沾了他从来看不上眼的小哑巴的光,却因为他亲奶亲姑姑……一场欢喜一场空……
    “天色不早了,我送送各位。”
    连海清依旧温润如玉,送走了同窗,院门阖上。
    噗——一口鲜血喷出,红雨洒落。
    “海清我孙儿——”连老爷子丢掉了手上不离手的烟杆子,惊慌大喊,飞奔了过去。
    连海清失神地睁着眼,望着灰蒙蒙的天,嘴里一直咕哝着一句话——
    “沾了小哑巴的光,沾了小哑巴的光,事没成,事没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海清,海清,你可别吓阿爷。”老爷子彻底慌了,“快!快去请郎中!”
    连家老宅此刻鸡飞狗跳,人心惶惶。
    ……
    淮安城,一处偏僻的地界。
    安静的小院,门前一棵不知名的老树,枝叶都快枯没了,看着几分沧桑。
    公子如玉,倚身于老树树干上,手里摩挲着一块玉,他的侍者,站在远处,今日,他不想任何人近身。
    公子如玉,说的就是巫倾歌这样如仙似画的人。
    白衣胜雪,仙人之姿。
    让人望之,便再也挪不开眼了。
    只是此刻,公子倾歌,周身萦绕着白色的雾气。
    雾气腾腾中,他如仙似画,只是,苍凉了些。
    “公子……”陆不平终于忍不住了,他家的公子啊,叫人心疼。
    “公子……属下求您,别再动用内力了。”陆不平笔挺跪下,朝着那朦胧雾气中的公子,苦求:
    “内力化雾,您本就有伤在身,再不收敛内力,您会死的。”
    隐隐绰绰,白影从雾气中走出,仙姿仙骨,那双凤眼,点点绰绰:
    “你说,天下父亲,都是无情吗?”
    陆不平心中一痛,他家的公子,分明那样好,哽了哽:
    “那位不是寻常人家的父亲。”
    “可他对那一个,是真的好。”
    公子白衣静立,此刻满脸无辜地问陆不平:“我做错了什么?”
    陆不平心疼得不忍回答,他家的公子啊,是真的苦。
    “公子昨日为何不直接出现在那位面前?”陆不平道:“公子既然已经混进府学左院,为何不见那位一面?也许那位一样心里记挂着您。”
    公子倾歌,昨日使了易容术,混迹进府学左院,他就那样远远地看着天子的仪仗队离去。远远的看了一眼那长长的仪仗队,
    皇家的威严,即使已经从简出行,气势也宏大得盖住了这整个府学左院。
    萧瑾,萧凤年,近身随同左右,那对天家的父子,谈笑风生。
    公子立在树下,身后依旧白雾不散,他有些恍惚地走神了。
    陆不平的担忧,藏也藏不住。
    “公子,药煎好了,属下帮您取来。”
    折而复返,陆不平端着热气腾腾的药碗,黑色的药汁散发着浓烈的药味:“公子,您该喝药了。”
    公子倾歌一顿,恍然清醒了几分,手掌里那物件温润,有些硌手,摊开手掌,低了脑袋定定看着那掌中的玉,
    公子抬了头,冲着陆不平一笑,一笑当真倾城,起风了,树上枯叶抖落,洋洋散散打着旋儿飘落:
    “他留给我的只这玉佩了。”
    一句罢,手里的玉,和着脖子上的绳,一起落入了脖颈下,衣襟里。
    陆不平的手中忽地一轻,公子已经静静地端过了药碗,安静地喝了起来。
    安安静静喝着苦兮兮的药汁,此刻的公子倾歌,像个天真的孩童。
    这一幕,却叫看的人,懂的人,心里难受的很,陆不平几次掀了掀唇,哑着嗓子终究只能心疼的看着……他家的公子啊,其实是会难过的,只是,从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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