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裳音姑娘的性情,当真如模样儿一般爽朗。
    蒋妩素来不喜女儿家扭捏的性子,虽心内疑虑为何仇裳音如此笃定的说霍十九“气数已尽”,依旧很喜欢的对她微笑。
    姑娘们去了里间。
    原本待客时内外的格扇从不关的,今日唐氏却吩咐人将门关了,屋门隔音,距离又远,几人在里屋都听不清长辈说了什么,纵有好奇之心,当着彼此也不好去偷听,只得说着一些闲话。
    蒋妩一面陪着闲聊,一面集中精力听着外头的对话,也亏得她耳力过人,才勉强断断续续听到一些。
    “……原是不该求着蒋兄……人丁单薄……信不过……万一,裳音就托付给你了。”
    “你也大可放心……”
    蒋妩听着二人对话,心内不禁想起今日在英国公府听到的那些。想来英国公与另外一人的对话她并未听完整,然英国公却不知被听了多少去,才对她下了杀手。这个危机还未彻底解除,万一仇家出事,他们又要如何保得住仇裳音?
    仇裳音面上也有忧虑之色,又因蒋嫣与她尽是谈论些写字绣花的事,她不感兴趣,最终几人之间就冷场了。
    这冷场,持续到仇懋功与夫人告辞。
    临出门前,任氏拉着仇裳音叮嘱:“我与你父亲出门去,你这些日就暂住在你蒋伯父这里,定要听话,可不要乱惹麻烦。你素来就爱舞刀弄棍的,好打抱个不平,如今在不可如此,你蒋伯父家的姑娘都文文弱弱的,不要吓坏了人……”言语中一万个不放心,眸光含泪,又似要死别生离一般悲感,许多叮嘱却又不好多言怕仇裳音多想。
    蒋妩心内便觉恻然,生逢乱世,不论是谁,都有自己的情非得已。
    蒋嫣则是挽着仇裳音的手宽慰任氏,道:“仇伯母放心,裳音妹妹爽利又随和,定不会如您所说那样儿的。您与仇伯父只管出门去便是。”
    任氏点了点头。
    仇懋功微笑与蒋学文拱手作别。
    待到仇氏夫妇离开,唐氏就吩咐蒋嫣与仇裳音同屋,还吩咐她:“不可怠慢了裳音。”
    蒋嫣自然道是,与仇裳音回屋去了。
    蒋妩便给蒋学文使了个眼色。
    蒋学文会意,道:“妩姐儿跟我来书房一趟。”
    “是。”蒋妩应是跟上。
    唐氏担忧蒋妩,深怕蒋学文脾气执拗,说了什么不入耳的叫蒋妩难过,还要跟着去。
    蒋学文却当场推道:“我嘱咐女儿出阁后的事儿,你别跟来。”
    唐氏只得点头。
    书房中,蒋妩掩好门窗,低声问道:“如今情势已紧张到仇将军必须托孤了吗?”
    蒋学文惊讶:“你如何知晓?还是你在霍英处听到了什么?”
    蒋妩摇头,将今日在假山旁听到的话说给蒋学文。略微想想,还是没有说出自己落水一事,只道:“大约是我去的不恰巧,英国公的话也没听完整。他许也发现了有人偷听,派人搜查了一番,我幸运,躲开了。”
    “能够如此已经很好。至少证明我与仇将军的猜测是对的。英国公那样小心谨慎的人,眼里如何能揉一丁点儿的沙子?”
    蒋妩问:“父亲,到底发生何事?你也与我细细说了,免得我要做什么怕失了分寸。”
    蒋学文略一想,便点头道:“你也当知晓北方金国皇帝有三个儿子吧?”
    “是。长子文韬武略、次子体弱善谋,三子交友满天下。”
    “的确,那你可知咱们北方的锦州城已被金国占了多少年?”
    “锦州应是庆宗在位时丢的,到如今约莫近五十年了吧?”庆宗是小皇帝的祖父。
    蒋学文满意颔首,对蒋妩了解政事十分欣慰,“你说的不错。锦州被金国占领,先皇在位时就曾经多次意图收复失地,金国大皇子镇守锦州,着实将那处防的如同铁桶一般。先皇纵有经天纬地之才,奈何天不垂怜,竟早早的便龙驭归天,到如今咱们小皇上……哎,不提也罢。”
    蒋学文虽是竭力控制情绪,蒋妩依旧从他语气中听出了惋惜与对小皇帝的不满之意。
    她不言语,只端坐圈椅上沉默倾听。
    蒋学文又道:“如今金国皇帝病危,镇守锦州多年的大皇子匆匆回了都城,锦州留守的守将格绷额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虽号称有守军五万,可也未必不是咱们的机会。”
    听到此处,蒋妩却是面色一凝,挑眉道:“父亲觉得,如今已大燕的能力,还有收复锦州的希望吗?”
    蒋学文闻言,眸中闪烁异彩,一反方才侃侃而谈,只望着蒋妩不言语,似在等她的下文。
    蒋妩想起英国公说的“国库里的那些事”。她知道自古以来,政客的手腕都是不容小觑的。恐怕清流若与仇将军联手,未必真的是为了收复失地吧?
    先前父亲就已说过,如今大燕国库空虚。英国公纵容手下借贷银子。
    如果打仗,就必然要用银。要用银钱,立马会现出国库中的丑事。这正是清流给英国公强力一击的机会,或许也可借此事叫小皇帝看清楚英国公的真面目。
    倒是仇将军,未必不是真心实意想要收复锦州。只是可怜了直爽的军人……
    蒋妩虽心如明镜,却不是个喜欢多言的,合论是这种政客的手段是她不喜的,却因立场而不得不如此,只又垂下长睫,淡淡道:“既如父亲所说,仇将军是奏请之人,英国公定是会对他下手的。”
    她一句话,蒋学文就明白她已经看清细节了,心内喜欢的紧,点头道:“不错。是以仇将军才让裳音暂住在咱们家中。”
    “为的也是要借重霍十九的身份吧。毕竟父亲做霍十九岳丈的事已经拍板钉钉,就算英国公要对裳音如何,也要看在霍十九的面儿上掂量掂量。”
    蒋学文赞许道:“妩姐儿果真是明白人。”
    蒋妩却是拧眉:“英国公那群人手段素来狠毒,又有霍十九为虎作伥,依女儿看,他们连暗杀那等事也是做得出的,父亲可有消息,知道他们要如何动手?手段是明还是暗?”
    蒋学文被问的赧颜:“咱们的人尚不能听得英国公那方的消息,所以一切都不知晓。”
    蒋妩眉头皱的更深了:“那父亲可知,英国公动了仇将军,下一个就会动你了?”蒋学文是清流之首,英国公睚眦必报,又认定了仇将军是被“穷酸”撺掇,哪有不报复立威之理?
    蒋学文负手凛然道:“为父的自然不怵。”
    他话音方落,就听见蒋妩的一声叹息。
    蒋妩低垂螓首,幽幽道:“我自来知道父亲不缺为国捐躯的勇气,而我还是那句话,纵然咱们分了家,与本家关系不甚密切,可到时候若获罪,带累的也全族中的人,何况母亲、长姐、二哥哥和娇姐儿。”
    说到此处,蒋妩已站起身来,道:“父亲好生想想吧,我也该回去歇着了。”情况紧急,她必须去探听清楚英国公下一步的计划,否则只白白的等着任人宰割怎么能行!可叹清流之中,竟一个探子都安插不进去吗?
    不过,若真有探子,父亲也不会舍得她嫁给霍十九去探听消息了。
    只是父亲此时太过冒险。难道她与霍十九订了亲,家中就可保无虞吗?她看霍十九与英国公之间的关系如何还有待观察,霍十九会否保着他们全族还是未知,这会子也只能依靠自己。
    蒋妩思及此只觉头疼无比,摇着头回了卧房。
    将匕首拿了出来,吩咐冰松吹了灯,取了条雪白的帕子擦拭。
    冰松盘膝坐在炕上,瞧着淡淡月光透过窗纱照射进来,将蒋妩娇柔的侧脸洒上银光,只觉原本擦拭匕首那等毛骨悚然的动作瞧着都是优雅无比的。
    “姑娘,您今儿早些歇着吧。”冰松压低声音道:“今日也累了一天了。”
    蒋妩却摇摇头,道:“我待会儿还要出去练脚程。你也就如从前那般,好生看家,别叫人瞧出端倪。”
    冰松还要再劝,可目光对上蒋妩认真的眼神,到了口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鬼使神差一般点头:“是,我知道了,定然看好家,不叫人发现姑娘行踪。”
    蒋妩就笑着拍拍冰松的肩,匕首还鞘,换上夜行衣,将匕首绑缚在右腿,带了她特制的双层蒙面,墨发依旧是只高高在脑后束成一束,就推开了后窗。
    月色明亮,将蒋妩娇柔身形勾勒的很是玲珑,尤其长发黑亮,眉目英气,冰松只觉蒋妩化身成夜色中的一股风,眨眼间,人影儿已经消失在窗前。
    她快步追着到了格扇前,只看到一道黑影一闪,后院中空无一人。
    冰松不禁咂舌。
    她有幸见过一次姑娘的伸手,那时就只觉得快的不可思议,如今才多久,她竟更进益了,快的叫她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而蒋妩这厢以最快速度轻车熟路来到英国公府后门。她谨慎的藏匿于石狮子后,观察片刻,才窜上墙头,轻盈跃入墙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