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宫里住了好几个月,卫如昭周身还是萦绕着一股世外之人的寡淡,没有沾染分毫俗气,他走进议政殿以后,甚至将之前那些让人感觉有些压迫的紧张感都驱散不少。
    众人惊愕的看着卫如昭,被一个又一个惊天秘密炸得回不过神来。
    在先皇后寝殿出生的太傅独子沈柏是女儿身,已故十年的先皇后竟然是被人下毒害死的,当年究竟发生过什么?
    众人心底疑窦重生,卫如昭走到大殿中央,举起右手行了个佛礼,继续说:“如沈柏所说,当年下毒谋害先皇后的人,是四皇子生母,当朝丞相的亲女儿,如今的六宫之主德妃,因为中毒后的病症与寒热之症很像,所以太医当时没有诊断出来。”
    当初给先皇后诊断的太医并不是张太医和苏元化,而是前任太医院院首李太医,先皇后病故不久,李太医便告老还乡,先皇后宫里的人也都被秘密处决,如今再想对峙,只怕难如登天。
    众人暗暗忖度,卫如昭继续道:“后来先皇后死后,贫僧偷偷用银针插入她的咽喉、腹部,银针均有变黑,说明她是中毒而亡,不过当时贫僧尚且年幼,无法为先皇后伸冤,卫家也遭到排挤迫害,为了保全自己,贫僧这才求得圣恩到云山寺带发修行。”
    这样一说就行得通了,先皇后和恒德帝很是恩爱,为此恒德帝对卫如昭这个小国舅也是非常喜爱看重,先皇后死后,卫家日渐没落,按理,恒德帝应该好好培养卫如昭,重振卫家家门,这个时候恒德帝却让众人大跌眼镜,将卫如昭送进了云山寺。
    不过旁人不知内情,姜德安这个太傅却很清楚当年先皇后死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犹豫片刻,姜德安提出质疑:“国舅说是为保全自己才去云山寺修行,老臣怎么记得在国舅去云山寺的前一天夜里,宫里突然召集太医进宫看诊,那次陛下的右臂受伤,疗养了足足月余才好?”
    卫如昭并未狡辩,温声说:“太尉记得没错,那次是贫僧伤的陛下。”
    百官在接连不断的打击之下,这会儿已经做不出更惊讶的表情。
    陛下可是九五至尊,万金之躯啊,怎么能动手伤他,按照律法,这是祖上十八代都要被掘坟鞭尸的重罪吧。
    姜德安抓住把柄,大声道:“陛下与先皇后伉俪情深,对国舅也一直如同亲弟,若是国舅告诉陛下真相,陛下定会为先皇后和卫家讨回公道,不是吗?”
    姜德安把恒德帝和先皇后的感情捧得很高,百官都跟着点头,卫如昭不为所动,薄凉的指出:“后宫有粉黛三千,陛下从来都不是先皇后一人的夫,他肩上承载着昭陵的山河和子民,先皇后已故,若再为此让李氏一族垮掉,昭陵元气大伤,只会引发动乱,这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事。”
    恒德帝不是先皇后一人的夫,他对先皇后是真的喜爱,但那喜爱只在他心中占据很小的一部分。
    他是一国之君,不能因为个人感情恣意妄为,所以就算他知道先皇后的死有猫腻,也不能轻易地替先皇后报仇。
    卫如昭会伤他,正是因为这个。
    于情理而言,众人是能理解卫如昭的举动的,毕竟当年他也才十三岁,还只是个小孩子,失去最疼爱自己的姐姐,做出一些过激行为也很正常。
    但理解归理解,伤害九五之尊可不是轻易就能掀过去的。
    姜德安还想揪住这一点不放,恒德帝沉沉开口:“朕确实有愧于淑娴,对于先皇后的死,朕和国舅都是知情人,先皇后确非病故,这桩案子会和丞相造反逼宫的案子一并交由御史台审查处理,今日就不再朝堂上多谈了。”
    这是国事,却也是家务事,当着百官的面再这么议论下去,人性最丑陋的一面就要被赤条条的揭开,皇家的颜面也会保不住,及时叫停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恒德帝都这么说了,姜德安也只能咽下到嘴边的话保持安静。
    百官皆低下头,不敢表现出好奇,恒德帝垂眸睨了沈柏一眼,而后看向沈孺修,问:“太傅可知欺君之罪该如何处置?”
    沈孺修俯身磕头,高声道:“小女无辜,都是老臣的错,老臣愿一力承担罪责,求陛下饶小女一命!”
    沈孺修说得毫不犹豫,沈柏偏头看了他一眼。
    上一世沈老头忧国忧民,巴不得她死死的守着这个秘密,好好为昭陵奉献一切,她以为这老头心里只有家国大义,根本没有她这个女儿,如今看来却又觉得很幸运,至少在这个时候,沈老头不是想着把她推出去抵命,而是把罪责揽到自己头上。
    心头微暖,沈柏俯身磕头,脆生生的说:“沈柏认罪,愿与父亲共死,只是先皇后和卫家这些年受了很多委屈,还请陛下还先皇后一个公道,也还卫家一个正义,莫要寒了世家大族的心。”
    沈柏坦然认罪,一点没为自己狡辩,一心只想为先皇后沉冤昭雪,和她平日叽叽喳喳的模样很是不同,百官正有点不适应,卫如昭掀开衣摆跪下,说:“沈柏当年年幼,一切都不是她能选择掌控的,确实无辜,请陛下酌情考虑。”
    卫如昭说完,赵彻也出列跪下说:“父皇,远烽郡一战,沈柏功不可没,还有今日之事,若不是沈柏暗中从谌州调集兵马相助,后果只怕难以预料,这两件均为奇功,功过虽不能完全相抵,但儿臣以为,也可让她免除死罪!”
    赵彻说完,礼部尚书吴忠义也站出来说:“太子殿下所言极是,微臣附议!”
    这会儿李德仁已经被抓了,之前那些暗中站队的朝臣瞄准时机,全都跪下来齐呼:“臣等附议,求陛下免除沈柏死罪!”
    这一下百官几乎跪了大半下来,全都是为沈柏求情的,恒德帝眸光冷沉的看着沈柏,说:“此事关系甚大,朕还要多方考量才能做出决断,诸位爱卿先起来吧。”
    赵彻和卫如昭一直没起来,众人左右看看,也不知道该不该起来,僵着没动,恒德帝也没勉强,问:“诸位爱卿可还有什么要事启奏?”
    今天的变故已经够多了,就算有事要奏,也不能挑今天,百官皆是默然,恒德帝下令退朝,单独留沈柏去了御书房。
    旁人都还在替沈柏担心,沈柏自己却很是无所谓,不仅不害怕,出了议政殿,甚至还伸手去扶恒德帝。
    众人暗暗吸了一口冷气,却见恒德帝并未发怒,由着沈柏扶着他往前走。
    恒德帝好些时日没到御书房,宫人还是没人兢兢业业的打扫,御书房里保持着干净整洁,还有一股淡雅的安神香味道。
    进了御书房,沈柏自觉松手,乖巧的在恒德帝面前跪下。
    她的头发还披散着,眉毛画得很粗,眼睛却水灵轻盈,微微弯着,透出些许小姑娘天生的情态。
    但比一般小姑娘胆子大多了,恒德帝绷着脸冷肃得很,平日连德妃都会犯怵,也就只有她在这个时候还能笑得出来。
    恒德帝盯着她看了半晌,问:“伺候淑娴那些宫人早就不在了,李德仁做事也算是滴水不漏,睿玄这么多年都没查到的真相,你是如何查出来的?”
    赵彻比卫如昭小不了多少,卫如昭会怀疑先皇后的死,赵彻自然也会怀疑,但他一直没说,不是因为他足够有耐心,可以隐忍不发,而是他没有足够的证据能够扳倒李德仁,沈柏今天挑的时机很好,既恢复了自己的女儿身,又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了李德仁头上。
    但事实真相真的如她所说,一切都是李德仁做的吗?
    恒德帝微微眯眼,眼神带着明显的探究审视。
    沈柏毫不慌张,由着他打量,坦白的说:“陛下英明,方才在议政殿,我说的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测,并没有任何凭据。”
    恒德帝浑身气息一沉,拔高声音说:“你已犯了欺君之罪,还敢当着百官的面信口开河,如此胆大妄为,当真以为朕不敢动你?”
    恒德帝的语气带了三分怒火。
    他是九五之尊,世家大族对他有威胁,他都能筹谋多年,一点点抽掉他们的根基,沈柏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小孩儿,也敢挑战他的权威,他当然会不爽。
    不过沈柏也没害怕,平静的说:“我会这么说,只是因为这是对这件事最好也最合理的解释,陛下难道希望百官和天下百姓揣测您和先皇后之间的感情吗?”
    后宫虽说是皇后做主,但实际上也在恒德帝的掌控之下,先皇后当年的死不是意外,恒德帝当真查不出来?先皇后病了那么久,恒德帝如果想救她,为什么没有昭告天下征集名医?太后一直不喜欢先皇后,恒德帝难道一点都没有预感到先皇后可能会面临怎样的危机?
    沈柏是重活了一世的人,再一次经历这些事,她比之前有了更多更通透的感悟。
    她会在先皇后寝殿出生,还被先皇后养在宫中四年,明显是先皇后刻意为之,也许那个时候,先皇后已经察觉到恒德帝为了稳住世家大族,弥补对姜家的亏欠,最终决定舍弃卫家和她这个结发妻子。
    先皇后是很聪慧的女子,她预感到自己注定不能看着太子长大,也挽救不了卫家的衰败,她心里怀着天下,所以也做不出动摇国之根基的事,只能指凤为凰,用沈柏拴住沈孺修,这样就有顾家和沈家一武一文护着赵彻。
    只要有这两个人在,就算卫家没了,赵彻这个太子还能有一点依仗。
    沈柏不知道先皇后是来不及做更多,还是最终对恒德帝还抱有期望,除了改变沈柏的性别,先皇后似乎没有给赵彻留下其他底牌。
    沈柏一直从容镇定,面对她的反问,恒德帝张了张嘴,竟然说不出话来。
    做了这么多年皇帝,他已经很难看清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对待身边的人又抱着什么样的感情。
    他爱先皇后吗?当然是爱的,不然他不会在先皇后故去多年都没有另立皇后。
    但能有多爱呢?
    其实也没有多爱,不然他怎么会昭告天下说先皇后是病故,还眼睁睁的看着卫家日益衰败?
    他最爱的,只有他自己。
    恒德帝喉咙发哽,突然觉得跪在他面前的沈柏很刺眼,这个只有十来岁的小孩儿,不仅欺瞒了他,还洞察了他内心的阴暗。
    一股扭曲的怒火涌上心头,然而不等他发怒,沈柏又开口说:“陛下,不管发生什么,先皇后始终都是希望您和太子殿下好的,先皇后对沈柏也算是有养育之恩,所以不管沈柏是男儿身还是女儿身,沈柏都和陛下、太子殿下站在一个阵营。”
    恒德帝压着怒火问:“你想说什么?”
    沈柏微笑,温声说:“太子殿下和世子殿下都还没成亲,李氏一族倒了以后,会引发方方面面的震荡,京中各世家大族必然会盯着他们不放,我恢复女儿身以后,不仅可以帮两位殿下遴选出最适合的正妻人选,还可以帮他们争取到最大的联姻价值。”
    沈柏的语气相当自信,恒德帝眯着眼睛看着她,直接戳穿她心中所想,说:“你喜欢顾恒舟,难道不想嫁给他?”
    沈柏坦白点头,说:“我当然想嫁给顾兄,不过如果陛下觉得有比我更适合做世子妃的人选,我也可以和那个人公平竞争一下。”
    “你不想做太子妃?”
    恒德帝反问,意味不明,像是试探又像是要看看赵彻和顾恒舟在沈柏心中的地位。
    沈柏眨巴眨巴眼睛回答:“太子殿下是昭陵的储君,太子妃之位需要的是像先皇后那样端庄聪慧又顾全大局的世家小姐,我自知不是循规蹈矩之辈,女扮男装这么多年,行为举止已和一般女子大为不同,只有国公府规矩少一些,还能勉强适应,断然不敢奢求不适合自己的位置。”
    沈柏很有自知之明,答完以后便安安静静的跪着不再说话。
    恒德帝盯着她看了半晌,沉声道:“你既知晓自己言行举止与大多数世家大族的女子不同,要想恢复女儿身,便该做好心理准备,好好学习规矩,以后乖乖在家做个听话懂事的太傅嫡女!”
    这话便是允准沈柏恢复女儿身了,沈柏立刻俯身谢恩:“谢陛下大恩,陛下宽仁大量,实乃万民之福!”
    沈柏随口就开始拍马屁,不过恒德帝并不受用,又说:“欺君之罪乃重罪,朕若是就这样放过你,威严必然受损,朕先给你三个月时间学规矩,三个月后七夕节,朕会让淑妃大设宫宴,到时所有世家小姐都会参加,宴上你若行差踏错一步,朕就要严惩你和沈孺修。”
    这是给她三个月的时间学习规矩,要强行扭正她过去十多年伪装得来的少年脾性?
    沈柏隐隐感觉不妙,却没有犹豫,一口应下,说:“陛下放心,沈柏一定刻苦学习,绝不辜负陛下的期望!”
    恒德帝揉揉眉心,太久没有处理公事,只这么一会儿就感觉有些疲倦了,他抬手挥了挥,示意沈柏退下,沈柏麻溜的起身退出御书房。
    往前走了没一会儿,内务总管孙越海追出来,摇着拂尘说:“沈小姐且慢,陛下吩咐老奴带沈小姐去内务府挑两个教习嬷嬷随沈小姐一起回太傅府,从即刻起,由她们教授沈小姐规矩。”
    不是还有三个月吗?陛下就这么急着要让人教规矩?
    沈柏有点无语,陡然被人称沈小姐也很不习惯,不过她没有表现出来,弯眸笑笑,拱手客套道:“有劳孙总管了。”
    孙越海见状笑起,好心提醒:“沈小姐已恢复女儿身,以后就不要再如此抱拳行礼了,应该将双手交叠放在腰侧,屈膝福身才是。”
    可真麻烦!
    沈柏腹诽,按照记忆敷衍的福了下身,道:“谢孙总管提醒。”
    她这姿势不对,又穿着一身男装,看着很是不伦不类,不过孙越海也不是专门教这个的,没有多说什么,带沈柏去了内务府。
    内务府的教习嬷嬷有好几十个,这会儿全都被叫到一起让沈柏挑选。
    她们手下教过的宫娥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顾忌着沈柏的身份,虽然脸上都堆着笑,眼角眉梢还是有遮掩不住的凶煞之气,看上去比孙氏可厉害多了,个个都是不好惹的。
    沈柏转了两圈,从里面挑了两个面相看上去最温和的嬷嬷。
    两人出列,笑着向沈柏行礼,沈柏颔首应下,跟孙越海说自己挑好了,孙越海这才笑着上前,在袖袋里掏了掏,竟是掏出两枚小巧精致的金令交给两人。
    孙越海说:“这是陛下给两位嬷嬷的金令,从即刻起,二位嬷嬷随沈小姐去太傅府住,要对沈小姐和身边丫鬟还有太傅府所有人的言行举止负责,有金令在,两位嬷嬷要尽心教导沈小姐,万不能因为沈小姐身份高贵,就心慈手软,这样反而会害了沈小姐,二位嬷嬷明白吗?”
    孙越海话里有话,两位嬷嬷都是宫里的老人,一听就知道陛下这意思是让她们放开了手脚好好折腾沈柏一番。
    毕竟一旦得了这金令,便是教习公主规矩都不用束手束脚,更不要说区区一个沈柏了。
    两人接过金令谢了旨,便如黑白无常一样一左一右跟在沈柏身后,孙越海送她们出了内务府,过金凌门便止了步。
    两位嬷嬷又冲孙越海行了一礼,这才和沈柏一起朝宫外走,然而刚走出没几步,其中一位嬷嬷便扯着嗓子提醒:“沈小姐,姑娘家言行举止要文雅,沈小姐的步子迈太大了,麻烦沈小姐步子迈小一点。”
    这还没到太傅府呢,就管上小爷了。
    沈柏暗暗在心里嘀咕,知道这几日还得装装样子,没有说什么,步子乖乖放小,嬷嬷并不满意,说:“再小一点。”
    沈柏再迈得小一点,如此反复三次,沈柏的大跨步变成了小碎步,原本一刻钟就能走完的宫道,变成了无穷无尽的漫长道路。
    沈柏绷着脸,一点笑都挤不出来,要是天天让她这么走路,她怕是要活活憋屈死!
    强压着脾气走了一段路,转过弯,顾恒舟正好带着一队禁卫军走来,沈柏眼睛一亮,顿时忘了规矩,喊了一声“顾兄”,直接跑过去。
    “顾兄,你怎么在这里?”
    沈柏惊喜的问,顾恒舟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见她活蹦乱跳,没受什么责罚,暗暗松了口气,淡淡的说:“叛军很多,我带人再到处清查一遍,以免有疏漏之处。”
    顾恒舟说完眼皮微掀,越过沈柏看向那两个教习嬷嬷,两人被沈柏甩出好远,仍保持着规矩迈着小碎步朝这边走。
    沈柏回头看了一眼,小声对顾恒舟说:“这是陛下赐来教我规矩的黑白无常,以后我怕是要被她们折磨死了。”
    到底是在说人坏话,沈柏凑得近些,远远看着和顾恒舟很是亲昵,那两个嬷嬷不淡定了,微微拔高声音提醒:“沈小姐,男女授受不亲,你要注意和世子殿下保持距离。”
    嬷嬷提醒的是沈柏,顾恒舟却往后退了一步,绷着脸严肃道:“既然是陛下的旨意,你就好好学着,毕竟恢复了女儿身,再不要像以前那样没大没小了。”
    沈柏:“……”
    顾兄,那天你还说会想我的,现在对我就这么冷淡了吗?我们的同窗之谊要就此破裂了吗?
    沈柏眼巴巴的看着顾恒舟,无声的控诉,顾恒舟却没理会,带着人继续去其他地方排查。
    两个嬷嬷追上来,念念叨叨的让沈柏以后不要再这样跑,实在是有伤大雅,沈柏漫不经心的听着,出了宫,沈府的马车就停在外面,沈孺修站在马车旁边,一看见沈柏,立刻冲过来。
    两个嬷嬷先向沈孺修行礼,沈孺修颔首应下,看了沈柏好一会儿,最终揉了揉她的脑袋,只说了一句:“没事了,我们回家吧。”
    沈柏和沈孺修坐上马车,两个教习嬷嬷坐在外面车辕,车夫驾着马车慢悠悠的朝太傅府去。
    宫里刚经历了一场血腥厮杀,城里的百姓却毫不知情,街边传来各种叫卖声,边关的旱情和战火都没有影响这里,瀚京和记忆中一样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么繁荣安宁。
    沈柏放松身体靠在马车壁上,慢慢回味今天发生的一切,不经意间看见沈孺修唇角上扬带着欣慰的笑。
    对于她恢复女儿身的事,沈老头还是很开心的。
    沈柏心头微暖,掀开窗帘看向窗外,让微风吹散眼眶翻涌的潮热。
    真好啊,从今以后她可以正大光明的喜欢顾兄了。
    马车很快在太傅府门口停下,两个嬷嬷先下车,沈柏直接掀开帘子跳下马车,两个嬷嬷的眉头立刻死死的皱起,绷着脸提醒:“小姐如此举止实在是太粗鲁了,以后再坐马车,需备上脚凳,让老奴扶小姐下车才是。”
    沈柏没当一回事,沈孺修在旁边听着,立刻道:“以前柏儿都是被当成少爷养,所以没准备这些,是我的疏忽,待会儿我就让人记住备上。”
    一行人从大门进去,沈孺修打发两个嬷嬷先去沈柏住的书韵苑安顿下来,自己则带着沈柏去祠堂给沈家的列祖列宗上香。
    沈柏终于恢复女儿身了,第一时间当然要先给沈家的先辈报喜。
    沈家的先辈都死得早,沈柏没见过他们,对他们也没什么感情,和往常一样跪下磕头行礼,沈孺修也没说什么话,眼眶却止不住的发红,等沈柏上完香才说:“从今天起,太傅府就再没有沈大少爷,只有沈大小姐了。”
    沈柏点点头,并不看沈孺修,只看着自家娘亲的牌位说:“娘,女儿已经及笄,年岁也不小了,您在天之灵可要保佑女儿一定要嫁给顾兄,千万别让我爹和那个狐狸精搅和了我的大好姻缘啊。”
    沈柏不张嘴还好,一张嘴就把沈孺修心底的惆怅愧疚吹散,怒火翻涌。
    沈孺修沉着脸低斥:“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女儿家要矜持!”
    沈柏才不懂矜持是什么,懒洋洋的说:“这次在远烽郡,我和顾兄同吃同住月余,早就有了肌肤之亲,国公大人而且也认可我了,我反正生是顾兄的人,死是顾兄的鬼,要那假矜持也没什么用,爹不如早点帮我备好嫁妆,等顾兄上门提亲就赶紧把我嫁出去,也免得我成天在家气你,对吧?”
    沈孺修原本还打算要好好弥补这么多年对沈柏的亏欠,让她在自己的呵护关爱之下好好享受做沈家大小姐的快乐,没想到沈柏一张口就要嫁人,把他这颗老父亲的心狠狠地伤了一遍。
    沈孺修绷着脸说:“你才十五岁,还是个小孩子,懂什么就要嫁人,而且你现在刚恢复女儿身,谁敢上门提亲?”
    沈孺修话音刚落,小厮急匆匆的从外面跑来,惊疑不定的说:“老爷,不好了,有媒婆上门,说要求娶我们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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