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之秋憋了一肚子的无名火,坐在马车上脸色还阴沉着。
    沐忠国看着这个女儿的脸色,心里有点没底,纠结了半天,还是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道:“今儿个是年三十,秋儿可愿陪爹爹一起守岁?”
    守岁?沐之秋这才回过神来,自己生得是哪门子气?莫名其妙地就累及了爹爹,真正一个不孝女。
    微微一笑,道:“爹爹若是身子受得了,女儿便陪你一起守岁。不如回府后,女儿亲自给爹爹炒几个小菜,与爹爹一边守岁,一边饮酒畅谈可好?”
    “如此甚好!”沐忠国抚掌大笑。
    他的女儿果然不同于常人,只一两句话就将不愉快的事情抛诸于脑后了,如此心胸和气度,实乃天下第一人。有女若此,婷芳的仇何愁不报?他又有什么不放心的?
    父女二人一路说说笑笑回到丞相府,倒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
    沐之秋先让沐忠国回屋休息片刻,自己净了手,便穿着厨娘的衣裳在厨房内忙开了。
    人活一世,不就是图个高兴么!她何必对那些不开心的事情耿耿于怀?若是此时回屋,别说睡觉,指不定越想越气,索性在厨房里和下人们说说话唠唠嗑,也能把萧逸忘得干干净净,这样的年过起来才算有气氛嘛!
    她做饭的手艺算不上最好,只不过在二十一世纪一个人生活总得自己做饭吃,所以习惯了,也能炒几个不错的小菜。就像是一年半前在“死亡村”和萧逸、上官云清、萧良一起把酒言欢一般,不至于上不得台面。
    一干丫鬟婆子看见大小姐乐呵呵地亲自掌勺,又是兴奋又是担心,个个伸长了脖子瞪大眼睛瞧着,也有大胆些的忍不住好奇靠过来,不时问一句“大小姐?您做的这是什么菜?”
    沐之秋便和和气气地一一作答,那笑眯眯的模样惹来下人们的一片称赞。
    不多时沐之秋便炒好了四菜一汤,说起来都是些家常小菜,辣子鸡、糖醋鱼、红烧狮子头,还有一个素炒山药,配一个紫菜蛋花汤,便是荤素搭配,鸡鱼肉也都齐全了。
    当然,新年伊始,不吃饺子不行,沐之秋又让大伙儿一块帮忙包了一盘四季饺子,个大馅多,整整齐齐地码放在盘子里,白白胖胖的看着就觉得喜庆。
    自从去年过年开始,沐忠国就不愿再和江晚晴、沐之冬一起吃团圆饭了,今岁也是一样,早早地叫人传了话,让她们自己在前厅设宴与族人用膳,自己则在婷芳院内等着。
    见到沐之秋端上来的一盘盘菜肴,沐忠国十分吃惊。以前,他不是不疼爱这个女儿,只是那时候的秋儿太过于羸弱,他越是疼爱她,越是会给她带来灾难和不幸。作为朝廷一品大员,他又不能一日十二个时辰都守着秋儿。深宅大内的争斗不比宫里的差,沐忠国心里多少是有点数的,他只能暗中安排了人保护秋儿,否则,以秋儿的胆小懦弱,岂能活到今日?
    但让最心爱的女儿那般委屈求全地活了这么多年,实在是他这个做爹爹的失职。如今能亲口尝到秋儿做得饭菜,沐忠国心头一热,便是老泪纵横。喝了几杯酒后,话多起来,也更加伤感。
    沐之秋没想到自己只是炒了几个小菜就能让爹爹感动成这样,想起这些年爹爹也不容易,为了给娘亲报仇,便是被江晚晴和沐之冬下毒都硬生生地忍着,也红了眼眶,道:“爹爹说要与我开开心心地过年,怎地自己反倒先犯了戒伤感起来?”
    沐忠国抹了一把脸,道:“秋儿说的是,今儿个高兴,谁也不许哭,一会儿我们再去看看你娘,让你娘也沾沾喜庆,好保佑你今后一帆风顺!”
    “好!”沐之秋点头,举杯与沐忠国碰一下,道:“女儿祝爹爹长命百岁!”
    此言一出,沐忠国顿时笑了,“哪有人能长命百岁,秋儿是想让爹爹活成老乌龟啊?”父女二人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笑音未落,便有人道:“相爷和秋儿在姐姐院中对饮,怎地忘了我和冬儿?难道年三十的团圆饭竟不许我们一起吃一口吗?”
    沐之秋回头,江晚晴正在沐之冬的搀扶下扭着腰肢,身后跟着一大窜丫鬟走过来。丫鬟们的手里个个拎着食盒,不像是来吃团圆饭的,看上去倒像是正准备上菜来的。
    沐忠国素来不许江晚晴母女踏入婷芳院半步,当场沉下脸来,不悦道:“你们怎么来了?难不成是忘了这府里的规矩?”
    江晚晴微微一愣,面上顿时浮现出怒意和尴尬。
    沐之冬不动声色地扯了扯江晚晴的衣袖,接过话题笑道:“爹爹休怪,母亲也是一番好意,知道大娘的院子不让人来,平时从来不敢踏足半步。只是今日是年三十,姐姐又被封了定邦使君,所以母亲才带着我来道喜,也想着祭拜一番大娘。我们将酒菜放下,即刻便走!”
    说完,回头冲丫鬟们一挥手,丫鬟们便将手里的食盒摆放在了廊下,放眼望过去,竟是一长溜地望不到头,看来江晚晴和沐之冬为此费了不少心。
    话已说到这份上,要是现在将人撵出去实在不好看。再加上沐之冬一直深得沐忠国之心,虽说沐之冬总是加害沐之秋,但到底虎毒不食子,沐之冬素来又懂得怎么讨人喜欢,见她表情诚恳,沐忠国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希望她是吸取了前几次的教训,不要再来没事找事。
    想想不能让沐之冬母女二人继续待在婷芳院,且这顿饭也吃得差不多了,沐忠国便站起身道:“秋儿连日奔波也累了,今夜便不守岁了,秋儿先行休息,我们回去了!”说完,瞪了江晚晴一眼,抬步便要走。
    沐之秋手里还端着酒杯,脸上带着醺醺的酒意,浅笑道:“爹爹累了便回去休息吧!今晚的月亮圆,冬儿先送爹爹和夫人回去,若是待会儿有兴趣,便来我这小院陪姐姐一起守岁可好?”
    沐之冬尚未答应,沐忠国却是心头一惊。连靖王爷和上官先生都知道冬儿素来不喜秋儿,生怕秋儿回到丞相府来被冬儿加害,他又岂能不晓得中间的厉害?便是最合办有人盯着都怕冬儿时不时地整秋儿一下,若是没有人看着,秋儿还不吃亏?
    这般想着,便又重新坐下来,道:“既然秋儿兴致高,还是让爹爹陪你一同守岁吧,你妹妹也累了,让她和晚晴早点回去歇着可好?”
    “不好!”借着酒意沐之秋摇头,“今日冬果和阿绿都在靖王府,刚好空出院子让我和妹妹说说小女儿家的体己话,爹爹在此,我们要怎么说?爹爹还是赶紧和夫人一起回去吧,良辰美景奈何天,莫要辜负了夫人的一番心意。”说完,像是真的醉了,还调皮地冲沐忠国挤了挤眼睛。
    沐忠国脸上顿时难看起来,便是自己肚量再大,此时被女儿这般挤兑心中也有几分不悦。
    江晚晴是个惯会见风使舵的人,见沐之秋醉得晕晕乎乎,巴心不得赶紧把沐忠国弄走,沐忠国脸上又隐着些怒气,便上前搀住沐忠国的手臂,撒娇道:“秋儿说的是呢,她们姐妹俩有体己话说,相爷和我在这里岂不是碍眼?方才三叔公还说找相爷商议给秋儿立碑杜撰的事,三叔公说秋儿如今是圣上亲封的定邦使君,定要乘着新年没过完将碑立起来供我沐氏子孙瞻仰。此事非同小可,我一个妇道人家也做不了主,便让三叔公他们在前厅等着,自来请相爷过去,相爷怎可只顾着陪秋儿守岁,怠慢了三叔公?”
    “三叔公他们还在前厅等着?”沐忠国皱皱眉,看向沐之秋道:“那为父得去看看,立碑杜撰可不是小事。”
    “爹爹且去吧!”沐之秋笑道:“让冬儿送爹爹过去!”
    “好!”此话正中沐忠国下怀,岂有不允之理。当下便带着江晚晴和沐之冬离开。
    一行人才去,沐之秋脸上的笑容便凝固了。忍冬,不知道是她在忍,还是沐之冬在忍。
    方才她从厨房往婷芳院走时路过一片假山,那假山的一面全都爬满了绿色的忍冬。大冬天想要种活某种植物当真不容易,只这忍冬十分特殊。这忍冬又名金银花,原本就是有成双成对比翼双飞之意。这个身子原主的记忆告诉沐之秋,以前沐之冬就曾给萧逸绣过一个荷包,上面就绣着忍冬的图案。
    她自是认得忍冬,所以上回在“死亡村”才能认出沐之冬的帕子,当时便心存疑惑,萧逸是怎么认出那帕子是沐之冬的,今日见了这忍冬,立时便想起了沐之冬给萧逸绣过的荷包。当真是有情有义的一对痴男怨女,不知金银花的金花代表萧逸,还是金花代表沐之冬,想来金男银女,必是金花为萧逸,银花为沐之冬吧?不管怎么说,总之,一看见忍冬,沐之秋的火气就蹭蹭地往上窜。
    她恼这些忍冬,自然而然地上前用脚踩了几下。不想,却听见假山后有人说话,竟是她无比熟悉又痛恨的两个人的声音。
    “母亲不要着急,所谓谁笑到最后谁才笑得最好,我倒要瞧瞧她能得意到几时。”
    “话虽这么说,但万事都有特殊。冬儿你不觉得她现在和以前那个呆瓜大小姐不一样了吗?先不说靖王爷对她的宠爱,还有那个上官先生,就连二皇子、八皇子和九皇子也都对她另眼相待,为娘看,你爹爹好像也越来越疼爱她,这般下去,咱们母女可要怎么活?”
    “哼!正因为她如今和以前不一样了,那才好办!”
    “此话怎讲?”
    “母亲你想想,如今的沐之秋是个骄傲的人,如此锋芒毕露必会引火烧身,今日靖王爷不是在勤政殿当场退婚了吗?本来骄傲的人就不屑于留心细节,今日再受了这样的委屈,必然受不了,如此,便是给了我们下手的机会。”
    “可是,前不久靖王爷和九皇子才为了她血洗深宫,咱们贸然出手,会不会?”
    “不会!我看靖王爷对她已经腻烦了。本来就她那张脸,怎么可能让王爷喜欢?”
    “那是自然,王爷怎么可能看上她那种丑八怪,不过是觉得她新鲜玩一玩,等玩够了自然还是觉得你最好。冬儿,你也别怪王爷,男人么,总是这般吃着碗里的瞧着锅里的,以前王爷对你也是极好的。我瞧着你明日随为娘进宫去瞧瞧太后,王爷这两日被皇上留宿在听水阁,你刚好可以去看看王爷,男人么,出门在外几个月都没有女人陪着,自然是寂寞的……”
    许是江晚晴这话太露骨,沐之冬居然不好意思起来,娇嗔道:“母亲!你怎么能这么说?王爷其实那等贪欢之人?”
    那语调,倒像是萧逸真的对她难舍难分一般,直听得沐之秋牙根痒痒。
    沐之冬的话音才落,江晚晴又道:“冬儿你别不好意思,比你脸皮厚的可大有人在,你不争取着,便还有其他人惦记着王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