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夫是霍十九的心腹,霍十九身边的人生病或是受伤基本都要经过周大夫的手,蒋妩怀孕和生产时周大夫也来给请过脉,是以对蒋妩的身体状况也有一些了解。
    霍十九披着大氅为蒋妩的腕子上垫了绣帕,露出的袖子明显是雪白的中衣袖。
    周大夫搭上蒋妩的寸关尺,略微一诊,再看霍十九,就咳嗽了一声,面无表情的道:“侯爷今后于房事上也该节制才是,夫人年轻,生产前有大的亏损,产后体力一直没有完全恢复,又受了几次大伤亏了血气,时间久怕落下了病根,侯爷也该多照顾些夫人的身子。”
    霍十九抿着唇“嗯”了一声。
    在外能叫小儿止哭的煞神在他面前如此听话,周大夫也点到即止不敢再多说,转而道:“夫人身体虚弱,急火攻心又受了风寒,这火被锁在体内出不来,加上过度劳累,今夜必然会发热的,只要她能将汗出透,好生调养着倒也无恙。若是不出透了汗,怕也不会退热,那便危险了,高热之下若是带起夫人先前肺部的旧伤,只怕难办。”
    “就请周大夫酌情开方子吧。”霍十九声音平静。
    周大夫便起身去了外间开方子。
    霍十九侧身坐在暖炕上,手指顺着蒋妩披散在枕上的长发。
    她此时脸色潮红,尚有泪痕为干,卷翘的长睫上还挂着泪珠,方才的房事,她痛苦,他更痛苦。好歹算是暂且安生了,想不到又因这一次引发了她的病根。
    手掌搁在她额头,果然已开始发热了。霍十九一个机灵站起身,食指屈起抵着眉心,强迫自己疏离混乱的思维,半晌方道:“墨染。”
    曹玉应声而来:“侯爷?”
    “妩儿身边没有妥帖的人照看不行,劳你让外头的婆子回府去让冰松和玉桥来伺候,周大夫也暂时不要回去,还是住在这里为好。府里的布防暂且不愁,这处却是仓促来的,也需要人暗中把守着。”
    “我知道。爷尽管放心。只是此刻……”不放心的看向内室,叹道:“夫人受了这般屈辱,侯爷打算怎么办?”
    “这件事的罪魁是英国公。但是皇上也……”很令他失望。
    霍十九深吸了口气,道:“这些我都记得,不过如今最需要顾及的是妩儿的身子,等她退了热确定好些了再从长计议。”
    曹玉点头,就下去替霍十九传话了。
    霍十九穿戴整齐,便亲自绞了帕子为蒋妩敷在额头,看着她小脸上不正常的潮红,只觉心疼不已。
    这一折腾,就折腾到了次日下午。
    蒋妩一直发着热,又不出一滴汗,所有的火气都被闭塞的毛孔憋闷在体内,烧的她无意识的呻吟,说胡话,虽听不清她都说了些什么,可只叫见者心痛。
    霍十九与冰松、玉桥和曹玉衣不解带的守在此处,到蒋妩终于开始发汗,渐渐退了烧,已经是华灯初上之时。
    她的中衣和长发都被汗水湿透,热度退了下去,人却没有醒来,只是睡的更深沉,好歹没有再呓语不断。
    霍十九放下了心,就随便抓了大氅披上,吩咐下人备车。
    曹玉也熬到这时没睡,不过比起霍十九明显的眼下乌青脸色惨白头发散乱衣裳狼狈,他到底有功夫底子,强了不少。
    “侯爷打算去哪?”
    “入宫、面圣。”
    “您不更衣盥洗之后再去?这会儿宫门怕也落钥了。”
    霍十九只是摇头,双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就任由头发松松垮垮歪在半边,碎发随风凌乱飘舞,脸色白中带青的走出大门上了马车。
    他已是累极了,却睡不着。
    心中压着如此沉重的大事,他怎么能睡着?
    马车途中遇上巡夜的兵士,霍十九带着气,撂脸子冷呵了一句:“滚开。”哪里还有人敢阻拦?
    到了宫门,更是用同样的方法,在纷飞的大雪一路往小皇帝的寝殿而去。
    霍十九来到寝殿所在门外时,小内侍见了来人吓了一跳,忙撒丫子就要往里头去。
    霍十九斥道:“站住。我是鬼吗?跑什么?!”
    “锦宁侯。”小内侍慌慌张张停了脚步,垂头行礼。
    霍十九问:“皇上呢?”
    不等小内侍做答,他已经踏走向丹墀,大步踏上。
    许是屋内的人听见了外头的动静,景同推开门出来,本是满面笑容,但见到霍十九如此狼狈,仿佛刚经历了一场劫难似的,在口边的阻拦之语就被吓得生生噎在喉咙。
    霍十九也不似往常那般谨守礼数,也不叫景同回禀,就一把推开了寝殿的大门,大步进了里头去。
    不等来到内室,就听见一阵鱼水交欢之声,又女子娇美的啼叫,也有小皇帝放浪形骸的粗鲁话语。
    听那疯狂的语气,霍十九就断定,小皇帝怕是又服五石散了。
    回头看向景同:“皇上又服药了?”
    景同低垂着头,不作答,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低声道:“奴才奉劝侯爷,这会子别去。否则……否则,对您和皇上都不好。”
    霍十九披着还带着褶皱的宝蓝大氅,俊美的面庞在明亮的宫灯照应之俊美依旧,只是难看的脸色和散乱的头发显得人狼狈又沧桑。
    他负手站在原地,并未如景同说的那般,退出寝殿,也没有直接走入内殿,去撞破那场面。
    可殿门敞开着,纵然有棉帘遮挡,还是有冷风不断灌了进来,内室的小皇帝似觉得冷了,高声呵骂了一句:“一群狗奴才,怎么回事儿!这么大的风要冻死朕吗!仔细朕摘了你们的脑袋挂城墙去!”
    景同十分惧怕的叩头:“奴才不敢。”
    霍十九则是出乎意料的,并未行礼,而是大步走向内室。
    景同担忧的唤了一声:“侯爷!”
    霍十九这才停住脚步,道:“皇上。臣求见。”
    屋内的动静戛然而止,随即就有个披头散发衣裳凌乱的小宫女红着一张脸飞奔着出来,险些撞上霍十九。
    感情皇帝临幸的不是妃嫔,而是个寻常宫女?
    霍十九面无表情的进了内室,就瞧见小皇帝穿着明黄的绸裤,白色中衣领口半敞,正坐在床沿。
    “皇上。”
    “英大哥,这么晚你怎么来了?听说姐姐不大好,她怎么样了?”
    霍十九回头瞪了景同一眼。
    景同被那锐利的眼神割的像是掉了块肉一样汗毛直竖,忙退后,将内室的殿门关好。屋内就只剩下了霍十九和小皇帝。
    径直走到床沿。霍十九俯身拉起小皇帝的左手,在他迷茫之下,突然抬右手,狠狠的一巴掌拍了上去。
    啪的一声,小皇帝的左手掌立即火辣辣的疼了起来。
    “啊!英大哥,你做什么打我!”
    霍十九不回答,又狠狠的抡圆了巴掌,打在小皇帝的手心。
    就如同教书先生惩罚学生那般。只是他用的不是戒尺,而是自己的肉掌。
    小皇帝好歹九五之尊,在外人面前不得已装作那般无用也就够委屈了,在霍十九跟前,竟被这样握着手打手掌心,还怎么用力都抽不出手来无法闪躲,当即发了怒:“霍英!你反了!”
    “臣这ji巴掌,是替先皇打你,是我做叔叔,也是做哥哥的打你!!”霍十九垂眸望着小皇帝,眼神痛惜,声音酸楚,却没有多高亢,只道:“早前,皇上是装作昏庸无能、贪玩好色。如今,皇上是要真正走向这条路吗?”
    小皇帝闻言知觉脑袋嗡的一声,脸上腾地红了:“朕……”
    “臣知道,皇上被五石散药物摧控,迷失了本性。前一阵皇上明明已经戒了药,为何又放任自己?”
    “朕没有放任!”
    “皇上若非放任,英国公府的宴请为何要去?”
    “英国公请了,朕能不去吗?”
    “您是九五之尊,您若不去,英国公能如何?再者说,就算您去,难道您不知道英国公府的东西不能用,他不安好心吗!”
    “那,那朕又有何办法!”
    “皇上敢对先皇的灵位发誓,您在用了一口那个抓炒鱼片之后,没有发现里头掺了五石散吗?您分明是贪恋那种滋味,放纵自己!”
    “朕……朕又没有碍着国事!”
    “是。可是皇上险些丧命!皇上当知,五石散又叫寒食散,起作用不用臣细说您也知晓,寒食散配食冷酒是会死人的!臣当时发现时,就要抢下皇上的酒,可被妩儿抢先了一步,皇上当时候正在药劲上,就用那酒泼了妩儿!”
    “不过是一壶酒,朕吃了会死,旁人粘一下又死不了!英大哥你分明就是心疼你老婆,不管朕了!”
    “哪壶酒里有极重的催情药物。”
    霍十九一句话,说的小皇帝瞬间无言,倏然抬头望着狼狈的霍十九,“英大哥……”
    他眼神恐慌,也已分析出成破厉害:“英国公好歹毒的心思!要么是朕死,要么是你出丑,反正他不吃亏!那姐姐呢?”
    “妩儿她……不看屈辱,投入结冰的什刹海想要自尽,亏得臣救的及时,不过还是感染了风寒,引发了早前重伤落下的病根,高烧不退,到如今好容易保住了一条小命。皇上口口声声称呼她姐姐,却不知因您的放纵和不自控,差点害死她,也害臣的孩儿失去亲娘。”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