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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沉的夜色像是张大血盆大口的怪物,仿佛要吞没所有的一切。周合的世界死一般的寂静,她听不到远处的枪声,也听不到,硝烟中的哀嚎。她的世界,随着戚京然渐渐冰凉下去的体温,变成了一片灰色。
    她瘦弱的身体紧紧抱着戚京然,那般的悲恸那般的绝望,甚至没有人敢上前。
    隔了许久,她才轻轻的将戚京然的头放在地上,用袖子,轻轻的擦去她手上脸上的血污。她一向都是最爱美的,怎么能容忍自己这般狼狈的去见宝宝去见戚姨。
    周合做这一切时是小心翼翼的,似乎怕弄疼惊醒了戚京然似的。程洝在她的身后站着,身影像是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戚京然的骨灰,被埋葬在戚姨的墓旁。如她生前所愿。
    她所结识的人并不多,葬礼上只有寥寥无几的几个人。罗凯文不知道从哪儿得到了消息,竟然也来了。
    原本以为,周合不会想看到他会将他赶走的。但却并没有,她就跟没有看到他似的。任由他痛哭流涕的跪倒在墓前。
    过去的种种浮现在脑海中,周合闭上了眼睛。疼痛沿着四肢百骸的蔓延开,她的眼泪早已干涸,已流不下来。
    葬礼一切都从简,徐原宁和黎裴远虽是都参加了葬礼,但因为京都那边公务忙,在葬礼结束后都返回了京都。宅子原本就并不热闹,这下更显得更加的凄清。
    周合谢绝了舒画要陪着她的好意,说自己想静静,独自呆在了宅子里。
    她的脑子里是空落落的,一直在沙发上坐着,仿佛不过一眨眼,外边儿的天就黑了下来。
    程洝过来时客厅里并没有开灯,安静得没有一点儿声音。像是没有人似的。
    他将灯打开,一眼就看到了在沙发上抱着膝坐着的周合。他将拎过来的食盒在餐桌上放了下来,走到了离周合两三米远的地方,这才轻轻的说道:“我带了粥过来,吃点儿吧。”
    周合这时候仿佛才回过神来,程洝以为她是会抵触的。但却并没有,她那双呆滞的眼眸动了动,说了声谢谢,站了起来,说道:“我去洗把脸。”
    她是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不好的。
    程洝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洗手间,过去将食盒里的粥和开胃的小菜都摆了出来,然后站到了窗口抽起了烟来。
    他抽完了一支烟,周合这才从洗手间里出来。她的脸色白得厉害,甚至能看得到手背上的青筋。
    见桌上已经摆好了粥,她的脚步稍稍的顿了顿,走了过去。
    程洝也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说道:“阿姨做的都是清淡的。”
    周合点点头,没有问他吃了没有,拿起了勺子吃起了粥来。
    宅子里一时静极了,程洝又拿出了一支烟点燃,坐着就那么看着周合吃着粥。
    看得出来她并没有胃口,但她仍是将碗里的一小碗粥吃完,这才放下了勺子。
    她并没有立即就起身去收拾,稍稍的顿了一下,说道:“挺麻烦的,以后不用再送过来了。”
    她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来,但整个人却是冷漠而疏离的。
    程洝夹着烟的手顿了顿,没有说话。
    周合也未说话,起身收拾了碗筷。大抵是并不想和程洝呆在同一空间里,她在厨房里呆了许久才出来。
    烟灰缸里又多了几支烟蒂,她的神色间有那么些的疲倦,沉默了一下,说道:“我要休息了。”
    她并未停留,说着便要往浴室去洗漱。
    程洝一直低着头抽着烟,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到这话才抬起头来。他看着周合的背影,开口叫了一声阿合。
    周合的脚步停了下来,没有回头。他站了起来,说道:“警方那边……已经发布了国际通缉令。”
    那天虽是有他的人和便衣,但秦仰早有准备,最后还是被他给逃了。到现在也未有任何的信息。
    之前走的那批人已经被截留下来,已经都被带回去审讯。任由他再厉害,根基再深,经过这一连串的打击,也翻不出浪花来。只要他敢露面,立即就会被抓捕。
    那天在现场,他那天的那木仓太出乎意料。完全没有人反应过来。就算是当时反应过来了,距离那么近,戚京然也救不回来。
    周合没想到他会说起这事儿来,不由得怔怔的站着。隔了许久,才点点头,说了句谢谢。
    从戚京然出事到现在,她什么都没有问过。面对着她的沉默,程洝也沉默了下来,到底什么都没有说,微哑着声音说了句早点儿学习,便往外走去。
    他很快便将门关上,周合在原地站了许久,并没有再往浴室,而是又关了灯,就在沙发上那么坐着。
    程洝出了院子,却并没有离开。靠着围墙就拿出了烟抽了起来,现在虽是还早,但小巷里已经没有人,寂静得连隔壁狗吠的声音也传出去老远。
    他很快就抽完了一支烟,将烟蒂碾灭,回头看了看已经熄了灯的宅子,并没有再驱车离开,而是到了隔壁的院子。
    院子里同样也没有开灯,但厉竟是在里头等着的。程洝的脸上露出了些许不易察觉的疲色来,说道:“什么事?”
    厉竟沉默了一下,说道:“京都那边需要您过去一趟。”
    程洝没有说话,手撑着额头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许久之后才说了句知道了。
    周合在夜晚时开始做噩梦,每每陷入梦中,梦中都是那晚的场景。她看着隐在暗处的戚京然,握着木仓一步步的走向秦仰。她朝着她撕心裂肺的大喊着让她不要过来,但她的声音却没有人听得见。她看着戚京然一步步的靠近,直至将木仓抵在秦仰的后脑勺。然后看着她的身体开出了血色妖冶的花朵。
    无能为力,撕心裂肺的疼痛将她淹没。每每醒来,她都是一身的冷汗,脸上一片湿润的泪痕。
    她虽是不让程洝过来,但在第二天早上,他仍旧带着早餐过来了。他并没有敲门,周合打开门时,就见他拎着早餐站在外卖。脚边丢了几个烟蒂。
    听到开门的声音,他回过头来,朝着她点点头,说道:“醒了。”
    周合没有说话,他也没有说,两人就那么站着。最后是周合让开,他才拎着早餐往里走,放在了餐桌上。
    周合的脸色并不好,眼底下带着一圈的黑眼圈。吃东西时程洝看了会儿,低低的问道:“睡不着吗?”
    周合没想到他会问这话,动作微微的顿了顿,随即回答道:“没有。”
    她惜字如金,并不肯再多说一个字。
    程洝也未再问下去,看着她吃完粥便离开。
    并不想再见到程洝,周合中午并未再呆在家里。她常去的地方只有图书馆,但现在那地方已是禁地,她找不到可去的地方,就在广场上坐了一下午,发了一个下午的呆。
    原本以为吃了闭门羹程洝不会再过去的,但她傍晚回去,他竟然已经等着了。见她两手空空的回来,问道:“去哪儿了?”
    周合并不想回答,就那么沉默着。
    程洝没有再问,仍旧将带来的晚餐摆上。待到周合吃完,他才拿出了几粒白色的药片来,说道:“我找医生开的,实在睡不着吃一粒。”稍稍的顿了顿,他接着说道:“不能多吃,也不能长期服用。”
    他给的药只有四片,大抵是怕给多了周合会用来做别的用途。
    周合没有说话,也没有去看那药,沉默了一下,说道:“我会照顾好我自己,这段时间想一个人静静,请以后不用再过来了。”
    她的语气是客气而又疏离的。仿佛眼前的人,就是一陌生人似的。
    她这样子,是程洝从未见过的。他是想说什么的,但还未说话,周合就起身上了楼。
    她上楼之后就再也没有下来,程洝在寂静的客厅里坐着,抽了几支烟,检查了门窗,这才关上门离开。
    周合虽是上楼躺在床上,但却是一点儿也睡不着的。听到了程洝关门的声音,她这才闭上了眼睛。
    她仍旧睡不着,隔了会儿又睁开了眼睛来,就那么看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她原本是不打算动程洝给的药片的,但躺到了凌晨仍旧没有睡意,她起身下了楼,拿了那还放在桌子上的药片,一次咽下了两片。
    那晚后,程洝并没有再过来。不过每天仍是会按时的让人送饭菜来。他让人送来的东西,周合从来都不会碰,但下一顿,仍旧还是会送过来。
    周合说了两次让不必再送就不再说了,也不去管,就跟没有看到似的。
    她对所有的事儿都像是失去了兴趣似的,甚至从来没有去问过程洝,戚京然怎么会在秦仰那边。也从未去问过,秦仰是什么人。
    她像是一蜗牛似的,将自己与外界隔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除了程洝的人每天送吃的过来之外,舒画时不时的也会过来。徐原宁和黎裴远虽是忙,但也会抽空打电话。每每周合都会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世界已是一片死寂。她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来,做得最后的事情就是发呆。
    她甚至常常都在想,如果没有遇到秦仰,如果她在拿到戚京然给她的匕首时便自杀,这所有的结果,会不会是另一个样?
    到底还是她贪生怕死,才会导致了戚京然的死亡。
    她永远也无法忘记,深夜里那刺破耳膜的木仓声,以及那一地刺眼的鲜红。还有戚京然,那渐渐冰冷的身体。
    她现在完全就是一废物,甚至想不到,要去杀了秦仰,为戚京然报仇。她整个人是浑浑噩噩的,戚京然让她要好好的活着,她却已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
    在某天打开冰箱里头空荡荡的时,她才想起,她已经许久没有出去买过东西了。她并没有出去的欲望,呆呆的在厨房里站了许久,这才出去。
    事实上,她也是没有骨气的。程洝让人送来的东西她虽是从未碰,每每都是倒掉。但却靠着他每天送来的一粒药片来睡觉。
    她从一开始吃的就是两片药片,一片对她来说已经起不了作用。她常常都是存起来,隔一夜吃上两片,没有药的那晚上,则是在床上坐到天明。
    许久没有出去过,外面的世界仍旧是车水马龙。但一切于她来说完全是陌生的,她甚至觉得,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她行走的是另一世界。
    周合整个人都是神思恍惚的,打起了精神来在超市采购一大堆食物以及日用品,她这才拎着往回走。
    待到在公交车站车来了时,她才发现身上没有零钱。她并未急着上车,在一旁摆着的报摊前要了一份报纸换零钱。
    等着她换好零钱时,公交车已经开走了。
    她也不急,将东西放到了地上,站着发了会儿呆,看起了手中的报纸来。
    她只是粗粗的扫着,在翻到某一版面时,她的动作停了下来。上头整整的两面,都是在写军中一位谢姓长辈生平的功绩以及蒙冤的细节,上头配着那位长辈穿着军装严肃的模样。
    周合并未将一整页报纸看完,粗粗的扫了大半篇幅,再次去看那相片时,才发现相片上的人和程洝并不像,非常的严肃。
    她怔怔的看了好会儿,直到公交车过来,她才将报纸收了起来,拎着东西上了车。
    周合这一夜没有药,程洝晚上十一点多过来时她人仍旧还没有睡。他应该是才从京都那边回来,风尘仆仆的。
    他并没有摁门铃,带了酒在门口喝着。周合出去时见有人在门口坐着走过去看时他已经喝了半瓶酒了。
    他的脸上看不出一点儿醉意来,听到她的脚步声,回过头来,低沉着声音说道:“还没有睡吗?”
    周合没有说话,在门口站着没动。
    程洝很快便低下了头,喝了一口酒,说道:“不用管我,我只是想来这边坐坐,一会儿就走。”
    周合仍旧没有说话,片刻之后打开了门。
    程洝抬头看向了她,她的神色并未有任何的变化,在他旁边坐下来。打开了另外一瓶酒。火辣辣的液体沿着喉咙滑下,程洝并未阻止她。
    周合已经许久没有喝过了酒了,没喝多少脑子里就是昏昏沉沉的。她没有去看程洝,只知道一口又一口的喝着。直到程洝从她的手中拿过酒瓶,她才停了下来。她还未完全醉透,头在膝盖上靠了会儿,这才起身跌跌撞撞的往里走。
    脑子被酒精彻底的麻醉透,她倒在床上,没多时就睡了过去。
    程洝不知道什么时候上了楼,在床边静静的站了半响,拉了被子给她盖上,然后关了灯,就在一旁坐着。许久之后,才伸出手,轻轻一点点的去抚开她那紧皱着的眉头。
    周合在梦中似是有所感应,头微微的动了动。程洝收回了手,就那么静静的坐着。
    周合在第二天醒来时已经不见了程洝的身影,只有桌上放着还温热的早餐。许久没有喝过酒,她头疼不已,在洗手间里一脸洗了好会儿脸,这才出去。
    她仍旧是没有任何事儿可做的,并未去碰那早餐。关上门在巷口买了两束鲜花,去了墓地。
    清晨的墓地冷冷清清的,她将买来的花分别放在了戚姨的墓前和戚京然的墓前,然后在墓碑前坐了下来。
    她的脑子是空荡荡的,一坐就是一整天。直到下午这才回了宅子那边。
    才刚到宅子门口,就见有一快递小哥站在门口摁着门铃。她微微的怔了怔,快步的上前,问道:“您有事吗?”
    那快递小哥回头看向了她,问道:“请问是周小姐吗?”
    周合点点头,说了句是。
    那快递小哥很快便拿出了一个信封来,说道:“这儿有一份你的快递,早上就过来了,您这边没人。请签收一下。”
    周合想不出来会有谁给自己寄快递,但还是将快递拿了过来,签了字。单子上并没有寄件人的名字,号码也是隐藏的。她稍稍的迟疑了一下,问道:“能查到是谁寄的吗?”
    快递小哥还得赶着送下一家,说道:“您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吗?”他说完又接着说道:“您先看看,要是确实不知道是谁寄的您再给我打电话,我给您查查看。”
    他说着急匆匆的走了。
    周合看了会儿信封,开了门,进了屋子。
    不知道怎么的,她完全不好奇是谁寄来的,也并未打开。直到晚上喝了些酒,她才将信封拆开来。
    里头薄薄的,夹着的是信纸。周合的心跳了一下,将那折叠好的信纸打开来。里头的字迹是熟悉的,是戚京然的。周合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抖了起来。立即便看了下去:
    阿合,在你看到这信时,我应该已经不在了。别哭,也别难过。死对我来说,是一种解脱。你该为我高兴。
    阿合,我和戚姨虽然都已经走了,但你一定要好好的活着。如果真有来生,我们还做姐妹。
    我这一生,太过偏执。以至于痛苦不堪。你千万别像我一样。有些人,注定只是生命中的过客。
    后来我才知道,其实并非谁非谁不可。我所有的痛苦,都来自于太过执着。只是待我明白时,已经晚了。我的人生,早已是肮脏不堪千疮百孔。甚至没有资格,再去得到所谓的幸福。
    我对不起太多太多的人。
    阿合,你看到这信时,想必已什么都知道了。我就不在这儿重复了。
    生前我给你添了许多的麻烦,死后也还要再麻烦你。除了你,我也找不到可托付之人。
    这辈子,我除了欠了和欠戚姨之外,欠得最多的就是老柯。只可惜,我遇见他时已晚。我感激他对我的包容,感激他给我的一切。只是,我已什么都给不了他。
    你看到这封信,他恐怕已陷身牢狱。请代我去看他,告诉他,谢谢他所给我的所有。谢谢他,在我生命最后的时光里,给予我温暖与呵护。
    如果有来世,我等着他。
    写到后边儿,她的字迹和思绪都已乱了起来,多数是写着和老柯的点点滴滴。信到了最后,让周合一定要好好的活着,替她看这繁华的世界。
    周合看完,信纸上已沾上了一滴滴的泪水。她将信纸放到了一边,拿出了酒来,一杯又一杯的喝着。
    造化总是弄人的,如果早遇到了对的人,她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痛苦。曾经以为,自己遇上的人,是骑着白马的意中人。后来才知道,那只是一个劫难。一个因此千疮百孔的劫难。
    周合这一夜没有上楼,她不知道她喝了多少酒,最后就在沙发上那么睡了过去。
    虽是醉了,她第二天在外边儿天蒙蒙亮时就醒了过来。她并没有再去看那信,而是连同信封一起收了起来。在窗边站了许久,去洗手间洗漱完毕,然后拿出了手机来,打了程洝的电话。
    戚京然虽是未在信中交代谁知道老柯,但她知道,程洝一定是知道的。
    程洝那边的电话久久的没有人接,在她要挂断时,电话才被接了起来。不过接的人并不是程洝,而是厉竟。
    周合并不惊讶,沉默了一下,问道:“我要见老柯。”
    电话那端的厉竟沉默了下来,隔了会儿,才说道:“他并不在虞城。”稍稍的顿了顿,他又问道:“您现在在哪儿?”
    周合就回了自己在家。
    厉竟这下便让她稍等一会儿,他让人过来接她。电话里说这事儿,并不方便。
    周合并未让他让人过来接,问他在哪儿,说自己会打车过去。
    厉竟稍稍的迟疑了一下,说了所在的酒店的名字。周合并未多说,挂了电话,出去打了车过去。
    她打电话时程洝不知道去哪儿了,等她到时,他竟然是在路边站着的,指间夹着烟,见着她点点头,说道:“上去坐坐吧。”
    他说着不等周合回答,便往酒店里走去。周合沉默着跟在了他的身后往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