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三人顺着小径一路往前,仿佛秋风一呵,密林间满眼秋色。落叶纷纷,似蝶飞舞一般,茫茫然乱人眼睑。
    拨开相互交错缠绕树枝,眼前赫然屹立一座飞檐院落。院子四周皆是枫树,此时枫叶正浓,恍如火焰在舞。
    “莫非是这里?”墨菊驻足,皱眉有些不敢确定。
    院子门口守着四个青衣男子,看样貌皆是二十多岁的模样,一个个俊眼神飞,身形十分结识,一看便知绝不是泛泛之辈。
    陆淑怡正在迟疑,却听身后悉悉索索一阵脚步声。她吓了一跳,想要躲开,可那人却突的按住了她的肩头,嘘一声道:“别怕,是我。”
    陆淑怡一听是苏子文的声音,这才松了一口气。
    墨菊拍着胸口长吁一口气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冬梅也直呼:“吓死了。”
    苏子文促狭一笑,他身后跟着的小厮青玄忍不住道:“我家少爷好不容易才脱身跑出来,生怕你们不认路,走丢了。”
    “就你长了一张嘴?”苏子文回身瞪了一眼青玄,又笑眯眯的看着陆淑怡:“你不是说想见白先生吗?我昨日傍晚便托人送了信过去。”他抬臂轻轻拍了拍袖口处的灰尘,缓声道:“我本以为他要帮着霍二公子准备诗会的事情,等诗会过了再和咱们见面。不曾想他竟来信答应了,偏巧约的地方就是今儿咱们要来的地方。”
    如此巧合倒是让陆淑怡觉得实在奇妙。
    苏子文眼神晶亮,仿佛水潭里闪闪发亮的水晶一般深深望着陆淑怡。
    这样的眼神让墨菊都觉得深情难消受,她忙干咳一声,提醒道:“小姐,咱们时间可不多,您要办什么正经事情,咱们还是抓紧吧!”
    陆淑怡点头,问苏子文道:“白先生在里头?”
    “嗯,我带你进去吧,你带着墨菊就好,让青玄和冬梅在这里守着。”苏子文伸着脖子往院门口看了一眼,道:“白先生也带了人,里头很安全,不会有事的。”
    陆淑怡“嗯”了一声,又小心叮嘱冬梅几句,方跟着苏子文往院门口走去。
    苏子文边走边小声道:“我知道我祖母看中了你,想让你嫁给我大哥……而且我还知道你们陆家在南边的生意出了些事情,我舅爷又是现任江南巡抚……舅爷最疼爱大哥……”
    苏子文没有明说,可陆淑怡听的明白。
    苏老太太是想用陆家南边生意的事情来威胁陆家,让陆老太太同意亲事。
    怪不得陆老太太对亲事没有表态呢,原来竟是这个原因……
    陆淑怡冷笑,不管前世还是今世,陆家女孩子都不过是陆老太太养大的货物罢了。到了能利用的时候,她自然不会手软。
    苏子文的语气又急了几分:“我大哥他……”他欲言又止,眼眸黯淡,一时驻足。
    陆淑怡一愣:“你大哥……你大哥是不是有什么毛病?”终于,她还是将心中疑惑问出。
    墨菊也犹犹豫豫小声道:“大公子方才是看着与常人……与常人不同。”
    苏子文眼神一沉,略牵了牵眉角,苦笑一声。
    看样子他确实很为难。
    算了,还是别让他说出口的好,他已经为她做了很多很多,又何必再让他这般为难?
    反正她是誓死都不会嫁给苏子丞的,苏子丞是怎样的人,她也不必知道的一清二楚。
    陆淑怡眼帘微垂,轻笑一声道:“表哥不必回答我,反正我也不会嫁给他的。”
    “就算你嫁,我也……我也不会眼睁睁看你嫁人的。”苏子文抿了抿春,飞快道:“快走吧,咱们出来的久了会招人怀疑。”
    陆淑怡点头,两人一前一后往文殊院走去。
    到了院门口,那四个青衣男子迎上来两个。
    陆淑怡站的远,并没听清楚苏子文和他们说了什么。只见其中一个青衣男子听了苏子文的话后,立刻拱手笑道:“先生就在里面等着,三位请吧!”
    苏子文拱手道谢,回身冲陆淑怡点头,陆淑怡方带着墨菊跟了过去。
    一脚踏进文殊院,只觉得此处比别处多了几分清幽。
    院内种了苍松绿柏,青石小径上映着树木矮草的乱影,草从间开了几朵无名小花,恍如女子眉心胭脂色的美人痣一般明艳。
    竹帘微动,有琴音漫过,高处如山瀑而下,低处如寂寂溪流,隐约间似乎又回到了前世。
    葡萄架下,白先生一袭白衣,长袖轻抚间,乐声便在她闺房前缓缓流淌,恍如梦里一般。
    一世也好,两世也罢,只要她活着,就不会忘记与白先生相处的点点滴滴,永远也会记得和他在一起的时光。那些似流水回不去的时光,不知不觉其实早就刻在了心上……
    恍恍惚惚中,琴声戛然而止,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进来吧……”
    陆淑怡只觉心上一惊,忙举目望天,让发热眼眶渐渐冷下来。
    墨菊扶着她道:“您怎么了?”
    “没事,方才走的快,有些头晕罢了。”陆淑怡捏了捏手指,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苏子文也察觉到了她脸上的异常,他以为陆淑怡是怕白先生不肯帮她母亲瞧病,所以有些着急。
    他柔柔一笑,安慰道:“你放心吧,白先生人很好,很好说话。”
    陆淑怡点头,三人一起进了东边厢房。
    厢房内光线十分柔和,陈设也极其简单,当中间摆着一张黑漆檀木圆桌,依次围着四个同样色系的小圆凳。桌上放着一套紫砂茶具,东边置着红泥小炉,应该是用来煮茶的。
    挨着窗户还摆着一张黑漆琴几,几身通体刻木兰缠枝花纹。琴几上置着一把玉池瑶琴,下设音箱,四周皆绘了忍冬花纹。
    琴几边坐一男子,男子墨发高束,着一身玄青色刻丝偏襟直裰,眯着眼睛,长长的睫毛落在光阴里,柔和的像是一幅水墨画。他嘴角还勾着一抹如暖春一般的和沐笑容,唇上一年四季都被他打理的一丝不苟的八字胡似乎也不显得老,反而透着雀跃的活力。
    他还是他,一点都没有变。
    陆淑怡忍不住勾起了唇角,由心而发的微笑。
    苏子文拱手道:“先生好雅兴,方才弹的可是《关山月》?”
    陆淑怡一愣,苏子文竟然还懂琴曲?
    实在让她有些侧目。
    这首《关山月》前世白先生也曾教过她,只可惜她一直弹的不如白先生这般行云流水。
    “你们来了。”白先生这才睁开眼睛,脸上的笑容更甚。
    他目光微动,盯着陆淑怡看了一眼:“这位便是你提起的表妹?陆家三小姐?”
    陆淑怡忙垂首施礼:“久闻白先生大名,今日得见,小女子荣幸之至。”
    话一出口,她又觉得自己十分矫情,这么客套的话都能说出口。
    白先生倒是不以为然,朗声一笑道:“看来陆三小姐记性不好,若是我没记错,咱们之前见过吧!”
    陆淑怡脸一红,她以为上次祖母寿宴上白先生并未记住她,没想到他竟记得。虽然当时两人只是仓促的对视而已,可他却记住了。
    陆淑怡心里说不出的感觉,不知道该欢喜还是忧虑。
    “您还记得?”她脸上发热,两手缩在宽大的袖子内,端端正正的端在小腹前,小声道:“我以为您早忘了。”
    苏子文有些摸不着头脑,望一眼陆淑怡又望一眼白先生,吃惊道:“你们……见过?”
    白先生含笑,抬手做一个请的手势:“三位先请坐。”
    墨菊并不敢坐,只扶着陆淑怡坐在圆桌旁的小圆凳上,自己则立在一旁。
    “……上次陆家老寿星过寿,我曾陪着马管家一同前往贺寿,在寿宴上与三小姐有过一面之缘。”白先生声音低沉,在外人听来可能不是很好听,可陆淑怡一直觉得他的声音很清朗,很好听。
    “哦,原来如此。”苏子文笑开了眉毛,一副恍然大悟模样,道:“我说呢,您怎么可能认识我三表妹,原来是在寿宴上见过。”他笑了起来,对着白先生道:“可见人与人圈子实际很小,佛家叫……”
    墨菊插一句道:“佛家有云,这叫缘分。”
    “缘分”二字一出口,墨菊又觉得不妥。虽然这个白先生看上去年纪比陆淑怡大很多,可到底也是男人,谁知道他成家没有?怎能说他和自家小姐有缘分?
    她忙干咳一声道:“我的意思是说……是说易州城还真小。”
    陆淑怡也觉脸上火辣辣的,心想墨菊也是,本来挺有分寸一个人,现在也喜欢胡言乱语的。
    白先生倒是不觉得什么,起身往红泥小炉走去:“苏二公子喜欢喝武夷茶,不知道陆三小姐喜欢喝什么?”
    他手法娴熟,抬手夹了木炭放入红泥小炉,转首道:“我这里还有庐山云雾,陆三小姐可喜欢喝?”
    “喜欢。”陆淑怡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仿佛本能一般。
    四目相对,白先生笑的清雅:“我这里的庐山云雾是从庐山快马运过来的,想必陆三小姐会喜欢。”
    陆淑怡红着脸,真是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就算熟悉白先生的一切,她也不必这么着急回答吧!
    丢死人了。
    不知道白先生会怎么想她?
    苏子文迟疑的斜睨她一眼,小声嘀咕道:“三表妹不是喜欢喝香片茶吗?”
    陆淑怡脸更红,喜欢香片茶那是前世不懂事的自己,而不是后来遇上白先生的自己……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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