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突然觉得很悲哀、很厌倦,心情很消沉,一直到李氏带着她准备离开作坊院子,她依然一个人低着头、有气力的落在最后。
    刚出作坊院子,老爹就发现云舒兴致不高,他逗了云舒几遍,云舒都恹恹的没精神。老爹奇怪,转身问李氏:“她娘,咱们云舒被谁欺负了?怎么这幅模样?”
    李氏回头看看云舒,摇头声的叹口气,她又四下看看,见周围人,便凑到老爹耳边将方才邓氏那里听来的消息简单说了一遍。老爹惊得跳起来:“他们怎么可以这样,我这就去……”
    李氏一把拉住他:“你去干什么?你是想要志飞夫妻俩难过不是?还是要跟志民大伯家翻脸啊?”
    “可是…可是……?”[
    “唉,都说做事凭良心,他们做了亏心事定会良心不安的,何况现在大家日子都不好过,朝廷马上又要加增税负,咱们回家去好好商量商量吧!”
    老爹一步三回头的望向作坊院子,脸上比云舒还郁闷。一家人就这么郁闷的做上牛车,郁闷的回城。
    进城门时,心情稍稍好些的云舒见城门旁围了一大群人,对着墙上那张黄纸指指点点,看来是官府出告示了!多半跟赋税有关,唉!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日子又要被打破了吗?
    云舒恹恹的站在原地盯着那群人发呆,李氏见云舒没有跟上,回头看她,然后顺着她视线看去,也发现了那张告示。李氏拉拉水志诚,“他爹。等等!把三毛给我,你过去看看,那告示上写了什么?”
    “哦,好!”老爹找个路边人少的地方把三毛放下,又把云舒拉过来站在李氏身边,这才向那人群位置走去。他在人群外围转来转去,看不清楚告示上的内容,便拉个从里面出来的人问问。片刻后。他一脸喜色的跑回来:“她娘,好事、好事啊!”
    李氏见他差点儿撞到行人,紧张的招呼他不要跑,慢慢走。老爹岔来岔去总算来到家人面前,笑呵呵道:
    “她娘,好事啊!官府出告示,说为鼓励农耕。凡积极开荒种田者,今年二月开始加征的三层赋税可以减免一半,若用粮食交税,一文不加!若现在用粮食交税,不但不加税,还只需交平时的一半!她娘。要是咱们……”
    “加征的三层减免一半?比平时不还是要多交一层半吗?那个用粮食交税又怎么说?除了谷子,麦子、甘薯、豆子之类算不算?”
    “这个…呵呵,我也不知道!”
    李氏摇头道:“官府的告示一天一个变,那战事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完,咱们若现在把粮食交出去,过几天他又来收怎么办?七八月粮食收成不好怎么办?粮价再涨怎么办?
    算了,咱们先回家,看看黄历。选个好点儿的日子回家种地去吧!唉,还有北大街上那铺子,光修整就花了二十两银子,现在咱们要忙着回家种地,哪有时间打理铺子啊?不如干脆租出去算了。能收点儿租子也好啊……”
    李氏念念叨叨的牵着二毛往城里去,老爹抱起三毛、牵起云舒跟上。原本满心欢喜的他被冷水泼得透心凉,再加上先前老祖宗的事。他也泄了气,恹恹的跟在李氏身后。
    云舒跟着老爹,一路留意街上的状况,北大街上的铺子基本都已经翻修过了。上次被抢被砸损失严重,不少小商家干脆卖了铺子,这条街上的铺子年前基本处于瘫痪。
    这倒是鼓励了周边的小摊小贩们集体来这里摆摊,于是北大街两边一路过去,挨着密密麻麻的全是小摊,比庙会还热闹,因此过年那两个月,这北大街就成了云雾城最最热闹繁华的地带。
    只是现在,随着两边商铺一家一家开业,这些小摊贩一个一个被清理,北大街渐渐安静下来,虽然齐整却没了以往那人气儿!现在这世道,要重新恢复过来怕是不容易!
    想起方才娘亲说干脆把铺子租出去的提议,云舒轻轻叹口气,现在实在没心情开铺子赚钱,要租就租吧,总比干放着强。
    一行人到县衙门口时,依然看到那黄纸告示面前围着一大圈人,人们对其内容多有不解,相互议论纷纷!这时几声锣鼓声响,一个官差出来,站在台阶上敲一下喊一句:“朝廷新出政令,鼓励农耕,凡回家耕种者,今年新征赋税可丰收后再交,……”
    官差将告示上的内容又念了一遍,然后请出一个八字胡老头儿:“乡亲们,对政令有所疑惑者,可以提问,本县师爷现在亲自为大家解惑!”
    下面围观者越来越多,听了官差的话,纷纷窃窃私语,也有人对那告示指指点点,却一人真正上前提问。[
    云舒不自觉的跟着人群围上去,因为从方才官差的口述中,她听到一句跟开荒相关的政令,这是她所关心的,一定得找机会问问。不过看上面那八字胡老头子闭着眼摇头晃脑的样子,这家伙怕是个书呆子,能解释清楚吗?
    旁边有人小声嘀咕道:“哎,这是新来的师爷吧?听说上次咱们云雾城被山贼抢掠,上面降罪下来,县太爷就把师爷出去当了替死鬼!”
    “是啊,咱们县的县太爷换得快,师爷更是比走马灯还快,谁知道他说的做不做得准儿?要是个心眼小的,咱们问错了得罪了他,日子岂不更难过?”
    “可不是,………”
    人们议论纷纷,问题虽多却因多番顾忌没人敢出来带头。云舒想了想,看准人群之间的缝隙钻了进去,到了中间喊一嗓子:“师爷,我爹问你粮价何时能降下来?”
    云舒问完立刻在人群中窜几步,换到另一个位置,人们顿时安静下来,显然这不是农人关心的问题。云雾城所有百姓都非常关心这个问题。
    官差有些惊讶,明明讲告示的事儿,怎么突然扯到粮价上了?他回头询问的看向师爷,师爷缓缓睁开他微闭的老爷,手扶胡须笑道:“好问题!”
    官差道:“师爷,这个…要不要先问问县太爷?”
    师爷摆摆手,站起来在人群面前踱着步子,从这边到那边。再从那边到这边,人们的眼睛紧紧跟随着他转来转去,最后师爷一停,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上。
    师爷慢悠悠的手抚胡须道:“一月之内,保证降到十文以内!”
    十文?!现在的粮价可是五十文左右,周围一片静寂,半晌后突然像砸开锅一样。有人欢呼,有人惊讶,有人质疑。拿着铜锣的官差挪到师爷身边,小声嘀咕道:“那个…师爷,这个海口可不能随便夸啊!”
    师爷瞪他一眼:“小子,何谓‘夸海口’?”
    “这…这个……。我…我……”
    围观者中有人喊道:“师爷,是不是真的啊,粮价真能降下来吗?”
    师爷笑呵呵的抚着胡须道:“老夫从不说谎!”
    “师爷,那些粮商扣着粮食不卖,价格降了咱们没地方买也没用啊?”
    师爷继续手抚胡须道:“老夫自有办法!”
    人们对师爷的回答非常满意,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实现,但能从官府之人口中亲耳听到这样的消息,人们至少有了希望。心情也随之振奋,于是那些关于政令的疑问也一一提了出来。
    让云舒意外的是这位看似书呆子的老头子居然从不打官腔、从不之乎者也,就像位普通的长辈般,手抚胡须笑眯眯的给大家一一解答。这让百姓们很快便喜欢上了这位老人家,而老人家的声名及他的每一句话很快传遍全城。
    云舒一直夹在人群中听着老头子的解答。顺便打听这老者的来历。让云舒意外的是这老头子姓成,居于安乐镇。开有一学堂,大家称他‘安夫子’!因云雾城最近大事频发。县令师爷走马灯一样的换,换来换去百姓一日不得安宁。
    因此这位成夫子主动站出来,要了个师爷的差事,至于这差事为何一要就来,人们对此众说纷纭,总之对成夫子的能耐夸赞不已。
    云舒愣愣的盯着那老头子观察良久,这家伙居然就是自己曾经以为的大骗子?!大姨家的赵强不就是为了进他的学堂被骗得倾家荡产的?没想到居然会在这儿遇上他![
    云舒看围观之人实在太多,现在要去找成师爷单独说话显然不可能,她想了想,从人群冲钻出来,找到带着二毛三毛站在远处观望的娘亲李氏。李氏见她往她脑门儿上很恶化呢敲了两下,骂道:“你这死丫头,又到处乱跑,要遇上拐子,把你卖了都不知道?”
    云舒呵呵干笑两声,任娘亲念叨,等老爹回来,便兴冲冲的拉着爹娘快快回家。云舒一进家门,丢下一句:“我有正事,别来打扰我!”,然后快速冲进书房,关门上闩。
    云舒冲到书桌前,拿出笔墨纸砚摆好,一边磨墨一边在脑子里打草稿。既然成夫子是位智者,有心为百姓做事,这种时刻自己就没必要保留了,就算为了自家,为了亲戚朋友,帮成夫子多出几个点子未尝不可,即便他问起,大可以说是安夫子教授!
    云舒从午时开始,桌上的废纸扔了一堆,点子东列一条西写一句,最后根据现况选取可用者整理后一一列出。她整理完毕,伸个懒腰站起来,发现已经申时末了!
    云舒兴冲冲的将整理出来的东西摘录一遍留底,然后取一张折好塞进信封。她打开书房门,微热的夕阳斜射过来,照在她眼上,二毛和小双呼唤一声冲过来:“姐姐,你总算出来了!”
    云舒拍拍二毛脑袋道:“二毛,爹和娘了?”
    “爹爹出去了,娘在厨房做饭!”
    云舒点头,看这天色,还不算晚,不如现在就去找成夫子一趟?
    于是云舒对着厨房里喊一嗓子,便一溜烟儿的跑出院子,李氏闻声出来是,只见院门吱嘎吱嘎晃动。根本不见云舒人影儿,她摸摸耳朵嘀咕道:“莫非是我听错了?”
    “娘,你没听错,姐姐说她去县衙一趟,晚点儿回来!”
    “啊?县衙?!她去那里干什么?”
    “不知道!”二毛奈的摊摊手:“姐姐什么都没跟我说!”
    “这死丫头,简直越来越不像话了……”李氏对着门口嘀嘀咕咕念叨一番,最后晃着脑袋进了厨房。
    出得院门的云舒一路直奔县衙,她要把自己写的东西交给成夫子。顺便请他给自己开点儿小灶!她到县衙门口时,围观众人已经散去,两个守门的衙役自己都不认识。
    云舒想了想,整整衣衫,跑去门房,见那当值的门房正好是自己熟识的曹大头。她立刻笑眯眯的上前嘴甜的称呼一声,顺便请曹大头帮忙叫那守门衙役进去找陈军。
    趁着等人之际。云舒跟曹大头扯几句闲话,顺便问起师爷之事。曹大头一提成师爷,立刻来了劲儿:“我跟你说啊,丫头,咱们这师爷来头可不小,别看他老人家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人家可是出名的夫子,手下弟子入朝为官的多着了,别说县太爷,就连知府大人对他都要礼让三分了,听说他在安乐镇开了个学堂,……”
    曹大头说得津津有味,云舒呵呵笑着附和,可惜他说的除了拍马屁。其他的自己全都知道。云舒笑眯眯道:“叔叔,师爷真那么厉害吗?那我可不可以见见他?”
    “那可不行,咱们师爷有个规矩,除当值时间外一律不见外人!”
    “我不是外人啊,我敬仰师爷才学……”
    “去去。少来,师爷说了。他在县城一律不收弟子!再说了,小云舒。你一个女娃子,能识字儿算数儿就行了呗,学那么多干嘛?莫非还想考个状元不成?”
    云舒扁扁嘴:“我不考状元,我弟弟可以考状元啊!”
    “那就更不行了,师爷说了不收弟子,要拜师上他老家去!”
    “叔叔真小气!放心啦,我不过随便说说而已,我就找陈军叔叔,不找师爷!”
    “那还差不多!”
    等陈军出来,云舒借口取奶奶田产的地契,跟陈军一起进了县衙。到里面后,云舒小声道:“陈军叔叔,师爷住县衙里面不?”
    陈军一愣:“丫头,你又想干什么?这师爷来头不小,脾气也大,我可惹不起,你别给我惹麻烦啊!”
    “不会拉,陈军叔叔,就你帮我送封信,我保准他不怪你还会赏你,然后还会主动要你把我带去见他,你信不信?”
    陈军摇头:“我不跟你赌,丫头,你可别跟我下套啊!”
    “不会啦,陈军叔叔,这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信,你知道我以前认识几个贵人,这信是他们让我来送的,一定不能耽误!”云舒的谎话信手拈来,停都不停一下!
    “这个……”陈军犹豫半晌,最后还是被云舒劝服,把那信给成夫子送了进去。云舒在门口伸长脖子等待,果然,两分钟后,那安夫子就对外面喊道:“来者是客,请进吧!”
    云舒咧嘴一笑,对陈军比个胜利的手势,便蹦蹦跳跳进了院门。
    这小院非常简单,进门正对横排三间屋子,院中一张石桌、几张石凳,成夫子站在双手背于身后站在门口。当他见到蹦蹦跳跳的云舒时,脸上明显有惊讶之色,云舒上前像以前对安夫子行礼一般礼貌的给这位成夫子行礼问好。
    成夫子板着脸将云舒上下打量一番,半晌后道:“这封信是你送来的?”
    “是的!”
    “信中内容何人所写?”
    “晚辈所写!”
    “哦?丫头,小小年纪,说大话可不好!”
    “成师爷,我可以把里面每一句话都背下来,并一一解释!不信您随便提问!”
    成师爷再次审视的打量她,心里思忖片刻,淡淡道:“进来吧!”
    成师爷自己走向正屋,云舒毫不客气的跟了进去。等成师爷坐下,自己对他行一礼后也自己找位置坐下。
    成师爷一直在留意她的一举一动,见这丫头小小年纪,言谈得体、举止大方,没有乡下丫头的怯懦。也没有大家闺秀的柔弱含羞。成师爷自认毕生阅人数,云舒这样奇怪的小女孩还是第一次见。他将信封放桌上,一手压着轻叩桌面,却并未开口说话。
    云舒抬头笑眯眯道:“成夫子好,晚辈姓水名云舒,县城以北五里外水家村人,久仰成夫子大名,特来献计拜访!”
    云舒老道的开场白、小书生的标准动作。若是别人,早就笑了出来,这位成夫子却始终面表情,等云舒说完,淡淡道:“你这丫头小小年纪,如何得知老夫大名?”
    “成夫子,您在安乐镇开学堂。每年二月开考收弟子,今年夫子进城来做师爷,那些翘首盼望的学子和他们的爹娘们怕是要失望了!夫子对他们可有交代?”
    云舒这话有点儿寻衅的味道,成师爷略微惊讶,不过那只是一瞬之事,他不动声色的看着云舒。等待她继续发言。云舒微微笑笑:“夫子莫怪,我大姨家的表哥曾听闻夫子之名,慕名前往过,所以晚辈对前辈声名略有所知。”
    成师爷心下了然,清高一笑:“老夫收弟子向来只看资质潜力,没有灵性之人,老夫要来何用?你这小姑娘,想方设法来见老夫就为说这几句话?若想拜师求学。老夫向来不收女弟子,且县衙之内只谈公事。
    小姑娘,你这主意倒是不错,你且说说如何让躲避赋税的农人回家种地?如何让囤积粮食的商铺降价卖粮?如何……”
    成师爷将云舒信上提及的问题一一问了一遍,云舒大喜。要的就是这些,她笑眯眯道:“成师爷。北方有战事,朝廷加征赋税本可厚非。加征三层百姓也未必活不下去。
    但为何有些百姓听说要加税,宁愿舍了田地,远走他乡,也不愿老老实实种地?为何商铺听说加税,纷纷关门歇业?为何官府一再降低标准,赋税交粮大有折扣,依然人愿意真正拿出粮食?”
    成师爷连声不动声色,眼里却满是赞赏,但他稳坐不动,静待云舒的解释。
    云舒继续道:“晚辈认为这一切的都源于市面物价混乱,特别是粮食价格。官府要完成征税任务,必须让百姓回家种地,并甘愿以粮食上税,所以,稳定物价是官府的首要任务,不仅要稳定物价还要让粮价降到正常水平!
    至于降粮价的方法嘛,第一就是要打击故意囤积粮食、哄抬物价的不良商贩。查一个打一个,不管他后台是谁,有多硬,一事同仁,全部打掉,然后把那些粮食收归官府,一部分以市价出售,一部分冲抵赋税。如此,所有百姓都能得益,市面安定,百姓才能安定,农人赋税降下来,他们自然愿意回家种地,毕竟谁也不愿流离失所!……”
    “恩,有些道理,但你凭据,又如何认定他故意囤积粮食、哄抬物价?”
    “这个……”
    云舒与成师爷商谈良久,开始一直端着架子的成师爷慢慢放下芥蒂,听到精彩之处也会拍案叫好,二人从傍晚一直谈到晚上戌时过后。云舒说得口沫横飞,端起茶杯猛灌。
    成师爷哈哈笑道:“你这丫头有点儿意思,一个乡野丫头,聪明也就罢了,居然有如此见识,今天让老夫大开眼界了!可惜是个丫头,要是小子,老夫保你考上金科状元!”
    云舒把杯子一放:“成夫子,我不是小子,我还有两个弟弟啊,他们比我聪明乖巧多了,你可以培养他们考个金科状元回来啊!”
    成夫子闻言立刻变了脸色,板着脸道:“这就是你的目的?”
    “呵呵,不是不是,师爷,不瞒您说,晚辈此来确实有事,却不是为拜师!”
    “哦?何事?说来听听!”
    “那个…呵呵,新出政令不是说鼓励农耕,鼓励开荒种地吗?我想问问我如果开荒,但不是种地,有否优惠、可否减免赋税啊?”
    “这个…你开荒不种地干什么?”
    “呵呵~~种能吃的,但不是粮食,师爷,晚辈出这么些点子,总该有点儿奖赏吧?”
    “你要我给你减免赋税?”
    “是啊,晚辈不敢狮子大开口,只需按以前的开荒优惠,不再加税就行!成师爷,您想我开荒肯定要雇佣不少劳力,城里最近流入一些外地逃荒者,我可以把他们雇来,一可为官府减轻负担,二则几年后有了收成官府还能多笔赋税收入,三则那荒地空着也是空着,我开荒官府收税,大家各取所需,怎样都合算,您觉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