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柏问的正是寒辰想不明白的地方。
    这个人明明是活生生的人,他却怎么都推演不出他的命势,这在之前可是从未发生过的。
    寒辰又不说话了,他带着面具,沈柏看不到他的表情,这会儿天黑了,连眼神也都看不清了。
    沈柏不知道寒辰在想什么,僵持了一会儿,寒辰的肚子咕咕叫了两声,心底的不安瞬间消散。
    这个大祭司也要像凡人一样吃喝拉撒睡,小爷有什么好害怕的?
    沈柏勾唇笑起,熟稔的用胳膊肘撞了寒辰一下:“真的煮好吃的给你吃,小爷厨艺可好了,吃不吃?”
    沈柏说着还冲寒辰一个劲儿的挑眉,寒辰没见过面部表情能灵活到这种地步的人。
    大祭司这个职位在东恒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甚至很多时候比主君的权力还要大,所有人都敬他怕他,也从来没有一个人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
    寒辰抿着唇没能说出拒绝的话,最终还是被沈柏拉到厨房。
    城主府的厨子只会做东恒特色的饭菜,晚饭是沈柏做的,周珏带着两个人给她打下手,一大锅汤,四个炒菜,全部吃得干干净净,只剩了一点米饭。
    时辰不早了,沈柏不打算弄什么花样,准备切点肉丝给寒辰炒碗炒饭,拿起菜刀,沈柏扭头看向寒辰:“对了,大祭司,你吃荤吗?会不会破戒?”
    怕寒辰不知道破戒是什么意思,沈柏立刻解释:“在我们昭陵,干你们这一行的,都叫做和尚或者是道士,他们有很多戒律清规,不能吃荤,也不能好色,更不能杀生,你们呢?”
    寒辰淡淡地说:“我们没有这些规矩,和正常人一样。”
    那就行了。
    沈柏低头切肉,又忍不住好奇:“那你们是怎么选出下一任大祭司的呢?是世袭制还是推举制?”
    沈柏是真的话多,寒辰不大想回答,沈柏切了一会儿肉自言自语:“难道是靠天意?只要出现长出一头银发的小孩儿,就是上天安排的下一任大祭司。”
    沈柏自以为自己发现了其中的秘密,欢喜的看向寒辰,然后皱了眉头:“不对,如果那个小孩儿是和尚,头发都被剃光了,就看不出来发色了呀。”
    沈柏又想不通了,寒辰太阳穴轻轻跳了两下,沉沉开口:“我不是天生银发。”
    沈柏瞪大眼睛,脱口而出:“难道你是鹤发童颜,其实已经七八十岁了?”
    她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见过寒辰的脸,反正她看的时候,他非常年轻,眼角一丝皱纹都没有,怎么看都不像是个糟老头子。
    大祭司在东恒国存在了数百年,所有人已经习惯大祭司的神秘和异乎常人的能力,从来没有好奇过这些能力到底从何而来,寒辰无法用沉默打消沈柏的好奇,只能回答:“我今年刚及冠,头发是四年前推演出暮祀城中这场祭祀后,一夜之间白了的。”
    一夜白头?难道这就是推演命势要付出的代价?
    沈柏心里咯噔一下,照这么算下去,那这些大祭司不就是在用自己的寿元换取对未来的探知?
    沈柏一时不知道该再问些什么,同情地看着寒辰,寒辰被她看得有些莫名,冷声问:“你在看什么?”
    沈柏收回目光,叹息着说:“你看你头发都白了,以后还怎么讨老婆,反正东恒国又不会打仗,你好奇心不要那么重,没什么事就不要去看人家的命势啦,人各有命,一切都应该顺应道法自然,强扭的瓜终究是不甜的。”
    沈柏神神叨叨,牛头不对马嘴,寒辰接不上话,沈柏已经把肉切好,觉得他杵在旁边碍事,把他拉到灶前摁着坐下,手把手教他烧火。
    火很快生起来,沈柏一股脑塞了一灶木柴在里面。
    寒辰安安静静坐在灶前,火光将他那一头银发染成温暖的橘色,沈柏突然觉得这个大祭司有点过于乖巧听话。
    怕寒辰无聊,沈柏又洗了两个红薯用树枝叉着让寒辰帮忙烤,然后撸起袖子洗了锅准备炒饭。
    她身量娇小,袖子撸起来以后,手臂更显瘦弱,寒辰注意到她右手手腕上有一圈牙印,被咬的时间有点久了,伤口脱了痂,牙印浅淡了些,但还是很明显。
    寒辰举着红薯问:“手被谁咬的?”
    沈柏满不在乎:“被我们同路那个叫楚应天的先生咬的。”
    寒辰疑惑:“为什么咬你?”
    寒辰下意识的觉得是沈柏话太多,惹人厌烦了才会被咬,却听见沈柏幽幽的说:“楚先生想死,我不让他如愿,所以被咬了,也是我活该。”
    她分明是救了一个人的性命,却说自己活该。
    寒辰不太能理解这句话。
    油已经烧热了,沈柏把肉丝裹上淀粉下锅,油烟腾地一下起来,将她的表情拢在其中,变得有些不真切,她自言自语的说:“楚先生的妻儿都死了,他想随她们去,是我因为私欲强留了他,故人已逝,一个人活在这人世间,要承受的痛苦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沈柏的语气一下子满是哀伤,好像她也曾失去至爱,体会过一个人活在世上的痛苦。
    心念微动,寒辰轻声问:“你爱的人死了?”
    沈柏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下子炸了:“呸呸呸,你爱的人才死了,我爱的人活得好好的,会长命百岁、万事无忧!”
    沈柏瞪大眼睛很是较真,寒辰仰头看着她,冷声道:“你把唾沫吐锅里了。”
    沈柏叉着很是蛮横:“吐锅里又怎么样?爱吃不吃,你再咒小爷喜欢的人,小爷饶不了你!”
    沈柏理直气壮,一点没把他这个大祭司放在眼里。
    若是放在东恒国,她这样的早就被拖出去砍了几十回脑袋了,寒辰抿唇和她对视了一会儿,淡淡开口:“我没有咒她。”
    沈柏把冷饭倒进锅里,一边翻炒一边强调:“随便说说也不行!”
    那是她拼了命要守护的人,不容许有任何不利于他的因素存在。
    心里憋着气,沈柏后面一直没再说话,把饭炒好以后盛了一大碗给寒辰,抢了红薯坐在灶前慢慢烤。
    这是第一次有人在自己面前耍小性子,寒辰有点无措,想了想问沈柏:“那个人叫什么名字?我可以帮你推演一下,看看以后你们会不会在一起。”
    你他娘的要是算出他娶了别人做老婆怎么办?
    沈柏翻了个白眼:“你连我的命势都推算不出来,还敢算他的,小爷不信,吃你的饭去!”
    沈柏气性大,寒辰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端着那碗炒饭走到旁边坐下,慢吞吞的吃着。
    沈柏的厨艺确实很不错,炒饭的味道比寒辰想象中的好,之前在东恒国都是吃的乱炖和肉馍,第一回吃这种食物,寒辰感觉有点新奇。
    红薯烤得很快,没一会儿便飘出香甜的味道,寒辰偏头看向沈柏,沈柏立刻瞪着他:“别看了,这是烤给小爷心上人吃的,没你的份!”
    寒辰意外:“她在这里?”
    废话,他一直跟我们同路,不在这里还能在哪里?
    寒辰到底是外人,沈柏没跟他解释那么多,等红薯烤好,兴冲冲的举着红薯去找顾恒舟。
    顾恒舟还是住的之前的房间,隔着老远沈柏便大声喊:“顾兄,你睡了吗?我有个宝贝要给你看!”
    沈柏说着也没敲门,直接推门闯进去,屋里顾恒舟和赵彻面对面坐着,明显是在谈正事。
    沈柏把红薯藏到背后,嘿嘿的笑了两声:“殿下,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呢。”
    话题被打断,赵彻意味深长的看着沈柏:“宝贝呢?本宫在这儿就不打算拿出来看看了?”
    沈柏摇头,义正言辞的说:“殿下,我绝对没有这样的想法,若是真有什么宝贝,我一定第一时间献给殿下!”
    赵彻不说话,平静的看着沈柏,沈柏能把红薯拿出来给赵彻看:“其实没什么宝贝,就是我烤了两个红薯,想着顾兄平日应该没吃过这种东西,所以想让顾兄尝尝。”
    暮祀日照时间长,红薯比昭陵的甜,烤出来的香甜味道很是诱人,沈柏的火候又掌控得很好,红薯一点没糊,一看就很香软。
    赵彻扫了一眼,认真的说:“本宫也没吃过这种东西。”
    沈柏咽了咽口水:“殿下你是万金之躯,怎么能吃这种粗鄙之物呢。”
    本来就只计划了我和顾兄的,殿下你突然跑出来凑什么热闹?
    沈柏很不想跟赵彻分红薯吃,赵彻看得分明,也不跟她绕弯子,坦然的说:“本宫想尝尝。”
    沈柏:“……”
    在围场的时候你就喜欢抢小爷的吃的,这一世陛下是少你吃还是短你喝了?殿下你就是见不得小爷吃东西是不是?
    沈柏不断在心里腹诽,面上却不得不赔着笑分一个红薯给赵彻,还要周到的提醒:“殿下,小心烫。”
    赵彻接过,揭开红薯皮,烤得金黄香软的内里便展现在眼前,香甜的味道随着腾腾的热气奔涌而出,沈柏馋得直咽口水。
    赵彻尝了一口,香甜软滑的红薯味道在味蕾炸开,头一回吃,倒是比御膳房精心琢磨的糕点更好吃。
    赵彻意外的挑了下眉,难得称赞了沈柏一句:“烤得还不错。”
    沈柏硬挤出一抹笑:“谢殿下夸奖。”
    一共只有两个红薯,分了赵彻一个,剩下这个沈柏也舍不得自己吃,便送到顾恒舟面前说:“顾兄,你也尝尝吧。”
    顾恒舟眉眼未动,伸手似乎想拿红薯,却抓了个空,沈柏一拍脑门诧异的问:“顾兄,你眼睛还看不见呢?”
    顾恒舟面不改色的说:“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偶尔会有反复。”
    那就是现在看不见!
    沈柏连忙掰了一块烤红薯递到顾恒舟嘴边:“我帮顾兄掰开了,你快尝尝。”
    赵彻咀嚼的动作一顿,看见顾恒舟就着沈柏的手吃了一口烤红薯。
    顾恒舟吃完,沈柏立刻用自己的袖子帮他擦嘴,赵彻咽下嘴里的红薯,冷声提醒:“沈柏,本宫眼睛不瞎,你想找死?”
    沈柏缩回手,一脸无辜的嘀咕:“顾兄看不见,我也是一时情急忘记了。”
    赵彻把剩下的红薯放到一边,继续刚刚的话题:“本宫之前虽然已经向睦州州府表明了身份,但昭陵境内知道本宫微服出巡的人并不多,明日行远和周珏先带这些人马和大祭司在睦州驿站歇息,本宫还是以茶商身份,先在睦州观察几日,然后跟在你们的队伍后面回京。”
    提到正事,沈柏严肃了些,眼眸发亮的看着赵彻问:“殿下要查五年前发生在暮祀城中的那场祭祀?”
    这件事牵连二十个孕妇,四十余条人命,赵彻身为一国储君,既然已经知道这件事,便不能让这事就这样遮掩过去。
    赵彻正要说话,顾恒舟坚定的开口:“混入暮祀城中那十八个祭司将昭陵军中的安魂曲奉作圣歌,他们多半是军中的人,父亲不在,我要替他查明此事,我要与殿下同行!”
    那些祭司如果真的都是军中的人,顾恒舟必须要弄清楚他们遭遇了什么。
    他们跟着镇国公血染沙场,朝廷就算不能给他们高官厚禄,也该保证他们离开军中后,生活安然无忧。
    赵彻犹豫,沈柏立刻帮顾恒舟说话:“殿下,你也知道我身手不怎么样,睦州地处偏远,穷山恶水出刁民,若是出现什么意外,我定是护不住殿下的,有顾兄在会安全很多。”
    赵彻冷冷掀眸,横了沈柏一眼:“那本宫要你何用?”
    沈柏理直气壮的说:“我要为殿下鞍前马后啊,殿下总不能像使唤我一样使唤顾兄吧?”
    赵彻:“……”
    这话确实让人没办法反驳,别说顾恒舟有镇国公世子这个身份罩着,就是没有这层身份,以他的性格,也不会随便被人呼来喝去。
    见赵彻不说话了,沈柏咧嘴笑起:“那殿下,就这么说定喽。”
    赵彻抿唇默许,说完正事也没其他好说的,拿着烤红薯站起来,见沈柏还坐着,沉沉问:“还不走?”
    沈柏说:“可是顾兄还没吃完。”
    赵彻脸黑得厉害,直接把沈柏拎走。
    赵彻走得快,沈柏被他拎得一阵趔趄,连声说:“殿下,松点松点,要喘不过气了。”
    赵彻松开沈柏,眼神冷寒的警告:“给我离顾恒舟远点!”
    沈柏被勒得咳嗽两声,无辜的说:“殿下,我已经很努力的克制了,我只是有点情不自禁,你没有喜欢的人,所以不知道,真心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没办法克制住的,脑子一有空就要想他,一见到面就想靠近他,和他距离越近,呼吸就越甜,这怎么可能完全克制住?”
    越听沈柏说的话赵彻的脸色越难看,他一字一句的问:“你觉得这就是喜欢?”
    沈柏歪着脑袋反问:“不然呢?难道殿下这么想一个人的时候,只是想杀了她?”
    赵彻朝沈柏走了一步,眼底浮起黑沉的狠戾的杀戮,如果他手里拿的不是烤红薯而是一把剑,沈柏甚至觉得他现在是想一剑把自己劈成两半。
    沈柏不敢后退,只微微后仰拉开和赵彻的距离,惴惴的问:“殿下,我说错话了吗?”
    赵彻垂眸睨着沈柏,眸光冷寒如万年不化的寒冰,沉沉道:“你说得对,本宫这么想一个人的时候,只会想杀了她!”
    殿下你想杀人就杀人,吓我做什么?
    沈柏有些无语,谄媚的拍马屁:“殿下是昭陵的储君,昭陵的万里河山和数以万计的子民以后都是殿下的,殿下到时想喜欢谁就喜欢谁,想杀谁就杀谁,谁也不敢多说半句不是!”
    赵彻向来讨厌沈柏拍他的马匹,但这会儿沈柏说的话很好的取悦了他,他阖眼敛了眼底的杀戮,再睁眼,眸底已恢复素日的平静冷然。
    他后退几步,将没吃完的烤红薯丢掉,淡淡的说:“你知道就好。”
    沈柏点头如捣蒜,她怎么不知道?
    他登基以后,亲自监斩了丞相九族三百余人,那天的刽子手从最午时砍人头一直砍到傍晚,鲜血将菜市口那条街几乎全部染红了,围观的百姓全都吓得瑟瑟发抖,他就坐在监斩官的位置,连眉梢都没皱一下,只有她站在他背后,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他是个心软的帝王,但他杀起人来,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赵彻大步离开,沈柏心疼的看了一眼地上没吃完的烤红薯,暗暗骂了句暴殄天物,也回了自己房间。
    赶了这么久的路,沈柏也累了,回房间后没有点灯,直接一头栽在床上睡了。
    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把她捞进怀里,现在夜里越来越冷了,那人怀抱宽厚温暖像个火炉,她很自然的蜷成一团缩进他怀里。
    遵循本能找了舒服的位置睡下,她满足的哼了一声,胸口又传来熟悉的胀痛,她小声嘟囔:“疼。”
    “哪儿疼?”
    对方问,声音冷沉,还带着一分喑哑,她觉得很熟悉,眼皮却重得睁不开,潜意识里觉得这人可以信赖,便如实回答:“胸口疼。”
    对方没再说话,她自己不安分的拱了两下,气愤的说:“等我回京,立刻就找药喝下,让它再也不能长了碍事!”
    她发自内心的觉得胸口的软白除了碍事再没其他作用了。
    抱着她的人没再说话,只轻轻叹了口气,像是无奈到极点,拿她没办法。
    意识实在困顿得厉害,沈柏没能再琢磨其他,终究还是沉沉的睡去。
    一夜无梦,第二日一大早,沈柏、顾恒舟和赵彻先出城从南恒栈道进入睦州,周珏和寒辰则带着一百精锐跟在后面。
    周珏也还记得这场祭祀,想跟着一起去一探究竟,但赵彻下了命令,他也只能遵循,不过在知道自己能穿顾恒舟那身暗金色铠甲的时候,周珏受伤的心灵勉强得到一点安慰。
    这路已经走过一遍,三人很快通过南横栈道,下了山低调进入睦州城中。
    入了秋,睦州城接连下了半个多月的雨,睦州的秋雨不似东恒国的秋雨那般磅礴,绵柔如云雾,将整座城池笼罩一片朦胧的烟雨中,于荒蛮之中添了几分温柔缱绻。
    三人入城找客栈住下,跟伙计打交道的事自然由沈柏去做。
    赵彻既然想以茶商的身份回瀚京,沈柏和顾恒舟就还是他随行的小厮,知道赵彻忌讳自己和顾恒舟走得太近,沈柏问伙计要了一间上房两间下房,得到的结果却是没了。
    沈柏不由好奇:“这几日应该才刚过秋收,怎么城中客栈就如此紧张?”
    秋收是大事,一般商客都会赶在秋收之前回家收割粮食,就算要行商,也该是秋收结束半个月左右才会出门。
    伙计上下打量了沈柏一会儿,问:“听你口音像是京里人,难道不知道下个月马上就是陛下的五十大寿吗?到时瀚上京会连着三日不闭城,城中卯时开市,一直到亥时末才会散市,所有的商客都要赶在这个时候前往瀚京,希望在这三日赚个盆满钵满。”
    伙计不说沈柏倒是差点忘了,上一世这三日瀚上京中热闹得很,她在市里都淘了不少新奇好玩的玩意儿。
    沈柏恍然大悟,不死心的问伙计:“那现在城中还有什么地方有空房吗?”
    伙计说:“早就没有了,不止是房间没有了,连车马也早都被人买完了。”
    沈柏笑着抱拳道谢:“有劳小哥帮忙。”
    沈柏转身去跟赵彻和顾恒舟说明情况,赵彻拧眉,完全没料到回到睦州城会没有地方住。
    沈柏看了两人一会儿,试探着开口:“少爷,我知道城中有个地方不仅能住人,而且还能打探消息,就是不知少爷愿不愿意去了。”
    有这种好地方她还藏着掖着不敢说?
    顾恒舟直觉不好,赵彻狐疑的问:“什么地方?”
    沈柏眨巴眨巴眼睛,笑得无辜:“花楼!”
    话音落下,周遭的温度瞬间降到冰点。
    全昭陵,敢提出带储君逛花楼这种提议的,只有沈家少爷一人。
    顾恒舟和赵彻的眼刀子都不停往沈柏身上扎,沈柏也有点心虚,毕竟这两人要是联手胖揍她一顿,她毫无还手之力不说,连哭的地方都没有。
    不过眼下情况就是这样,赵彻如果不想去花楼,就得亮明身份,去驿站或者睦州州府那里住。
    沈柏壮着胆子劝说:“少爷,咱们过去也不做什么伤风败俗的事,就只是借宿一夜,再打听点消息,正好也可以见识一下这里的风土人情,你说是不是?”
    顾恒舟听到沈柏这个提议就已经想揍人了,见沈柏还敢找借口,抬手就要给她一记暴栗,赵彻沉沉开口:“去看看。”
    沈柏抱着脑袋准备挨打,听见赵彻这话,立刻蹿到赵彻背后:“顾护卫,少爷都同意了,你可不能对我动手。”
    沈柏胆子大,还敢伸手抓着赵彻的衣摆,顾恒舟放下手,沉着脸命令:“过来!”
    顾恒舟面色冷沉,一点也不像是消了气,沈柏有点犹豫,赵彻开口:“走吧。”
    分明语气平静,却多了两分维护之意。
    顾恒舟站了一会儿,转身往前走去,沈柏从赵彻身后出来,重重的舒了口气,拱手对赵彻说:“谢少爷信任!”
    路上沈柏找两个人问了路,三人走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到达睦州花楼,清韵阁。
    这名字倒是比瀚上京中的揽月阁更雅致一些。
    睦州的商客果然都心急火燎的想去瀚京捞金,没有心思来花天酒地,他们到清韵阁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城中各处都点上灯笼,阁里也一片灯火通明,但里面只有悠扬的琴音,却没有几个人在,清冷得很。
    三人刚到清韵阁门口,阁里的人便得了信儿,两个穿着轻透薄纱长裙的姑娘裹着香风轻盈盈的从屋里冲出来,黄鹂似的嗓子打着弯儿的喊:“三位爷,快来玩儿呀~”
    声音虽然好听,却是刻意捏造的俗媚,赵彻皱眉,顾恒舟更是瞬间绷紧身子抓紧腰间的剑。
    怕顾恒舟出剑伤人,沈柏上前两步,一手揽住一个姑娘的腰,将两人拦下,再用巧劲儿一推,将两个姑娘推开。
    两个姑娘转了个弯,没弄明白自己怎么没扑到人,反而被推开了。
    沈柏温和的笑起:“两位美人儿别着急,我家少爷是斯文人,不喜欢这种调调,美人儿含蓄一点儿,楼上可还有包间,我们去包间慢慢玩儿可好?”
    沈柏声音柔柔,脸上带着笑,很是讨巧。
    她年岁尚小,两个姑娘笑了一下,目光便越过她落在赵彻和顾恒舟身上。
    两人都穿着普通的锦衣长衫,一身的贵胄气度却怎么都遮掩不住,加上容貌俊美不凡,瞬间捕获两个姑娘的芳心,两人脸上染上红晕,皆是心动不已,将沈柏的话听进去,不再热情的扑上来,柔柔的说:“楼上包间还有很多,郎君们请。”
    两个姑娘让开,请三人进去。
    赵彻和顾恒舟走在最前面,沈柏和两个姑娘走在后面,很快打听到这两个姑娘一个叫绿尖,一个叫茶白。
    睦州盛产茶叶,花楼姑娘们也都爱以茶叶起名。
    进了清韵阁,里面的姑娘一看到赵彻和顾恒舟,立刻像饿狼见到了肥美的肉,扭着腰胯娇笑着就想扑上来,不过都被沈柏和绿尖、茶白两个姑娘挡了去。
    好不容易招揽的贵客,自是不能让旁人轻易分一杯羹去。
    一行人上了二楼,直接去了清韵阁最大的包间。
    甫一进门,沈柏便支使绿尖去准备吃食,扭头看见茶白想脱衣裳,忙不迭的开口:“茶白姐姐,我家少爷喜欢先听听歌儿,你能先表演点才艺吗?”
    茶白把脱到一半的薄衫又穿上,欢喜的说:“奴家会弹琵琶,郎君且坐,奴家为郎君弹两首曲子助兴。”
    茶白哼着歌找来琵琶试调,沈柏总算松了口气,保住了自家少爷的清白,撩起袖子擦了擦汗。
    清韵阁包间布置得很雅致,分内外两室,中间有圆形拱门串珠帘隔开,帘子里面是一张巨大的黄花梨大木床,外面则放着桌子、软塌,还有香案燃着熏香。
    沈柏之前吃过亏,第一时间走过去把熏香灭掉。
    做完这一切,沈柏又折返回来帮赵彻和顾恒舟一人倒了一杯茶。
    两人忙着打量周围的环境,并不打算喝茶,沈柏便自己先喝了一大杯。
    这两人一个高贵冷矜,一个沉默寡言,她说得口干舌燥,他们倒是真的不渴。
    稍坐了片刻,绿尖婉转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下一刻房间门被推开。
    循声望去,沈柏呛了口口水。
    绿尖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着一群身形婀娜的姑娘,姑娘们个个都除了外衫,上半身只穿着一件肚兜堪堪遮挡住重要部位,下半身更是只有一条薄透的里裤。
    姑娘们身材傲人,胸口鼓囊囊的尤为惹眼,一人手里端着一盘菜缓缓走来。
    绿尖和茶白两个就已经让人招架不住了,再来这么一群,是真的要生生活吃了他们啊。
    在局面失控之前,沈柏一个箭步冲到门口,把绿尖放进去以后,迅速堵住门将其他姑娘挡在外面。
    为首的姑娘戳着沈柏的胸口,娇嗔的质问:“郎君们不是饿了么,为何堵着门不让我们进去?”
    沈柏嬉皮笑脸:“我们少爷相中了绿尖和茶白两位美人,今晚就让她们伺奉,几位美人招呼其他客人去吧。”
    那姑娘踮着脚往里面看了一眼,不依:“奴家瞧三位郎君都是年少气盛、体力精悍的人,绿尖和茶白怕是不能让三位郎君尽兴,怎么也还得再要三个姐妹才够吧。”
    再来三个?你们可真看得起他们。
    那姑娘见沈柏是个好说话的,说完就要往里闯,沈柏嘴里一口一个美人的叫着,就是不让她进来,闹了一会儿,后背出了一层汗,那些姑娘不但没有生出退意,反而觉出乐趣来,还以为沈柏故意在跟她们玩儿,全都笑作一团,正要硬闯,面前寒光一闪。
    顾恒舟拿着剑站在沈柏身后,剑尖直指那些姑娘,一脸冷峻的命令:“少爷不喜欢吵闹,想活命的,进来把菜放下就离开!”
    剑刃锋锐,顾恒舟绷着脸,周身寒意似乎要将空气都冻成冰,姑娘们的笑声戛然而止,有些害怕。
    顾恒舟揪着沈柏的后衣领把人拎到身后,大大方方让开。
    赵彻安安静静坐在桌边,表情高深莫测,明明没有像顾恒舟这么绷着脸动怒,却也让人感觉很不好惹。
    姑娘们面面相觑,不敢造次,依次进来把菜放下就走。
    等菜上完,顾恒舟把门关上,拎着沈柏到桌边坐下,绿尖和茶白都吓得噤若寒蝉,脸色有点白。
    清韵阁的厨子厨艺不错,一桌饭菜色香味俱全,沈柏试着打破沉寂的气氛,对顾恒舟说:“顾兄,你太凶了,这些美人儿都是娇滴滴的姑娘,你瞧你都把她们吓坏了。”
    顾恒舟冷眼觑着沈柏:“我若是不出手,你只怕会和她们玩儿到天亮。”
    我不是我没有我不可能,顾兄你不要血口喷人!
    沈柏梗着脖子为自己辩解:“顾兄,我那叫怜香惜玉,姑娘都是水做的,要悉心呵护才是。”
    顾恒舟无动于衷,半个字都不信沈柏的。
    沈柏也不白费口舌说服他,对绿尖和茶白笑笑,热情的招呼:“二位美人莫要害怕,这位顾护卫是我们少爷特意带在身边随身保护的,他就是看着冷冰冰,其实心地很善良的,这么多吃的我们也吃不完,二位也坐下一起吃吧。”
    沈柏笑得很亲切,很有安抚人心的力量,看在两人如此俊美的份上,绿尖和茶白压下心底的害怕走到桌边,却不坐下吃东西,绿尖走到顾恒舟身边帮忙倒酒,茶白则撸起袖子帮赵彻夹菜。
    这两个大爷一直绷着脸装黑面神,小爷脸都快笑抽筋了,你们倒是一点都不害怕,上赶着要伺候他们,小爷难道看着就这么像奴才?
    沈柏作为上一世京中最受花楼姑娘欢迎的第一公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被伺候的两人也并不领情,顾恒舟直接抬手挡了绿尖帮忙倒酒的动作,冷冰冰的说:“我不喝酒。”
    赵彻看也不看茶白夹的那些菜,冷声说:“让你坐你就坐下,同样的话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绿尖和茶白被两人身上源源不断散发出来的寒意冻得打了个冷颤,沈柏看不下去,开口解围:“两位美人,我家少爷和护卫都是正经人,这是他们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你们太热情了他们不习惯,咱们先坐下聊会儿天吧。”
    头一回遇到有人来花楼不找姑娘玩儿,专门吃饭聊天的。
    绿尖和茶白互相看看,在彼此眼中看到了诧异,沈柏叹了口气,拿了一锭银子放到桌上:“美人儿快坐下吧,银钱可不等人哦。”
    没人会跟钱作对。
    两人见了银子,立刻抛开疑虑挨着沈柏坐下。
    沈柏站起身,帮赵彻和顾恒舟,还有两个姑娘各斟了一杯酒。
    如清韵阁这么久,绿尖和茶白还是头一回被人斟酒,浑身都不自在起来,绿尖忍不住说:“小郎君有什么事尽管问,别这样折煞奴家,怪吓人的。”
    世人对花楼里的姑娘多鄙夷,进来的客人也都不把她们当人看,沈柏这举动着实让她们害怕。
    沈柏给自己倒了酒然后才坐下,温和的说:“都说了是随便聊聊,二位美人不必太紧张,我如此待二位美人,也是希望一会儿有什么问题,美人不要有所隐瞒。”
    沈柏客客气气,把礼数做到最好,绿尖有些动容,认真的说:“三位郎君与那些满脑子龌蹉心思的臭男人不同,不管郎君要问什么,但凡是我知道的,我一定毫不隐瞒!”
    沈柏肚子饿了,拿起筷子边吃饭边问:“两位美人是睦州人士吗?进清韵阁多少时日啦?”
    绿尖说:“我是蘅州人士,父亲嗜赌,十岁的时候将我押给赌坊,十六岁的时候被卖进清韵阁,如今已有三年。”
    茶白说:“我是睦州人士,六年前天干,粮食颗粒无收,为了养活幼弟,自愿进了清韵阁,两年前开始挂牌接客。”
    两个姑娘说得很细致,沈柏点点头,给二人一人夹了一筷子菜,又问:“睦州城中这一个多月有发生什么重大的事吗?”
    绿尖和茶白互相看看,均是一脸不解,绿尖轻声说:“我们晚上接客,白日都在睡觉,除了生病要看大夫,平日鲜少有机会去街上逛,对城中发生的事听闻得很少。”
    花楼里的姑娘基本都是被拐卖来的,担心她们逃跑,阁里一般都会雇一些身手高强的壮汉对她们严加看管,几乎没什么自由可言。
    沈柏知道她们说的都是实话,咽下嘴里的饭菜给出提示:“能进这里的人多少也算是睦州城的有钱人,你们可有从他们口中听说城中的官员有突然生病的?”
    如果有人瞒报了睦州人口失踪的事,突然灭口会显得太突兀,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死掉,这个时候“发病”是最好的时机。
    绿尖和茶白没有立刻回答,仔细回忆思索,沈柏也没有催促,吃着饭耐心的等着。
    过了好一会儿,茶白说:“前日我听王公子说,睦州校尉头痛症发作,已经卧床四五日了。”
    沈柏眼睛发亮,来了兴致:“王公子怎么会知道睦州校尉营的事?”
    茶白说:“王公子的姑父在校尉营里当差,他也是听他姑父说的。”
    沈柏有点兴奋,端起面前的酒杯一口饮尽,继续追问:“你们见过睦州校尉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柏问完,绿尖肩膀抖了一下,小脸发白,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怖的事。
    十六岁到清韵阁,三年过去她如今也才只是个十九岁的小姑娘,沈柏放下筷子,轻轻握住绿尖有些冷的手,温声鼓励:“小绿儿别怕,有我们在,没人能伤害你,你可以放心大胆的说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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