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伙更加倔强的仰着脑袋,一双眼真的就“啪嗒啪嗒”落下泪珠子,趁着婴儿肥的小脸,看着十分的可怜兮兮。
    啪!
    又是一巴掌拍脑壳!
    “连竹心,你这还给我倔上了。好好好,你认为你没错?
    你认为都是先生的错?”
    “啊!”就是先生的错!
    连竹心狠狠“啊”可一声,怒瞪他阿姐。
    阿姐这次不讲理!
    上座的老者一时看了呆了……这怎么就当着他的面儿训起弟弟来了?
    罗管家也是目瞪口呆。
    连海清眼中露出暴戾和不屑……连凤丫这个贱丫头,他还以为她多么的品行高洁,多么的正直呢,最后还不是为了当朝太傅闻枯荣的关山弟子这一名号,巴巴地当着闻老先生的面,演这么一出训弟,其实是拍闻老先生的马屁?
    你高洁,你高义,你不是还是为了虚名为了好处,伏低做小拍马屁做小人?
    呵~
    连竹心心中不屑一顾,不耻万分。却没有想到,他心里,连凤丫多么卑鄙无耻,他自己又好到哪里去。
    冒雨跪拜,说得好听叫诚意,说的不好听,那就叫卑鄙算计。
    连凤丫着实是被连竹心给气到了。
    “连竹心,你不服气,我跟我犟,对不对?”
    连竹心扭头就跑到石桌边,抓了笔就写了四个字。
    连凤丫眯了眼,她没去看那字,却对一旁的闻老先生说道:“先生,民女不识字,还请先生传个话。”
    老者有些失望……不识字啊。
    却还是给连凤丫传了话:“你弟弟这纸上写的是:以理服人。”
    老者其实很是无语。
    今天分明是他收徒,怎么闹着成了长姐训弟。
    “呵呵~行啊,连竹心,你跟我说‘以理服人’,我今天就跟你讲讲道理。”说到底,却戛然而止,看向一旁的连海清:“先生,还请清清场。”
    她倒是不客气,连海清却气得脸红耳热。
    看着他说清清场,清的可不就是他?
    “老罗?”别说,老者还是很有些恶趣味……倒是见惯了兄长训弟弟,父亲训儿,老者想了想,好像还真的没见过长姐训弟的。
    何况,他也很想听一听这个长姐的高见。
    是为了浮名为了他闻枯荣关门弟子的荣耀,委屈自己的亲弟弟,一番训斥,实则拍他的马屁,还是真的有什么道理要讲。
    如他这样的举世名儒,活了一辈子,有意思的事情并不多了。今日这桩倒是难得少见。
    带着这番私心,老者喊了一声老罗。
    罗管家客套地说道:“连公子,劳烦您这里移步花厅,用了茶点,等雨小些再走不迟。”
    连海清茶点气血上涌!
    说的好听,其实就是要赶他离开这个亭子。
    但他却不能挑出主人家的过错来。
    人家是请他去喝茶用点心,还让他躲了雨水再走不迟。
    说到底,人家礼节礼仪都做到位了。
    说来他该感恩。
    但连海清只觉得心里一股怨气怒火难平。
    人走了。
    老者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倒似乎是看好戏起来。
    连竹心还狠狠扭头瞪了他一眼。
    “你还瞪眼?”
    连凤丫气极反笑:“你要以理服人,我就给你讲道理。你觉得先生是嫌弃你口不能言,先生因此看低了你,你也因此气先生,是也不是?”
    小家伙狠狠一点头,小下巴扬起得高高,那模样就像是高傲的大公鸡。
    “呵呵,你觉得这一切都是先生的错?”
    小家伙又狠狠一点头。
    连凤丫看到自家亲弟弟丝毫没有反省,丝毫不迟疑不思考就点头,再次怒极反笑:
    “你是谁?你姓什么?你是哪家的贵胄公子?你有什么才艺特长?你又比别人多长了一双眼睛两只手吗?”
    “……啊?”小家伙听得呆愣不解。
    “呵~你瞧啊,你既然没比别人多个显贵的出生,没有别人没有的特长,没有比别人多长一双手,你怎么就敢肯定,大千世界,人群之中,别人能够一眼看见你的好?
    先生听到你口不能言,你做的是什么?生先生的气?一走了之?
    这时候难道最该做的不是把你的优点表现给先生看,让先生了解你的为人?
    这是你第一错。
    先生若是真的以貌取人,为什么最后还是决定要收你为弟子?
    你呢?你不肯主动花那一点时间,让先生了解你,先生主动了解了你,你呢?你却还做了什么?
    继续生先生的气。
    这是你第二错。
    同样,先生知道你口不能言,言语上或者伤了你的心,那是先生没有了解你的为人,你不主动让先生了解你的为人,却也不肯主动去了解先生的为人。
    你没有主动去了解先生的为人,却已经判定先生只是一个徒有虚名的先生,你和你心里认为的那个徒有虚名以貌取人的先生又有什么不同?
    这是你第三错。
    连竹心,你还说你没有错吗?”
    一番训弟之言,把那只骄傲的大公鸡训斥得耳根通红,眼眶通红,整个人成了斗败的大公鸡。
    “连竹心,你太让我失望。”
    小小的人儿,浑身一震,抬头呆呆望着他阿姐,阿姐失望了……阿姐的语气里都透着浓浓的失望。
    啪嗒,啪嗒,啪嗒……泪珠子一颗一颗地往下掉,最后成了落线的风筝。
    阿姐的话都在耳边,他小小的脸上,嘴唇翕动……阿姐从没有这样的训斥过他。
    “连竹心,跟我回家,今天的你,还不配拜闻老先生为师。”
    怎料,之前无论如何都不愿呆在这里的小家伙,却脚下生了钉子,不肯挪开一步。
    连凤丫目光沉沉,眯起了眼:“你为何不走?”
    小家伙死死握住小拳头,石桌后的老者,几乎可以看见啜泣而颤抖的小肩膀。
    罗管家刚刚已经悄然复返,把连凤丫那番训弟的话,听得八九不离十。
    不禁高看了那个身形单薄,长相寻常的女子一眼。
    连他都以为,这个乡野女子要训弟的一番作为,其实就是做做样子,实则是要拍拍自家先生的马屁。
    却没有想到,这女子,当真是训弟。
    “你为何不走?”连竹心听到他阿姐的问话,拿起笔写一行字。
    连凤丫看向老者,这回老者不用连凤丫说什么,径自替她解读:
    “小家伙说,他要拜师。”
    连凤丫笑了。
    盈盈目光落在小家伙脸上:“现在想拜师了?”
    小家伙弱弱地一点头。
    连凤丫笑脸陡然收敛,沉声道:“你现在想拜师了,可先生未必就想收你为弟子了。”一边说着,一边却冲着老者看过去,小幅度地冲着老者摇了摇头。
    老者眼中露出讶然……这是?叫他不要收她弟弟?
    虽然不知道缘由,老者矍铄的目光对上连凤丫的,那女子目光清澈干净,不像是拎不清事情的,仔细想了想,老者最终配合了一下:
    “你阿姐说的不错,我想收你为弟子,你不愿意,此刻你想拜老夫为师,老夫不愿意了。当朝太傅闻枯荣的收山弟子,岂是你小小毛孩儿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的?”
    这一下,小家伙脸色唰的血色全无,惨败的一张小脸,还挂着泪珠儿,看得人心疼不止。
    老者赶紧把视线挪开。
    连凤丫死死握住了拳头,心不是不疼,但,他需要教训。
    “连竹心,你是不是还想拜先生为师?”
    小家伙惨白着脸,这次,毫不犹豫点头。
    “阿姐没读过书,不知道怎么能够说服先生,阿姐只听过娘说过,伤了的心,就要用心去补救。
    阿姐是个妇道人家,大道理不懂,但却曾听褚先生说过,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说完,望向连竹心:“你,可听懂了?”
    连竹心小脸上漾过思索,片刻,慎重点头,拿笔工工整整写下一行字。
    连凤丫瞥了一眼那纸张……她当然识字,只是不愿说破,在看了那一行字之后,嘴角列出一丝笑。
    冲着连竹心招招手,“我们归家。”
    亭子空落落了,老者垂眼扫向那张纸,纸上赫然写着:
    学生连竹心,愿发重誓:以心换心,重新认识先生为人,比以行动,感化先生,直至先生愿再次了结学生为人,收学生为徒。
    今立字起誓,言必行,行必果。
    “噗嗤”一声轻笑,“这小家伙倒是越战越勇。”老者抬头,看着远处油纸伞下,一双姐弟,越行越远。
    突然之间,也就明白了那女子的意图: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不珍惜,她是要给她那个弟弟一个教训深刻的教训啊。
    这女子……可惜了,生作乡野女,若是公卿之家,却不必沈家微莲差了。
    街道上
    马车里,一双狭长凤眼,一直紧锁那对姐弟,确切说起,是目不旁移地落在那女子身上。
    连凤丫一回头,便看了个空,大雨滂沱中,什么都没有。
    “奇了怪了。”总觉得有什么东西盯着她看。
    “啊啊。”身旁,小家伙拽了拽她衣袖,她摇摇头:“没什么,我们归家去。”
    她身后,马车往相反方向赶。
    “主子,是去找安九?”
    “不必惊动他,随意找个去处。”低沉的声音从幔帐中传出。
    “主子,刚才属下好似看见了熟人。”
    “嗯。”车厢里人“嗯”了一声,兴趣缺缺。
    “是陆不平。”
    “哦……”车厢里人“哦”了一声,又漫不经心问了句:“那看来,他也在淮安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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