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里积了厚厚一层的雪,天未放晴。
    那女子,单薄纤细的身子,如劲松,挺直而立,立于檐廊下,屋檐遮住了上方的飘雪,却遮不住屋外卷来的寒凉。
    风雪打在她的脸上,刺骨的疼着,女子却如劲松挺拔,一动不动,袖中手,无人看见的角落,紧紧捏着拳,未曾放松。
    一双清眸,望着前方,正副心神,都放在了那敞开的院门。
    她在等,她的焦急,不曾透露在脸上,她的神色,越发平淡,唯独那袖中一双布满老茧的手,却不曾松开。
    院门微响,她如枯木一双的眼,瞬间敞亮起来,拿眼注视着进到院门那魁梧的男子。
    未曾开口问,只一双眼,似会说话。
    “安九爷派了张二鱼去赌坊要我家老爷签的文书去,之后就一夜未归。”魁梧的男子大步而来,铁面不开笑颜,沉闷的声音,打破小院的平静。
    檐廊下,女子眼皮一跳,蓦然眼底冷意嶙峋,不等男子近身,已然大步而下:
    “走!”
    男子眉头一跳,愣三分,立即跟上那道看似瘦弱的背影。
    他知,这女子,是怒了。
    一旁喝着美酒的老头儿,蓦地眼神一亮,把手中酒碗一丢,青瓷粗碗,半空飞了半圈,翻转零落,稳稳当当,落在了院子里的积雪里。
    背上的罗锅尤为的显眼,笑嘻嘻地三步跳,两步跑地,几下就蹦跶到了女子身后:
    “有好玩儿的?怎么能够少得了老头子我?”
    谢九刀斜眉横扫,这一次却少了针锋相对。
    “伞,伞!”万氏拿着油纸伞,追了出来:“这是作甚去?急急匆匆?”
    “耍雪去。”女子忽而转身,满面笑颜,一把接过万氏递过来的油纸伞,不有分说,
    “天不好,就怕小偷小摸趁着天寒入家来,娘,我不在家,把门锁牢,谁叫也不许开。可晓得?”
    “啊!”万氏莫名,满眼不解,轻呼了一声:“那你啥时候回来?”她被眼前的闺女儿眼中的冷意吓着了一跳。
    心中隐约觉得,有事情发生,却见闺女儿一点要说的意思都没有,万氏倒是个机敏的,闺女儿不说,她便不问,只把头点成了拨浪鼓:
    “娘晓得,门锁牢,谁叫也不开。”
    “是。”连凤丫露出了笑颜:“谁叫都不开。”
    “是是是,娘和你爹,并着褚先生,你不回家,院门不开。”
    ……
    “就是这一家?”女子举着油纸伞,抬眼淡眸掠过那牌匾——三彩赌坊。
    “是。”一旁魁梧的男子,惜字如金。
    女子抬脚,出现在三彩赌坊的正门前。
    低头看了看那门槛,眼中一讽:“九刀,这门槛太碍眼。”
    “是。”身侧魁梧的男子抬脚重重一跺,
    哐啷——
    眼前还有什么门槛?
    只剩下一片碎木残骸。
    “三彩赌坊!谁敢闹事!”
    巨响引来四个魁梧壮汉,各个膀大腰圆,大冷天里,只着一身黑色秋衣薄布,腰间系着红绳子。
    “九刀,这四条狗太碍眼。”女子看也不曾施舍一眼,浅色唇瓣又道。
    “是。”
    三拳一脚。
    哐啷啷——
    四个壮汉,被拳打脚踹,飞身撞得赌坊里的摆设,倒了一片。
    赌坊里,从后头暗房一下子跑过来十几个人,持棍拿刀,凶神恶煞,团团围住了中间三人。
    一个山羊胡的中年瘦子,从一群凶神恶煞的人里,走了出来:
    “抓住着三个闹事的!”
    上来不问姓名,不问缘由,开口便要拿下他们,连凤丫眼中讽刺一闪:
    “滚。”
    她心情好时,倒是可以打一打嘴仗。
    但此刻……呵!
    “拿下……”那山羊胡的瘦子凶狠指向连凤丫脸上,话未说完,一道声音响起:
    “住手。”
    赌坊众人一听这声音,齐齐停住,向着声源处看去,“陆爷。”
    “陆爷您来了,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市井小民闹腾而已,不是什么大事儿,怎把您给惊动了。”山羊胡的奴颜婢膝,讨好地说道。
    连凤丫自然看了去,那位“陆爷”姗姗来迟,她上下扫一眼对方,穿着打扮皆不是凡品。
    心中明了,这是个能做主的。
    “把人交出来。”她无废话,开口直截了当。
    “这不是鼎鼎大名的酒娘子连大家?”那男子不过三十几岁模样,脸生的白净,
    乍看倒是个儒雅模样,只可惜,那眉眼里,他再怎么遮掩,装模作样,也盖不住的邪气,叫人反感。
    “酒娘子连大家大驾光临,陆某人该倒履相迎才是。
    只是酒娘子何故一来,便砸了小店,陆某人小本生意,经不起这打砸。”
    “把人交出来。”连凤丫眼中毫无温度,她耐心就要用光。
    到那时候,谁也不晓得她会做出什么事情。
    “什么人?这,酒娘子这样兴师问罪,也要说清楚缘由吧,怕是误会,误会了可就不好了。”
    她脸上神色淡漠,那嘴角,寸寸勾起,却看不出一丝笑意,透着一股惊心动魄的狠色。
    连凤丫双目冰凉看着那张小白脸,“九刀,砸!”
    “是!”谢九刀猛然出招。
    对方显然没有料到,她会毫无顾忌,竟然连周旋都没有,说动手就动手。
    赌坊里的打手猝不及防,一下子慌乱起来。
    山羊胡的瘦子大叫起来:
    “保护陆爷!你们都是死人吗!”
    一时之间,赌坊之中,乱成一团,谢九刀用的是另一把常用的刀,他那把裹了层层破麻布的大刀,依旧不见天日,锁在那层麻布中。
    人群的缝隙中,连凤丫眼都未曾眨,透过层层人影,空隙中,看到对面被两三个黑衣壮汉护住的那位陆爷,正也看着她,满眼的不敢置信。
    她依旧平静,透过人群乱,与之冷眼相望。
    “连凤丫!你敢!”
    陆爷绷着一脸的愤怒,叫道。
    她冷笑一声……敢不敢,她都做了!
    “老爷子,我们进去找人。”
    她说着,手中油纸伞,倏然合上。
    “诶,好嘞!”江老头儿笑嘻嘻地向前跨出一步,恰恰好,挡在了连凤丫的左侧,这位置,是他护住连凤丫不被刀棍伤到的最佳位置。
    看着似乎只是随意的一个举动,却是将一切攻击都抵挡在他之外,站位,几乎毫无破绽。
    “臭丫头!你找死!”陆爷脸色难看极了,愤怒地一挥手:“你们瞎了?
    没看到有人擅闯赌坊?还不去拦住!”
    “陆爷,小的们过不去啊。”
    能够调动的人手,只剩下护住陆爷的几个壮汉,其他人都被谢九刀缠住,根本无法脱身。
    陆爷狠一跺脚,朝着身前大汉踹过去:“拦住那臭丫头!能打的就是那个耍大刀的,都被其他兄弟缠住了,
    那臭丫头身边就一个瘦弱老头儿,擒贼先擒王,拿住那个臭丫头!”
    “是,陆爷!“
    几个壮汉如狼如虎奔过去。
    江老头儿一边儿笑嘻嘻,一边儿就给那几个奔过来的壮汉几巴掌,看那笑嘻嘻的模样,还有打得根本就不上心。
    分明就是戏耍着那几个壮汉玩儿。
    “老爷子,玩儿够了,办正事儿。”
    “诶,好咧。”江老头儿果真认真了几分,不出几招就把人给揍得躺地上。
    陆爷脸色铁青,恶狠狠地盯着那纤细身形的女子,没想到这臭丫头哪儿弄来一个其貌不扬的老头儿,竟然这么能打。
    “你敢再走一步试试!”他恶狠狠骂道:“臭丫头,你以为三彩赌坊,是你可以放肆的地方!
    不请自来,来了就打砸,你要找人,自去其他地方找!
    我这里没有!”
    连凤丫斜眸轻讽地从陆爷脸上掠过:“有没有人,等我把这里翻个底儿朝天再说。”
    不肯交出人来,那她自己找!
    呵~
    在陆爷铁青的脸色下,那女子如入无人之地,果真一间一间地找,赌坊里的赌徒们,躲的躲,闪的闪,输了钱的更是趁乱抓了一把银钱,跑了。
    连凤丫是在赌坊的地窖里,找到的张二鱼。
    人已经奄奄一息。
    视线划过张二鱼身上鞭痕累累的伤,眸底,怒火重重。
    “大娘子,你、是你吗?”
    “还能够站起来吗?”她站在张二鱼面前,面上平静无波,问着。
    “行……行。”
    “老爷子,烦您扶他一把。”
    连凤丫将张二鱼带出来的时候,陆爷狠狠瞪过去:
    “臭丫头,你以为三彩赌坊,是你可以得罪的!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今天你要是磕头认错,还有一条活路,否则,”
    “否则?”她松开搀扶住张二鱼的手,交给一旁的江老头儿,迈前一步,唇角扯出一抹冷笑:
    “否则,你待如何?”
    “这淮安城水深的很!不是你以为那样简单,叫你知道,什么叫做后悔莫及!跪下!磕头!”
    连凤丫眼中冷意弥漫,跪下?磕头?
    呵——
    “好啊,我等着你说的后悔莫及。”
    “九刀,我们走!”
    她往前走,和着谢九刀,江老头儿,还有伤痕累累的张二鱼,无人敢阻。
    跨出那早已碎木烂渣的门槛的时候,纤细的身形,蓦然停在了门外,忽而抬手,手中合上的油纸伞倏然伸出,
    砰——
    漆黑描金的匾额轰然落地。
    “你!你敢!”
    陆爷气得眼睛发红,指着她叫骂。
    女子静静地站在门外,淡漠无比地望着对面气急败坏的人,一只绣花鞋,稳稳地落在那牌匾上。
    三彩赌坊——脚尖碾了又碾,勾起嘴角:
    “敢不敢的,我做都做了。”
    “我看你还能够嚣张到什么时候!你给我等着!”
    便是没有魏成玄的那个承诺,今日她也一样要砸了这赌坊,她的人,一条狗,也想动?
    连凤丫微抬下颚,清眸含讽:“我等着陆爷你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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