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淑怡若有所思。
    从福寿居出来后,她径直去了六太太的织锦园。
    六太太正陪着陆淑嫣和陆淑妙坐在暖阁里练琵琶。
    一对双生花打扮的花骨朵似的,乌发上戴着赤金嵌着珍珠的发箍,一模一样的湘妃色绣花冬袄,就连耳朵上缀的耳坠都是用的上等的红珊瑚,小小的人儿怀里抱着明妃琵琶,浑身上下都派头十足。
    六太太倒是打扮的质朴,身上只穿着家常的棉袄,头发很随意的绾在脑后,上面简简单单只簪一直玉钗。不过她底子很好,虽然只是简单打扮,但依旧难掩美貌。虽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可是她肌肤白皙干净恍如少女,一双丹凤眼水灵灵的,顾盼间水波横生,甚是勾人魂魄。
    陆淑怡想不通,六老爷身边有如此貌美的女人,他怎么还要养外室?
    她三叔如此,六叔也是如此。
    由此她得出一结论,男人或许都是贪心的吧,自己碗里的东西,他永远看不到其光彩,倒是别人碗里的,他总能挖掘其美好……
    她不动声色捏了捏手中帕子,笑着上前屈膝问安。
    六太太已经稳稳握住了她的手,笑吟吟道:“快坐吧,外头怪冷的。”一面叫人奉茶,又端了几碟子茶点过来。
    “这些茶点是新做的,你尝尝。”六太太笑吟吟的说着。
    陆淑怡悄悄看了一眼那奉茶的丫鬟,那丫鬟二十岁出头,比别的丫鬟要年长些,身上穿着碧色的提花缎褙子,柳黄色的撒花裙子,耳朵上一对素银长耳坠来回晃动,装扮的倒不似个寻常丫鬟……
    陆淑怡暗暗猜测,她应该就是珊瑚吧……
    珊瑚容貌秀丽,身材高挑又不失婀娜,那一抹小细腰,仿佛一捏就会断掉一般。
    尤其是一双细长的桃花眼,顾盼间总能生出无限风||情,叫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难怪六太太会把她从六老爷身边要过来呢,就这样的容貌身姿,放在六老爷身边谁能放心?
    珊瑚并未发现陆淑怡在打量她,放好了茶点就轻轻退到了六太太的身侧立着。
    陆淑嫣和陆淑妙也已停了手里的动作,六太太招呼她们过来和陆淑怡打招呼。
    陆淑嫣看上去不情不愿的,皱着眉头喊了一声:“三姐姐。”
    陆淑妙倒是挺高兴的,拉着她的手和她说话,又问她:“方才三姐可听到我弹琵琶了?你觉得我弹的如何?”
    六太太就笑,一面宠溺的摸着陆淑妙的头发道:“你这孩子,怎么见人就问?”
    陆淑妙吐了吐舌头,高兴道:“您也知道,我就喜欢弹琵琶。”
    前世在京都陆淑怡也曾学过琵琶,师傅就是京都最出名的琵琶师傅柳轻轻。
    她能听出来方才陆淑妙弹奏的是一曲《秋月》,听她弹奏的功底也就很一般。
    当然,这种时候她肯定不能如实说,只笑眯眯道:“嗯……我虽然只是听了一小段,但是我觉得你弹的很好听。”
    “是吗?”陆淑妙很高兴的样子。
    陆淑嫣却不以为然,淡淡对陆淑妙道:“你这样明着问别人你弹的好不好,别人难道还要当面说你弹的不好?真没意思。”
    陆淑妙的脸色登时变了,红着脸有些委屈有些不高兴。
    六太太只好干咳着打圆场道:“小孩子就是喜欢闹腾……”又道:“不过妙儿确实很喜欢弹琵琶,她从五岁开始学,这都学了两年多了。”
    “不过总是遇不到好老师……”陆淑妙叹了一口气,一脸的遗憾。
    陆淑怡不想和她们在谈论琵琶的事情,只敷衍着道:“十妹妹还小,以后总会遇到好老师的。再说她资质这么好,将来必是琵琶好手。”
    这一句她说的很心虚,明明资质一般般,却还要说好……
    “这倒也是。”六太太轻轻一笑,陪着她喝茶。
    陆淑怡让墨菊拿了胭脂盒子过来,笑着说道:“这是娄记胭脂,比寻常的胭脂要好用,我新得的,六婶你收着用吧。”
    六太太迟疑了一下,不过她还是笑着接过,打开珐琅彩的胭脂盒子看了看,又闻了闻,赞道:“胭脂很漂亮,味道也很好。”她眨一眨眼睛奇道,“不过你怎么忽然想起送我胭脂了?”一面又笑着解释道:“我平常也不常用这些东西,有时候买回来也是看着好玩,新鲜劲过去就丢脑后了。”
    这种东西一般都是长辈送给小辈,或者同辈之间互送的。虽然她年纪是轻,也爱打扮,但是被小辈忽然送一盒胭脂,她还是觉得很奇怪。
    难道陆淑怡是看她爱打扮不成?
    可是她在陆家住的这段时间也不常打扮啊?
    六太太脸上的表情都落在陆淑怡的眼里头。
    陆淑怡细细一琢磨就明白过来了,或许珊瑚出府买胭脂,根本就不是六太太指使的,而是六老爷吩咐她出去办事,她才找了一个买胭脂的借口出府的。
    看来六太太也被蒙在鼓里。
    她不动声色,仍旧笑着道:“也没什么特别的,我就是在除夕晚上看到九妹妹脚上穿着一双贡缎绣花鞋做的特别漂亮,我……我想问问您还有没有那个鞋样了?要是有,能不能给我也画一个,我也想做一双绣鞋……”
    她轻轻吐舌,露出了小女儿的娇羞。
    六太太掩着帕子哈哈的笑了起来:“原来是因为这个啊,你这丫头,你直说就行了,还巴巴的送我一盒胭脂。”她打趣道:“怎么?是谢礼还是贿赂我?”
    陆淑妙翘了翘脚丫子:“三姐,是不是这双?”
    她脚上的绣鞋就是除夕夜里头穿的那双缀着珍珠的鞋子,上面的珍珠明晃晃的,确实很漂亮。
    “对,就是这双。”陆淑怡笑着点了点头。
    六太太就笑着道:“这有什么难开口的,你要是喜欢,我让珊瑚帮你做一双。”
    一侧的珊瑚在听到胭脂二字的时候本能的捏了捏手指,她以为陆淑怡是不是发现了些什么,正暗自担心。
    没先到陆淑怡只是看中了陆淑妙脚上的绣鞋。
    她立刻上前盈盈施礼道:“要是三小姐喜欢,那奴婢就给您做一双好了。”
    “这……这不好吧?”陆淑怡抿了抿唇,推辞道:“你还要伺候我六婶呢,我怕耽误你的时间。”
    六太太却不以为然道:“没事,让她做吧。”眼睛一挑,她漫不经心的从珊瑚身上扫过,淡淡道:“你可别小瞧她,她本事大着呢,别说是一双鞋,就是一打鞋也没有任何问题。”
    珊瑚似乎有意回避六太太的眼神,只垂眉道:“三小姐就交给奴婢做吧,奴婢一定做好。”
    不待陆淑怡推辞,六太太就拉了她的手殷勤的问道:“你喜欢什么颜色?上面喜欢绣什么花样?”又道:“我觉得莲青色的就不错,过几日开春,穿着它可以去踏青,多好啊。”又道:“珊瑚三天就能做出来,你放心吧。”
    三天做一双绣花鞋?
    陆淑怡暗暗咂舌,觉得六太太这是在利用她为难珊瑚。
    她能看得出来,六太太其实一点都不喜欢珊瑚,不过因为某种原因她又不能把珊瑚发卖出去,只能这么尴尬的留在身边慢慢懂的折磨她。
    或许,这些都和六老爷有关系吧。
    毕竟女人间的战争,从来都是因为谋一个男人。
    珊瑚从小就服侍在六老爷的身边,她又出挑的这么好,如此天长日久的相处在一起,难保不生情。如此,六太太自然容不下她。
    “那就做一双莲青色的吧。”她微笑着应付:“上面的花样就绣个简单的就行。”
    但是六太太似乎不打算放过珊瑚,抬手抚一抚鬓角碎发,说道:“我看凤穿牡丹的花样就不错,你今年及笄,这个花样子喜庆又吉利。”
    她做主道:“珊瑚,就绣凤穿牡丹的花样吧。”
    珊瑚嘴唇翕合,似是有话要说,但是最终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的应了声是。
    六太太眼皮子微微一挑,似乎微有得意。
    从织锦园出来后,墨菊就长长透了一口气,她也发现了珊瑚和六太太之间的紧张气氛,边走边小声道:“三天做一双绣鞋实在有些为难珊瑚,你说是不是?”
    “是啊,还是凤穿牡丹的花样。”陆淑怡叹了一声。
    “不过……珊瑚似乎比别的丫鬟打扮的要漂亮体面些,你看见她腕上的一对翡翠镯子了吗?”墨菊眨了眨眼睛,有些话她也不好捅破了说。
    冬梅立刻道:“我看见了,那翡翠镯子的成色一看就不是普通货色。还有,你看她身上穿的衣裳,头上戴的赤金簪子,都不像咱们平常的打扮。”
    她还没想透珊瑚和六老爷之间的关系,只纳闷道:“说起来她不过是个一等丫鬟,怎么穿戴的东西倒像是个姨娘似的……”
    “姨娘”二字一出口,她自己都惊了一下。
    墨菊立刻左右四顾,瞪她一眼道:“往后这种话可不许在这里乱说,万一被那个耳朵长的人听了去,你就等着挨板子吧。”
    冬梅抬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唇,后怕道:“不敢了,以后再也不敢乱说了。”
    但是三人心里头都有了数。
    六老爷和那珊瑚的关系绝对不一般,而且六太太心里也清清楚楚的,只是不说破而已。
    事情总算稍微有些进展,理清楚了珊瑚和六老爷之间的关系,以及珊瑚出府时候买胭脂一说也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这两点很重要,接下来便是等霍天佑的消息,看看他能不能打听到迷||药的来源,以及抓到祸害陆淑芳的那几个凶手。
    …………
    彼时,大太太却坐立不安,桌上的一盏清茶从热变冷,又从冷换了热的,反反复复三四次,她却一口都未曾动过。
    陆淑怡如今让陆老太太关押了小红和暗绿,她是怕陆淑怡真能从这两个人身上找出点什么蛛丝马迹,到时候她难脱干系。
    偏偏张嬷嬷又来禀道:“太太,派出去保定府欣荣票号打听消息的人回来了。”
    她心上一揪,急忙坐直了身子问:“怎么样?大姑爷……大姑爷到底借银子了没有?”
    张嬷嬷眉头皱在一起,一脸不好开口的模样。
    大太太一看她这个模样心就跟着凉了半截子,伸手揉着眉心道:“真的借了二十万两银子?多少的利?”
    张嬷嬷不敢瞒着,叹一口气,小声道:“不……不是二十万两银子,比……比这个还要多。”
    “什么?”大太太登时觉得头上一个响雷,又是震惊又是恼火,她一巴掌拍在了桌上,气的骂道:“这个王八蛋到底想干什么?这是要害死我女儿吗?我女儿现在可还怀着身孕呢,他……他怎么敢……”
    当初把陆淑娟嫁给钱家的时候她也是看中了钱文昌的实力,觉得他年纪轻轻敢闯敢拼,有多少银子都能抓到自己的手里,没想到竟然混到了这一步。
    她越想越气,一口气提不上来,差点厥过去。
    张嬷嬷吓坏了,急忙从身上翻出来一个粗口白瓷药瓶子,从里面倒出一枚丸药塞进了大太太的口中,一面又到了温水服侍大太太将丸药服下。
    大太太一手压着胸口,只觉得满腔子的怒气都在翻滚着。
    “您可得好好保重身子……”张嬷嬷替她顺气,钱文昌的事情她不敢再往下说。
    大太太却想听,追问道:“那畜|生……到底欠下了多少银子?”
    张嬷嬷见瞒不住,只好道:“派出去的人回话说是……说是四十万两银子。头一波借了二十万两,前两日又去了一趟,又借走了二十万两银子。”
    “四十万两?”大太太声音都在颤抖。
    钱家就算再家大业大,四十万两也不是小数目。而且钱家也有好几个房头呢,要是让其他房头的人知道了,还不生撕了钱文昌。
    大太太只觉得胸口疼的厉害,她强忍着,又问道:“这么大一笔银子,那欣荣票号怎么敢借给他?”
    张嬷嬷就小声道:“说是……说是大姑爷抵押了好几处房产地产,还把……还把蓟县的两个盐井一并抵押上了……”
    说到最后她真的是声如细蚊,低的连她自己都快听不到了。
    大太太却听的异常清晰,她只觉得自己天旋地转的,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手死死的压在炕几上,勉力支撑着身子,才没有跌倒。
    钱文昌竟然抵押了这么多的东西,要是以后还不上银子,这些东西可就成了别人家的了,到时候她女儿真要领着孩子们喝西北风了。
    钱文昌啊钱文昌,他怎么胆子这么大。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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