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惨叫声的响起,在那个肉平面或者叫肉墩子的东西上突然射出来两道血线,直直地喷溅到沐之秋的脸上,她的眼睛里。
    咚地一下,沐之秋的脸狠狠地撞在了喷血的肉墩子上,满目的猩红,终于看不见、听不见,终于失去了知觉……
    萧逸的身子水蛭般吸附在船底上,他的思维开始变得游移模糊,四肢正在一点点麻木。他已经记不清楚这是他浮上来的第几次了。
    那个邪恶的玩偶师没有开玩笑,在如此凶险的运河第一弯想要找到掉下去的一个玩偶无异于大海捞针。他一次次潜入河底,一次次浮上来,始终一无所获。但是,他不能放弃。
    萧逸知道这是一场设计好的阴谋,对方明明白白地挖好了陷阱,还耀武扬威地将陷阱的构造展示给他看,明知道陷阱里埋设了无数把尖刀,他却依然得硬着头皮往下跳。
    如果说一开始他并不相信玩偶师能完全控制秋儿的身体和行动,在见识了秋儿用手卡住自己的脖子,试图将自己掐死之后他信了。便是不信,他也不敢再去冒这样的险。他宁可冒险的是他自己,而不是秋儿,他不能拿秋儿的性命开玩笑。
    可是,他快支撑不下去了。透支的不仅仅是他的体力,还有他的意志与思维。
    这个玩偶师不知是何方神圣,竟能找到如此刁钻的位置来设计陷害他。这里距离码头不算太远,但却是个视觉死角,萧逸已经发出了两枚信号弹,却始终没有人前来救援。对方已经算准了他能使用的一切手段,为的就是将他逼死在运河第一弯,甚至想让他永远地葬身在西施湖。
    西施湖?那个四面都是绝壁的人工湖泊,像是一颗蓝色的宝石般镶嵌在静安王朝的龙脉下,彰显出独龙戏珠的贵气和霸道。
    如果,这样的西施湖里出现一具尸体,还是萧惊鸿后人的尸体,那这颗龙爪下的宝石会不会变成吸食龙气的毒瘤?
    好歹毒的计谋,不止是想要他萧逸的命,引起静安王朝的动荡,还想破坏静安王朝的地理风水,甚至直接毁掉龙脉。
    独龙戏珠一说到底有多少真实性萧逸没工夫去考证,他自己的生死他也没放在心上,但静安王朝的龙脉决不能毁在他的手里。而且,他的安危直接关系着秋儿的性命,他不会放弃,也不能放弃,他必须得找到那个玩偶,活着将它找到。
    只是,搬不来救兵,他就无法全身心地投入河底,没办法游到更远、水流更急的地方去寻找。因为他怕自己找到玩偶之后,河面上的小船却会不知去向。便是只来一个人,能帮他盯着这艘小船的行踪也是好的。
    怎么办?他该怎么办?小船虽然在河水里飘摇不定,但却始终在朝着一个方向前行。萧逸知道,小船是被玩偶师控制着的,就像他控制着秋儿的身体一般。
    那个玩偶师,萧逸胸口一窒,那么近的距离交手,他竟没看清楚玩偶师的脸。若是当时他能清晰地分辨出玩偶师的五官,那一剑刺过去,伤到的便不会只是玩偶师的手臂和耳朵,他还会刺瞎玩偶师的眼睛。
    若是没了耳朵,再没了眼睛,那玩偶师便不能再控制小船的方向和速度,他也能瞅准时机沉到河底去寻找玩偶。
    一步计算失误竟会带来无法挽回的后果,萧逸再一次陷入两难之境,与先前在舢板上面对偷袭的倭人奸细一样,他该怎么做?该如何选择?是放弃小船沉入河底去继续寻找玩偶,还是放弃玩偶,死死盯牢这艘小船?
    多耽搁一会儿,就意味着玩偶可能会被水流冲得更远一些。万一,玩偶经不住水流的冲刷变得支离破碎怎么办?
    一想到那玩偶碎裂可能给秋儿带来的后果,萧逸再也不敢犹豫,深吸一口气,便义无反顾地扎进了水里。
    秋儿说,人不是鱼,在水里一般只能闭气一分钟。秋儿说,德国有个人打破世界记录,能在水里闭气二十二分钟。萧逸不知道一分钟有多长,也不知道什么是德国,但以他的功力,在水里大约能闭气不出小半个时辰。
    小半个时辰他是否能将运河第一弯整个搜索一遍?能不能?
    时间在一点点流逝,萧逸的身体仿佛是一片在漩涡中挣扎的树叶,不停地抗拒,不停地被牵引,直至沉入最深的海底。
    没有,找不到,那个玩偶就像融化在了河水里一般,找不到任何痕迹。
    身体里的力量在迅速流失,手脚机械地划着水,越来越慢,越来越僵硬,萧逸甚至想在河底坐一会儿,就坐一会儿,喘口气,休息一下,让身体养精蓄锐,然后再接着去寻找。
    可是他知道,只要坐下去,只要喘上一口气,他就再也上不去了。秋儿说过,人死后要先过奈何桥,奈何桥上有个孟婆在那里卖孟婆汤,喝了孟婆汤就会忘记这一世的所有人和事,会没有遗憾,没有痛苦地重新投胎托生。
    唇角一勾,挑出一抹艳绝的笑容,萧逸在心中暗道:“秋儿,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自己一个人先过奈何桥,先喝孟婆汤,我会在奈何桥下等你,等着你来再一起去喝孟婆汤!”
    或者,不要喝孟婆汤,为何要忘记这一世的人和事呢?便是忘记了所有人,怎么能忘记秋儿,又怎能让秋儿忘了他?不能,他们不喝孟婆汤。他要给孟婆偷偷塞个大钱袋,即便投胎托生到另一个世界,他也要和秋儿做一辈子的夫妻。
    唇边的笑容愈来愈灿烂,憋住的那口气几乎要吐出来,突然感到四周亮光大盛,像是在河底突然出现了一轮明月,隔着眼皮都能耀花萧逸的眼睛。
    愣了愣,萧逸猛地睁开眼睛,登时精神一振,便向着那道亮光游了过去。
    他脑子里猛地闪现出一双眼睛,是的,眼睛,那是一双人的眼睛,是不是秋儿的眼睛?是不是?难道,秋儿也跳下来了?难道,那玩偶师丧心病狂,竟将秋儿丢下来了?
    秋儿,不要怕,不要担心,我来了!迅速迎着灵光游过去,就像是突然抓住了救命稻草,萧逸心中说不出的喜悦。
    随着他的靠近,那团亮光却在渐渐暗淡,一点点缩小,待他游到跟前时,已经缩小成了两个小小的亮点,就像是海底的蚌壳突然打开,无意中露出了里面两颗闪闪发光的珍珠,现在蚌壳又缓缓关闭了一样。
    萧逸的心都要从嗓子里蹦出来了,他已经能够看清楚了,不是秋儿,但也与找到秋儿没什么两样。他找到了,那个控制着秋儿的身体,左右了秋儿言行举止的玩偶终于被他找到了。他可以游上水面去了,可以义无反顾地杀了那个该死的玩偶师,将他受尽磨难的小女人平平安安地带回家。
    还好,玩偶完好无缺,秋儿很好,秋儿没有事。伸手,小心翼翼地将玩偶从河底拾起来,握住它纤细的腰身,将它举到眼前。
    唇边的笑容顷刻间凝固,死死瞪住玩偶,萧逸揉揉眼睛,再揉揉眼睛,没错,这的确是玩偶师先前手里的那只玩偶,那只控制秋儿身体和行为的玩偶。可是,此时这玩偶那双晶亮的,与真人相差无几的眼睛不见了,那是两个汩汩冒血的窟窿。浑浊幽暗的河水反射着微弱的月光,虽看得不十分真切,萧逸却能感觉到那正在往外冒,与河水搅浑在一起的是血,是从玩偶那双眼睛里流出来的血。
    原本带着五分秋儿气息的玩偶,此时竟因这双冒血的,黑洞洞的眼睛变得诡异无比狰狞可怖。
    秋儿?胸口那团气再也憋不住,猛地一呛,顿时有河水被吸进了肺里,胸腔像是要炸裂开了一般疼痛。秋儿?她怎么了?怎么了?玩偶师将她的眼睛剜出来了吗?为什么这只充满灵性的玩偶此时死气沉沉,再也没有之前的一点点灵气?秋儿她去了吗?自己是不是已经失去了秋儿?是不是?
    身体里最后一丝力量被抽离,死亡的阴影顿时笼罩下来。萧逸终于放弃了挣扎,便是他已经找到了玩偶,他还是晚了一步,他连去证实秋儿是否只是被玩偶师伤到了眼睛的勇气都丧失了,同时也失去了再浮上水面的最佳时机。
    那口气散了就再也憋不回来,他要死了,静安王朝所向披靡的靖王爷终于要死了,死在这运河河底,死在运河第一弯,最终被水流冲进西施湖,变成龙脉脚下的一颗毒瘤。
    思维一点点飘离出去,慢慢的,眼睛也开始看不清楚。
    萧逸从来都不知道死亡原来是这种滋味儿,不疼痛不恐怖也不绝望,像是被一双温暖的大手轻轻地托着,一直往上托,不知道会被托到哪里去。
    其实,就这样死去也挺好,他依然会在奈何桥下等待秋儿的到来。
    后衣领突然一紧,神志不清的萧逸猛地被人拖上了水面。
    才张开嘴猛喘了两口气,耳边便传来冷冰冰不耐烦的声音:“老夫的乖徒儿呢?”
    愣怔半响,意识重新回到身体,萧逸才看清楚面前蹲着一个人。
    这个人有一******不变的俊脸,看上去很年轻,但这张脸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活人,倒像是个死活人。
    此人萧逸见过,正是那该死的生死门门主,秋儿嘴里的老顽童。此时老顽童正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蹲在水面上,他手里拎着一根鱼竿,很显然,方才自己就是被这根鱼竿提上来的。
    这老头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萧逸并不回答,眼眸一眯,便扫向波涛汹涌的河面。
    远处运河码头上依然人影憧憧火光一片,但附近的河面上却没有船只。那只小船呢?秋儿的小船呢?那艘载着秋儿和玩偶师的小船到哪里去了?
    玩偶师可以站在水面上,眼前这个亦正亦邪的老头此时也能蹲在水面上,这世上怎么可能有如此巧合的事情?每出现一个人,就能在水面上如履平地?除非,他们是同一个人。
    萧逸眸中精光一闪,立刻溢出浓浓杀气,手腕一翻,便向老顽童的喉咙锁去。
    那老顽童也不是吃素的,但见萧逸眸中杀气顿现,抬手一扬,萧逸的身体便被鱼竿带动,嗖地一下飞了出去。只是,才飞出数丈,萧逸便撕下衣领,借着鱼竿的力道踏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