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柏语气发横,尾音轻轻颤抖,好像自己深爱的人真的被这些人害死了。
    周珏没见过沈柏这么较真严肃的样子,震得半晌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回过神来,见周围的人都要动手了,从背后抱住沈柏,压低声音:“行了你,戏别太过了,你小子毛还没长齐呢,别一见到姑娘就至死不渝的。”
    沈柏关心春盈不假,但更多的是担心顾恒舟。
    最近从暮祀经过,有百十人队伍,还换了五十头骆驼离开的只有顾恒舟。
    听刚刚这两人的对话,他们根本就是故意用这次押送回礼的队伍做了那见鬼的祭品,如果风暴来时顾恒舟他们真的在荒漠中,只怕会凶多吉少。
    上一世顾恒舟没来过东恒国,也没经过这里,根本不知道荒漠是什么情况,沈柏胸口闷疼得厉害,很怕因为自己改变了一些事,反而害顾恒舟更早失去性命。
    越往深处想,沈柏越觉得窒闷,后背出了一层冷汗,不过脑子却诡异的冷静下来。
    现在和这群愚昧无知的刁民起冲突是行不通的,她需要想办法尽快弄清楚这里发生的一切,然后进荒漠找顾恒舟。
    想清楚眼下该做的事,沈柏慢慢松开那个人。
    那人整理了皱巴巴的衣服,恶狠狠的瞪着沈柏,冲沈柏啐了口口水,沈柏没有生气,和周珏一起赶回客栈。
    回到客栈以后,沈柏把在街上的情况告诉赵彻,赵彻抬眸,目光探究的看着她:“你的意思是说,这次押运回礼的精兵可能遭遇风暴被埋在里面了?”
    沈柏表情冷肃,认真的点头:“如果风暴发生的时候,他们身处荒漠,这个可能性很大。”
    赵彻微微眯眼,眸光染上冷戾,沉声提醒:“顾恒舟不是傻子,你是关心则乱,还是觉得他连这点事情都处理不好?”
    沈柏的确有点太着急了,但暮祀这座城里的百姓有问题,那些祭司长老更有问题,顾恒舟就算觉得城中无马很反常,但为了能按时把回礼运到恒阳,肯定也没有时间查清此事,很容易被人钻空子。
    但赵彻明显忌讳着沈柏和顾恒舟的关系,沈柏只能按耐下焦急提议:“那五十匹马是城主征集给顾兄的,若是有问题,城主府里必然能找到蛛丝马迹,而且城中的人对我们敌意深重,为了谨慎起见,少爷不如改去城主府住。”
    暮祀的城主相当于昭陵的王爷,这座城池就是他的封地,虽然城主受辖于东恒国君,但大多数时候可以算是这座城池真正的主人。
    城主是世袭制,暮祀的城主,已经是绵延数百年的大家族,这些祭司长老在城中的所作所为他不可能不知道。
    长老可以神出鬼没,城主府却杵在那里不会动,从这里入手是最好的。
    赵彻抿唇思索,一个死士突然从外面进来,跪在赵彻面前说:“主子,城中有人集结,正往客栈方向赶来,看情形像是冲我们来的。”
    果然坐不住了!
    沈柏趁机继续劝说:“少爷,先去城主府吧,正好问问这里到底是什么情况。”
    赵彻矜持的点头,沈柏出去吆喝周珏和楚应天赶紧收拾东西,她自己没什么好带的,只带了几瓶伤药和赵彻喜欢的茶饼。
    一行人低调的从客栈后门出去,迅速赶往城主府。
    城主府在城北,是暮祀城中唯一的两层建筑,门口是两根两人合抱的大理石柱,不像昭陵修得霸气磅礴,却很威严厚重,历经数百年的风霜岿然不动,岁月的沉淀扑面而来。
    门口有两个高大的门守,他们腰上均别着圆月弯刀,还缀着动物齿骨做装饰,很有气势。
    沈柏拿着文书上前,温和道:“我们是昭陵来的茶商,特意来拜谒城主大人。”
    门守接过文书打开看了一眼,并不打算直接请他们进去,下巴微抬,高傲的说:“在这儿等着。”
    沈柏忙拿了一锭银子放到门守手里:“我们有些宝物想献给城主。”
    昭陵这些年各方面的发展虽然滞后于周围国家,经济水平却依然领先,这一锭银子在昭陵都够让一般人眼馋的,自然也能打动这座边陲小镇的门守。
    门守狐疑的看着沈柏,沈柏咧唇笑得纯良:“外面日头大,我们进去站门口等着行不行?”
    城主府的守卫不少,门守犹豫了一下放几人进去,厚重的大门关上,将气势汹汹赶来的那群人关在外面。
    和外面的苍茫不同,城主府里面布置得相当精美,地面是用鹅暖石铺就的,顶架得很高,墙上靠近屋顶的地方凿了几扇窗,窗上装着琉璃,在日光的照耀下,投射出斑斓的光晕,让人一下子仿佛踏进了异域空间。
    除了窗户透进来的自然日光,墙上还镶着几颗夜明珠。
    昭陵也有夜明珠,都是东恒国每年送来的,数量有限,只有皇室中人才有,寻常人连见到夜明珠的机会都很少,没想到暮祀的城主竟然直接把夜明珠镶在墙上照明。
    守卫通禀之后很快出来,对沈柏说:“城主只见一个人,你们谁去?”
    架子还挺足。
    沈柏自告奋勇:“我去!”
    这里有这么多人,让赵彻在这儿等着总比让他单独去见那个连胖瘦美丑都不知道的城主要强。
    沈柏说完,周珏不满的嘀咕:“凭什么只让一个人去啊?我也要去,可以让你们搜身,不带武器总行了吧。”
    沈柏没想到周珏这个时候能站出来提出陪自己一起,心里虽然很是感动,面上却沉下来冷声呵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东恒和昭陵有数百年的邦交,城主大人难道还会伤害昭陵的子民吗?”
    这话明着是在训斥周珏,实则是说给那位门守听的,让他们都掂量掂量,该怎么对昭陵的子民。
    周珏梗着脖子不说话了,只一个劲儿的甩眼刀子给沈柏,沈柏全当做看不见,跟着门守一起往里走。
    自高大的长廊往左,没走多远,顶盖被一个露天花园取代,视线变得豁然开朗。
    暮祀的秋天多艳阳,这会儿日头还很高,明媚的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很舒服,花园里的植被很多,沈柏只认识其中几种,剩下的都是东恒国才有的特殊植被,看见浑身带刺的绿色球状植物,沈柏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感觉很新奇。
    门守原本还有点紧张,见沈柏东瞅瞅西看看,一幅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很快又放松下来,沈柏正想打探一下这位城主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前面传来女子欢快的笑声。
    循声望去,花园最中央有个很大的露天温泉,泉中热气腾腾,在阳光的照射下,隐隐有彩虹悬在空中,七八个妙龄女子只穿着肚兜挡住重要部位,或站或立在池边伺候,白嫩姣好的身子晃得人口干舌燥,根本无暇注意她们的容貌如何。
    得,这下不用打探也知道这位城主喜欢什么了。
    沈柏垂下脑袋,跟着门守一起走过去。
    温泉池很大,应该可以同时容纳二三十人,修成酒壶形状,壶口的位置坐着一个高大粗悍的男人,他皮肤黄得发黑,五官高挺深邃,是典型的东恒国人长相,脸上长了一大圈长长的胡子,胸口还有大片茂密的汗毛,乍一看像被人拔了毛的猴子。
    男人摊开两手惬意的坐在池中,旁边的女子环伺在他身边,有帮他擦身的,有帮他按摩洗头的,甚至还有帮他喂吃的喝酒的,简直快活似神仙。
    若不是沈柏是女儿身,只怕都要被眼前的酒色迷了眼。
    两人在离温泉池几步远的地方停下,门守恭敬的对男人说:“暮客砂,人带到了。”
    沈柏走过去行礼,客客气气的开口:“昭陵茶商沈柏,代我家少爷拜见城主大人。”
    沈柏温和的说,没敢直视这位城主的脸,低垂着头,只看见自己的鞋尖和微微晃动的泉水。
    暮客砂没有急着开口,沈柏听见他呼吸又沉又重,正疑惑他是不是有什么病,暮客砂重重的哼了一声,片刻后,一个女子猛然从水里浮出,长长的秀发一甩,沈柏被溅了一身的水,诧异的抬头,正好看见那女子站在温泉池中央,高仰着脖子,咕噜一声咽下嘴里的东西。
    沈柏:“……”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竟然在温泉池里干这种事,你们……难道不觉得恶心吗?
    沈柏有点反胃想吐,暮客砂舒服的喟叹一声,哗啦一下从水里站起来。
    他生得高壮,已经到了中年,发福以后肚子长得很大,沈柏没来得及低头,正好看见他身上丑陋狰狞的物什,险些直接吐出来,幸好立刻有人上前帮他擦干身子送上衣服。
    暮客砂只穿了一层里衣,衣服也不好好穿上,只松垮垮的系着,露出黑黢黢的毛发,只让人觉得粗野蛮横。
    穿好衣服,又有人递来酒,暮客砂喝了一大口,然后才偏头看向沈柏:“你们来暮祀做什么?”
    你不是已经看过文书了吗?难道不识字?
    沈柏压下翻白眼的冲动,赔着笑道:“我家少爷是睦州赫赫有名的茶商,来东恒是想跟贵国做茶叶生意的。”
    沈柏特意加重了“赫赫有名”这四个字的发音,暗示暮客砂赵彻在睦州的名声和威望,若是赵彻在暮祀出事,肯定会在睦州引起轰动,说不定还会传到恒德帝耳中,对昭陵和东恒国的邦交很有影响。
    然而暮客砂对沈柏的话却浑不在意,眼皮微抬,淡淡道:“我们暮祀有羊奶牛奶,比你们那些又苦又涩的茶好喝多了,而且我看你们昭陵人都生得很矮小,应该就是喝了那些茶的缘故吧?”
    你夸羊奶牛奶好就行了,还踩我们的茶做什么?
    沈柏可以断定暮客砂就是个大老粗,根本不知道怎么品茶,她压着脾气辩解:“我们昭陵人虽然不及东恒国的人高壮,体质却都很好,而且大多喜欢习武,动作灵活还很长寿,如此说来,也许喝茶可以延年益寿呢?”
    世人皆贪生怕死,沈柏故意说了这点好处。
    然而暮客砂根本不在意长不长寿,眼皮微掀看着沈柏问:“你也习武?”
    暮客砂看上去有些好斗,沈柏刚想说不会,暮客砂突然出手攻击,沈柏下意识的抬手去挡,却因为力量悬殊太大,被暮客砂推得后退好几步。
    暮客砂的手臂强劲有力如同硬邦邦的铁棍,沈柏的手臂被震得很麻,用力甩了两下,皱眉看着暮客砂:“我家少爷是诚心来见城主,想跟城主互利共惠的,城主不仅不见他,还对我动手,这是何意?”
    负责伺候暮客砂的人都见怪不怪的退到一边,暮客砂活动活动筋骨,舔唇露出一个自负的笑:“让我看看昭陵的弱鸡有多灵活,能不能逃脱草原雄鹰的手!”
    话音落下,暮客砂再度朝沈柏扑来,他的身形虽然魁梧,但动作一点也不迟钝,而且力气极大,每一次挥舞拳头沈柏都能感受到强劲的拳风。
    这样的力量太可怕了,对沈柏来说简直就是绝对的碾压,在太学院学的所有招式都不管用,就算施展开来,对暮客砂来说应该也和挠痒痒没什么两样。
    沈柏只能尽力运用轻功不断躲闪,脑门很快出了一层汗,暮客砂也渐渐失去耐心,对这种老鹰捉小鸡的戏码升起厌烦,在沈柏又一次躲开他的攻击以后,他仰天嘶吼一声,声音如同虎啸,然后一圈打在花园围墙上。
    顿时砖石飞溅,石末纷飞,沈柏惊得后背发凉,这一拳要是打在她身上,只怕要把她的骨头都打碎。
    这还能活?
    沈柏强迫自己稳住心神,略加思忖冲暮客砂说:“城主欺负我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算什么好汉,我们昭陵的镇国公是赫赫有名的战神,城主若是与他对上,只怕会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从来没有听到这么尖锐刺耳的话,暮客砂的脸瞬间沉下来,攻击的动作却也跟着停下,他冷冷的看着沈柏,如同看着一个死人,说:“你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有什么意思?小爷把你祖宗十八代骂完都能不带一句重样的。
    沈柏暗暗吸了一口气,握拳继续说:“镇国公如今远在边关,城主便是想与他较量也没有机会,不过镇国公膝下有一子,名叫顾恒舟,前不久才奉我们昭陵陛下的命押运回礼前往东恒国,算算时间,他应该才从暮祀离开没几日,城主可曾见过我们昭陵这位世子殿下?”
    暮客砂当然是见过顾恒舟的,眸光微闪,暮客砂警惕的看着沈柏:“见过又如何?”
    沈柏一直紧紧盯着暮客砂,将他所有的表情变化都收入眼底,见他如此,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掌抓住,暮客砂也知道给顾恒舟的那五十头骆驼有问题吗?他为什么要这样谋害昭陵的使臣?难道不怕引发昭陵和东恒国的战火吗?
    心绪不受控制的有些乱,沈柏咬牙忍下,眼眸锃亮的看着暮客砂:“城主既然见过世子殿下,便该知道他承袭了镇国公的英勇,是我们昭陵身手最好的人,像城主这样的人,应该以欺负我这样的弱者为耻,以战胜世子殿下那样的强者为荣,不然今日城主就是把我打死在这里,日后宣扬出去,也只能是个笑话。”
    暮客砂不能算是英杰,但他身手这么强,应该会有和军中那些将士一样的好胜心和征服欲,沈柏就是深谙此道,才冒险对他用了激将法。
    顾恒舟那一身强者气度给暮客砂留下的印象很深刻,他摸着下巴细细思索,片刻后戳穿沈柏的意图:“他前几天已经离开暮祀,你这么说只是怕我杀了你。”
    沈柏坦然的点头,顺便奉承暮客砂:“城主果然明察秋毫,我的确是因为怕死,但世子殿下此行是为押送回礼,并不会在恒阳久留,最多半个月便会折返回来经过暮祀,到时城主还可与他一战,若城主能用拳头将世子殿下打趴下,我必敲锣打鼓,让城主与世子殿下这一战宣扬得人尽皆知!”
    最后一句话沈柏说得斩钉截铁,极有感染力和煽动性,暮客砂有点心动,他摸摸下巴,唇角微扬:“你这人还有点意思,留你几日也没什么。”
    沈柏松了口气,掌心早已被冷汗浸湿,正要放松下来,另外一个门守匆匆赶来,也没顾忌沈柏在场,焦急道:“暮客砂,那几个人逃跑了,他们暗中还有帮手,而且身手很强,杀了我们五个人!”
    城主府的人对赵彻动手了?
    沈柏惊讶,暮客砂目光冷沉的看着沈柏,语气森冷的说:“你没说实话。”
    暮客砂手下的人身手都不弱,一般的商客根本抵挡不住,可赵彻他们不仅全身而退,还杀了他们五个人,身份自然不会简单。
    沈柏眼睛一转,正要为自己辩解,喉咙被暮客砂一把掐住,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被拖着摁进温泉池里。
    沈柏毫无防备,呛了一大口水,呼吸受阻,肺腑很快感觉到窒息的疼痛,她拼命地挣扎,却无法撼动暮客砂分毫。
    快要溺死的时候,暮客砂又把她拎起来,沈柏本能的大口大口呼吸,呛得剧烈咳嗽起来,肺腑跟着揪疼,暮客砂把她丢到地上,冷冷的吩咐:“把他关起来,那些人应该还会回来找他!”
    话音落下,立刻有两个人上前把沈柏架起来,沈柏刚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浑身都没什么力气,软软的被人拖走。
    从花园穿出,绕过长长的走廊,沈柏被拖进一个地牢,地牢挖得有些深,刚进去沈柏便感受到一股湿寒的冷意,身上湿了大半,沈柏冷得打了个哆嗦,然后被人丢进一间牢房。
    牢房不大,狭长且窄,仅容一人平躺站立,三面都是冷硬的石壁,剩下的一面是冷硬的石壁,逼仄的空间瞬间让人感觉到很强烈的不安和压迫感。
    那两人把门上了锁立刻离开,沈柏捂着脖子坐起来,不舒服的咳嗽两声,喉咙痛得厉害,暮客砂刚刚要是再用一点力气,恐怕会直接把她的脖子拧断。
    咳了一会儿,有一个驼背的老翁走到门口,透过铁门一寸一寸仔细打量她。
    那老翁驼背很严重,像是背了一个龟壳,他脸上满是皱纹,头发却还是全黑,一双眼睛迸射出幽绿的冷芒,看得沈柏很不舒服。
    过了好一会儿,沈柏听见他低声说:“没意思,竟然是个带把儿的。”
    这话听起来像是暮客砂经常往这里面丢女人,他对那些女人做了什么?
    沈柏揉着脖子低头思索,老翁又站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地牢里空荡荡的,什么声音都没有,却有着彻骨的寒冷。
    沈柏脱下外衣拧干,又解开头发用衣服擦了擦,祈祷衣服能干得快一点。
    长靴里还有两把匕首,沈柏现在不敢拿出来,先把牢房三面墙和地面都仔细摸了一遍,墙有点厚,地面也是硬实的岩石,除非她会遁地术,不然就只有打开牢门自己逃出去这一条路,就是不知道这里面看守的人有多少。
    沈柏决定按兵不动,在牢里原地蹦跶保持体温,慢慢捋今天发生的事。
    暮客砂看样子是和那些祭祀长老一伙的,他敢无所顾忌的对顾恒舟和赵彻下手,说明他根本不在意东恒国和昭陵之间的邦交关系。
    昭陵和东恒国只有一山之隔,若真的开战,战火最先波及的就是暮祀,暮客砂就算不为东恒国君着想,也该为自己着想,他为什么不怕?
    沈柏陷入死胡同,蹦跶得越来越慢,开始仔细梳理上一世的记忆,体温又开始下降,一阵冷风吹来,沈柏打了个冷颤,脑子里灵光一闪,猛地瞪大眼睛。
    上一世在恒德帝五十寿诞之后,礼部曾上奏说睦州和东恒唯一的通道南恒栈道失火了,从那以后,东恒国和昭陵的往来便被切断,直到几年后,赵彻继位,命工匠重新修通两国才重新往来。
    上一世没有沈柏帮忙出主意,礼部尚书吴忠义最终还是隐瞒了东恒国不会派使臣前来参加恒德帝寿宴的事,昭陵也没派人给东恒国送回礼,后来栈道被烧,正好解了吴忠义的燃眉之急,因为这对昭陵来说没什么损失,他硬是拖到恒德帝大寿之后才上报。
    原本南恒栈道应该是在几个月前的现在就被烧毁了。
    想到这一点沈柏已经不敢想象暮客砂到底想做什么了,他简直就是个疯子,竟然胆大妄为到敢擅自切断两国之间的联系!
    沈柏一定要赶紧想办法出去,就算不能阻止暮客砂烧毁南恒栈道,也要在栈道烧毁之前,让赵彻回到昭陵,不然昭陵一定会乱套的。
    事情已经火烧眉毛了,沈柏却不敢贸然行动,她必须冷静下来,耐心的观察地牢的守军情况,至少要有五成以上的把握再行动,毕竟她要活着把这个消息送出去。
    坐在这里干瞪眼其实很无聊,脑袋闲下来以后,沈柏便忍不住想到顾恒舟。
    重活一世,她原本是打定主意要护顾恒舟百岁无忧的,哪曾想才刚刚开了个头,就栽了这么大个跟头,要是这次他们都折在这里,她岂不是弄巧成拙害了所有人?
    顾恒舟和周珏功业未成,赵彻别说成为名垂青史的明君,根本连帝位都来不及继承。
    她就更惨了,只亲过摸过顾恒舟,还没来得及做其他,早知道那天晚上她就直接霸王硬上弓好了。
    沈柏意难平,想到后面思想有点跑偏,因为一些刺激的画面老脸发烫,一时倒是不觉得冷了。
    地牢没有日光,看不出过了多长时间,也没人送饭,沈柏只能通过自己的饥饿程度大概判断时间。
    耐着性子等了将近四个时辰,沈柏终于忍不住了,把早就干掉的头发重新扎起来,抽出靴子里的匕首,挪到门边小心翼翼的撬锁。
    这锁有些年头了,沈柏又很有经验,撬了一刻钟的时间便撬开了,锁门的铁链发出哗啦的声响,在近乎死寂的地牢显得格外刺耳恐怖。
    沈柏用手托住铁链,小心翼翼的打开铁门,等了一会儿没看到有人来,才猫着腰走出去。
    城主府里面把守森严,还有个可怖的暮客砂,沈柏不敢往那边去,只能找其他出路。
    往前走了一会儿,沈柏愣在原地,被眼前的景象惊住。
    这些细长的牢房是直接从石壁里凿出来的,她那个恰好在一个拐角,所以看不到其他,走过来以后,视野一下子变得开阔,她才发现自己并不是在人力挖出来的地牢,而是在一个巨大的天然石洞里。
    石洞洞壁上隔一段距离就嵌着一颗夜明珠,柔和的光亮将石洞照亮,沈柏看见整个石洞密密麻麻的布满了她刚刚待过的牢房,乍一看有点像一个个石棺,让沈柏惊愕的是,很多牢房里,都可以看见白森森的骨架。
    有很多人死在这里,化成了骨头。
    沈柏已经见过战场的尸山血海,但突然看见这么多人骨头,还是觉得毛骨悚然。
    暮客砂为什么修这样一个地牢?又为什么要杀这么多人?
    暮祀城中信奉的神明真的存在吗?为什么没有阻止这样的杀戮?让城中百姓惶恐不安的,究竟是邪祟还是披着人皮的恶魔?
    沈柏后背的冷汗冒了一层又一层,她握紧手里的匕首继续往前走,一滴冰冷的液体滴到额头,沈柏抬手摸了一下,是水。
    有活水是好兆头,沈柏给自己打气,又往前走了一截,有冷寒的风吹来,沈柏搓了搓手臂,感觉风力有点强劲,心头一喜,既然有通风口,那出口应该也不远了。
    沈柏大步往前,然而越往前光线越暗,后面的石洞壁上没有夜明珠了,只剩下一片漆黑,像一头张着大嘴的怪兽,会把一切吞没。
    身上的火折子被打湿了,没办法做火把,沈柏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往前走,后面的路也变得崎岖,全是湿滑的石头,沈柏摇摇晃晃,还是一屁股摔在地上,屁股摔得生疼,手掌也被擦破了皮。
    真是倒了血霉了,小爷一心为了天下人着想,一件坏事都没干过,老天爷你让小爷重活一次难不成就是为了逗小爷玩儿?
    沈柏暗暗啐了一口,龇牙咧嘴的爬起来,正想揉揉屁股,冷不丁看见黑暗中多了很多双绿豆大小的,猩红如火星的不明物体。
    身体控制不住的僵住,沈柏艰难的咽了咽口水,那些红点却越来越多,少说也有好几百。
    以前看过那些魔幻游志的描述涌入脑海,沈柏浑身的汗毛根根竖立,在听见一声粗嘎难听的叫声之后,扭头拔腿就跑,边跑边忍不住破口大骂:“暮客砂,我日你祖宗,你害了顾兄,还养一群破玩意儿吓小爷,小爷做了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这路上走都走不稳,更不要说跑了,沈柏狠狠栽了一个跟头,膝盖磕得生疼,眼看那群怪物扑棱着翅膀要扑到她身上,一个清软的声音响起:“趴下,这里还有腐尸可以给它们吃!”
    这声音有点耳熟,沈柏一时没响起,却下意识的照做,放松身体趴在地上。
    那群怪物从她上面飞过,扑棱翅膀的声音很快停下,沈柏试探着抬头,看见那群怪物挤在三个牢房里面抢吃的。
    有难闻的尸臭在空气中蔓延开来,沈柏扭头干呕了两下,扯下汗巾蒙住口鼻,迅速起身朝着刚刚发出声音的地方跑去。
    这个牢房旁边正好有一颗夜明珠,薄纱一样的光亮柔软的铺染开来,驱散刚刚冷寒可怖的阴霾,一个穿着红色纱裙的柔美少女站在牢房里。
    少女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一头柔顺的秀发挽成妇人发髻,额间贴着好看的五瓣莲花金钿,眉眼温和如水,从骨子里散发出端庄大气。
    沈柏微微睁大眼睛,脱口而出:“皇后娘娘,你怎么在这里?”
    苗若溪比沈柏更惊愕,疑惑的睁大眼睛问:“你叫谁皇后娘娘?”
    沈柏整个人都乱了,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昭陵未来的皇后苗若溪,上一世赵彻让人重新修好南恒栈道,两个重新往来的第一年,苗若溪就被送到昭陵和亲做了皇后,可是她怎么会出现在暮客砂的地牢里?
    不过这会儿不是解释的时候,沈柏拿起匕首帮苗若溪撬锁,苗若溪看出她的意图,立刻说:“你不用管我,赶紧走,我是马上要嫁给暮客砂的城主夫人!”
    沈柏撬锁的手一抖,第一反应是出离的愤怒,东恒皇室他爷爷的敢光明正大的给赵彻带绿帽子?
    沈柏的怒气来得急,瞬间烧得眼睛雪亮,苗若溪被她眸底的怒火吓了一跳,低声解释:“我也是刚被送到暮祀的,暮客砂把我关在这里,我没帮他害过人。”
    苗若溪生性纯良,被册封婉柔皇后以后,将后宫治理得井井有条,待两位侧妃也很是宽厚,出了名的品性好。
    若是苗若溪在此失身,第一夜没有落红赵彻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沈柏冷静下来,边撬锁边问:“你是东恒皇室的五公主对吧?护送你来的那些兵马呢?”
    苗若溪不知道沈柏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身份,却还是坦诚的点头:“我的确是东恒国五公主,护送我的兵马已经离开了,只留下两个婢女跟着我,不过她们应该已经遭遇不测了。”
    说到这里苗若溪的语气有些哽咽,染上悲伤,沈柏没时间安慰她,继续问:“护送你的兵马有多少人?他们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苗若溪叹了口气,压下情绪说:“一共有三十人,十日前就已经离开了。”
    三十人也不多,而且已经走了十日,看来东恒国国君并没有要借此机会除掉暮客砂的意图,那上一世南恒栈道被烧毁后,暮祀城中都发生了什么,苗若溪又为什么会完好无损的回到东恒国,然后在几年之后嫁给赵彻呢?
    沈柏脑子转得飞快,却想不通其中的缘由,手上再度用力,手里的锁被撬开,沈柏压下思绪,打开门对苗若溪说:“我发现山洞还有其他出口,我带你一起出去。”
    苗若溪摇摇头:“我不走,我是主君赐给暮客砂的人,我不能走。”
    你家主君以后还要把你赐给我们昭陵的新帝呢!
    沈柏一把抓住苗若溪,不由分说的把她往外拉:“暮客砂就是个暴虐的杀人狂,你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你们主君离这里这么远,他又不知道你逃没逃,怕什么。”
    沈柏不知道上一世苗若溪为什么可以安然无恙,但这一世很多事都已经被改变了,沈柏不能让她继续留在这里。
    苗若溪没有沈柏力气大,急得带了哭腔:“这是我的使命,你不能带走我!”
    沈柏停下,扭头看着苗若溪:“什么使命?”
    暮客砂是好色之人,苗若溪生得漂亮,又正值妙龄,这样的人被送到暮祀,暮客砂却没有第一时间享用她,而是把她关进这里,怎么看都不符合暮客砂好色的本性。
    沈柏眼神犀锐,眸子在苗若溪身上上下梭巡,最后一口咬定:“你是你们国君派来杀暮客砂的?”
    从刚刚苗若溪的反应来看,她根本不会武功,东恒国国君应该不会异想天开让她刺杀暮客砂,那就只有下毒。
    可是哪里能藏毒?
    苗若溪知道自己不说清楚沈柏就不会放手,低声说:“我们皇室有一种秘药,女子饮下后,再与男子欢好,便能将毒过渡到男子身上,让他暴毙身亡。”
    难怪暮客砂没动苗若溪,他根本是早就识破了东恒皇室的意图。
    苗若溪嫁给赵彻做了那么多年皇后,赵彻没有毒发身亡,说明此毒在没转移之前还是可以解的。
    沈柏没有放开苗若溪,直接捅破:“你被送来第一天暮客砂没动你,以后也不会再动你,跟我走吧。”
    沈柏刚说完,旁边又是一阵扑棱声,之前那个驼背的老翁出现,看着两人冷笑:“三日后就是城主的大喜之日,你们想往哪儿走?”
    老翁手里拿着一把小巧的弓箭,箭尖瞄准沈柏。
    沈柏把苗若溪护在身后,并不害怕,漫不经心的看着老翁:“老头儿,你年纪这么大了,还瞄得准吗?”
    老翁不说话,直接放箭,沈柏拉着苗若溪避开,那一箭射到石壁上,火星迸溅。
    沈柏丝毫不慌,舔了一圈牙笑道:“果然是一把老骨头了,动作这么慢,只怕连乌龟都射不中吧。”
    老翁唰唰又是两箭,一箭被沈柏躲开,一箭被沈柏一脚踹开。
    借着这个时间,沈柏拉着苗若溪来到洞壁凹进去的一块地方,正好可以暂时躲避一下。
    沈柏摁着苗若溪一起紧贴着洞壁,有两支箭擦着他们的衣服飞过去。
    沈柏暗中把匕首换了个头,只抓住刀尖,懒洋洋的开口:“小爷在太学院的武修虽然是最末的,但后来小爷为了心上人苦练箭术,练得一身百步穿杨的本事,今儿既然碰上了,就让你瞧瞧小爷的能耐!”
    沈柏说完猛地站出来,锁定老翁的位置,用尽全身的力气把手里的匕首掷出去!
    老翁也看到了沈柏,搭着弓就要射箭,匕首却已经到了他面前,他惊恐地睁大眼睛,却已没有时间躲避。
    下一刻,刀尖没入眉心,长箭飞出,却没之前的力道足,落在离沈柏四五步远的地上。
    老翁直挺挺的倒在地上。
    沈柏从长靴里摸出另外一把匕首拿在手里,看向苗若溪:“你是自己跟我走还是要我把你打晕了扛着走?”
    刚杀过人,沈柏的眸光比山洞里湿冷的寒气还冷,和之前的她很不一样,苗若溪莫名有点害怕,连忙点头:“我跟你走。”
    山洞里那些怪物被老翁鲜活的尸体吸引,沈柏带着苗若溪快步往前走,走了约一炷香的时间,哗哗的水声传来,石洞深处竟然有一条暗河!
    沈柏不知道这条暗河通向哪里,但她很爽利的把匕首插进长靴里,再把衣摆扎进腰带,扭头问苗若溪:“能憋气吗?”
    苗若溪点点头,随后又不安问:“水里会不会有什么东西?”
    沈柏活动了下手脚,一把揽住苗若溪的腰,淡淡的说:“试了就知道了。”说完拉着苗若溪走进水里。
    苗若溪是会水的,这省了沈柏不少力气,暗河里的水冰冷刺骨,一下水两人都有些受不了,不过沈柏没给苗若溪后悔的机会,深吸了一口气便拉着她沉入水中。
    这一段的水流有些湍急,两人直接被冲出去,不知道过了多久,冲力变小,但周遭还是黑的,沈柏拉着苗若溪游了一截,快要憋不住的时候,终于看见一处浅淡柔和的光亮。
    沈柏拉着苗若溪加快速度游过去,迫不及待的从水里冒出来,意外的对上一张巨大的马脸。
    沈柏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脑袋一阵阵发白,而后听见顾恒舟清冷意外的声音:“你怎么在这里?”
    循声扭头,沈柏只看见一片白花花的,硬实紧绷的胸膛。
    沈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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