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的房间,暖风轻抚着窗帘。
    “咔嚓”一声微乎其微的开门声从房门处响起。
    沈老夫人本以为孩子睡了,动作刻意的放的很轻很缓,未曾想到推开门的瞬间只见一人独自站在窗前。
    她在做什么?吹冷风!
    沈老夫人一个箭步直接上前将虚敞的窗子合上,眉头微蹙,“这么冷的天平常人都受不住,你刚刚才生产一天,怎么能吹夜风呢?”
    萧菁拢了拢身上的薄毯,她道,“我就想看一看窗外的夜色而已,没什么事的。”
    “帽子也不戴好。”沈老夫人亲自将头巾戴在她的脑门上,“快回去躺着。”
    萧菁靠在桌子上,双手往后撑着桌边,她问,“奶奶您这个时候怎么过来了?”
    “家里睡不着就想过来看看。”沈老夫人倒上一杯温水,“快喝点,暖暖身子。”
    萧菁双手捧着,看着杯中圈圈荡开的涟漪,她欲言又止的低下头。
    沈老夫人见她突然间沉默下来,问道,“这是怎么了?”
    “奶奶,我把所有赌注都放在了这一件事上,您说如果输了,我该怎么办?”长久的沉默之后,她的声音忽长忽短,明显的中气不足。
    沈老夫人搬来两张椅子,两两面对面坐着,她道,“你怕输吗?”
    萧菁点头,“怕,怕的要死。”
    “老头子刚刚走的那几年,沈家大宅前门可罗雀,几乎无人问津,上面那群老头口口声声说着给我们孤儿寡母一个最好的保障,保障是什么?想方设法的架空我们沈家,让我们在京城里成为看似繁华,却外实中空,所有曾经的战友避之不见的过街老鼠。”
    “奶奶,那您是怎么熬过来的?”
    “老婆子我虽然是一个女人,但也好歹带过兵,打过仗,在战乱年代幸存下来的英雄,区区小伎俩就想欺我无人可用?那我就自己培养自己的人,累点苦点算什么?心中有不甘,老头子尸骨未寒,不能白白让人看了笑话。”沈老夫人牵上她的手,“你也是军人,明白我的意思吗?”
    “奶奶,可是我现在也是妻子。”
    “我知道你们感情深厚,但孩子,如果真的有了那么一天,你要知道,你还有两个刚刚出世的孩子,我当时也以为我可以随老爷子去了,人性凉薄,我为什么还要去争一争这长短,直到老爷子入墓,手里牵着一天,也许,眼前埋葬了我的上半辈子,可是我手里牵着的还有我的下半辈子。”
    “我不甘心,像队长如此大忠大义的人,被国家抛弃,被自己信仰的军队抛弃,我不甘心他就这么——”
    “人生的高度,不是你看清了多少事,而是你看轻了多少事。抬头看看这青天,昂首挺胸的面对这污秽的人间。”
    萧菁垂眸,双手像是发了狠那般紧紧的抓着水杯,情绪的激动下,仿佛水杯里的水已经快要满溢了出来。
    沈老夫人站起身,抱着她轻微颤抖的身体,叹口气,“更何况咱们还没有走到那一步,不是吗?还有希望,不是吗?一个带兵打仗的将帅最忌讳什么?还未出征就自乱阵脚!你自己都乱了,还谈如何稳定军心?”
    “奶奶说的极是,倒是我太急性了,也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
    “现在可以去床上躺着了吗?”沈老夫人带着她走回了病床边,“再躺两天,我们就可以出院回家了。”
    “嗯,一切都听奶奶安排。”萧菁盖上被子,“夜深了,您也赶快回去吧。”
    “我再坐一会儿,话说我那个刚刚当了两个孩子亲爹的三孙子跑去哪里了?”沈老夫人看向大门处。
    “队长以为我睡了去楼上看孩子了吧。”
    沈老夫人没有说自己刚刚就是从楼上下来的,除了自家那个笑的像个傻子一样的儿子以外,并没有见到自家那个威风凛凛的三孙子。
    “咔嚓”一声,房门处再次传来声音。
    沈晟风一进屋便瞧见两双眼直勾勾的看过来,他急忙三步并作两步的走过去,“醒了?什么时候醒的?”
    沈老夫人摇摇头,“你说说你这个当丈夫的,你媳妇儿都醒了大半天了,哪怕她睡着了你也得鞍前马后的在病床边伺候着。”
    “奶奶,不需要这么麻烦。”萧菁掩嘴笑了笑。
    “怎么不需要,生孩子的时候他们男人出出力说说话就行了,现在孩子出世了,就该轮到他们像孙子一样伺候了,不然他们怎么懂得老婆的辛苦?快去打盆水,给你媳妇儿擦擦脸。”
    “是,奶奶。”沈晟风大步走向洗手间。
    沈老夫人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目光灼灼的看着洗手间方向的身影,“虽然说他是你长官,但现在他是你丈夫,想做的事就让他去做,这是你作为妻子应该享受的权利。”
    萧菁忍俊不禁道,“奶奶,我不想那么矫情,我和队长是互相尊重。”
    “尊重这种事等你月子坐完了再说。”沈老夫人毋庸置疑道。
    “真要躺42天?”
    “这是老祖宗们的规矩,不可全信,当然也不能不信,总是有那么一点好处的。”
    “我还想出院之后回军营——”
    话音未落,一双眼,两双眼直接明晃晃的落在她单薄的身体上,以至于后半句话萧菁直接吞了回去。
    沈晟风端着盆子放在床头柜上,“回家。”
    沈老夫人站起身拧了拧毛巾,“自己打消这个想法,无论如何这一个月你都甭想踏出沈家一步。”
    萧菁的话还没有说出口,队长已经用着毛巾把自己的嘴堵上。
    是的,很粗鲁的堵上了,显然是知道了自己准备辩解什么,这个善变的男人,昨天还说着以后媳妇儿说什么就是什么,今天转眼间连话都不让她说全了。
    沈晟风全然没有理会这双幽怨的大眼睛,重新将盆子端回了洗手间。
    “好了,我也不打扰你们休息了,回去了,明天再过来。”沈老夫人站起身,再看了看床上打算起身的丫头,制止道,“乖乖躺着。”
    病房重新恢复安静。
    沈晟风坐在床边,替她削了一个苹果,很努力的把皮削掉。
    萧菁眉头抽了抽,急忙按住队长的手,苦笑道,“咱们还是放过这颗苹果吧。”
    沈晟风放弃了削苹果,问道,“想吃点东西再睡吗?”
    萧菁往着他怀里蹭了蹭,又不敢太大力,就这么像个小宠物一样拱了拱身体,她道,“什么都不想吃,就想抱抱队长。”
    沈晟风张开双臂,将她抱入怀中,“如果不想吃东西,就睡觉吧,时间不早了,注意休息。”
    萧菁躺回床上,侧身身子,含情脉脉的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张脸,一如既往的不苟言笑,整张脸就像是重度瘫痪了一样,只是在默默的对视中,这张脸不知不觉的微微上扬了嘴角,眼中的冰渣子也渐渐的融化,变得有些许温暖,有些许甜蜜,有些许让人着迷的柔情。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沈晟风凑上前,他的呼吸温温的喷洒在她的面容上。
    萧菁笑弯了眉眼,“就是觉得队长今天出奇的好看。”
    “你家队长什么时候不好看了?”沈晟风捏了捏她的鼻子,“快睡吧。”
    萧菁听话的闭上双眼,又在下一刻睁开,两两再一次的四目相接。
    沈晟风问着,“还有话要说?”
    “队长,您不是应该给我一个晚安吗?”她抬手先指了指自己的额头,又指了指自己的嘴,“这里晚,这里安。”
    沈晟风先是一吻落在她的额头上,再一吻落在她的嘴上,“晚安。”
    日复一日,阳光依旧灿烂,医院前的四周时时刻刻隐藏着一些不怕死的记者。
    因为沈家的缘故,方圆五公里几乎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全程戒严,只是在这样的天罗地网中,依旧有记者不怕死的前赴后继埋藏了进来。
    一个个紧张兮兮的准备偷拍到一两张这一定是很有价值的照片,只是,所有工作准备就绪,就差主人翁跳出来的时候,一道道身影毫无预兆的围在记者群身后。
    “哈哈哈。”记者们只能露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警卫兵很是礼貌的将记者们请出了医院。
    萧菁出院的这一天,风和日丽,空气里好像还有梅花绽放的香甜味道。
    一辆房车缓慢的驶出医院。
    沈家大宅里里外外一片忙碌。
    炎珺站在厨房里,很是用心的准备着月子餐,少盐少油。
    沈一天有些不安的放下报纸,今天这样的场合,他怕是无法借口偷偷溜回军部了。
    炎珺亲自端着又一份月子餐进入大厅。
    空气里隐隐约约的浮动着一股鱼腥的味道。
    沈一天有些紧张,他尽可能的缩小着自己的存在感。
    副官同志明晓长官这是又准备将他退出去,不着痕迹的往后退着。
    炎珺坐在沙发上,将汤碗递到沈一天的面前,笑靥如花道,“老爷快尝尝,这是我按照餐谱做的,没有乱加什么调味料,您试试味道淡不淡?”
    沈一天瞄了一眼这碗颜色明显有些诡异的鱼汤,再看了看自家夫人满是期待的眼神,端起汤碗,深吸一口气。
    “书上说月子餐注重原味营养,所以我只加了几粒盐,可能会有些淡。”炎珺解释着。
    沈一天喝上的第一口就差点喷了出来,这股焦味是什么意思?不对,还有一股很浓很浓的海水苦腥味,不是没放盐吗?为什么这么咸,咸就算了,还这么苦,苦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这么腥?
    炎珺见沈一天面色从涨红到苍白,心神一凛,“老爷您这是怎么了?”
    沈一天东张西望着,最后抱起桌上的花瓶,就这么大口大口的喝了两口,终于稀疏了自己嘴里的鱼腥味,刚刚那一刹那,他觉得自己吃了一条鱼,还是条死了不知道多少天尸体已经呈现腐烂的海鱼。
    炎珺诧异道,“味道不够好?”她想自己试一试,可是一闻到这个鱼腥味之后她放弃了,看这样子,果然是不能吃的。
    “夫人。”沈一天缓了过来,试探性的说着,“咱们花了那么多薪水请了两名厨子回来,不能让他们白白拿我们的工资,今天这一顿,还是让他们做吧。”
    炎珺叹口气,“连你都开始嫌弃我的厨艺了。”
    沈一天摇头,很努力的摇头,他握了握炎珺的手,温柔的说着,“我只是觉得我夫人这双手用来拿菜刀有些大材小用了,这双手可是扛枪拿荣耀的。”
    “老爷您说的对。”
    沈一天微微一笑,“夫人可是想通了,以后咱们还是——”
    “我以后就负责炒,让他们切菜,老爷您再等等我,我进去再实验实验。”炎珺捧着汤碗,行动迅速的跑回了厨房。
    沈一天单手扶额。
    副官同志有些同情长官,准备嘘寒问暖一番,结果刚刚靠近,就被长官强势霸道的给抓着压在了沙发上。
    沈一天言语中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伤心,他满面痛心疾首的说着,“我平时对你不好吗?”
    副官被压在沙发上,动弹不得,他默默的看着长官,郑重的摇了摇头。
    沈一天再问,“有吃的,我第一个给你吃,有好玩的,我时时刻刻都带着你,临到头,你就这么欺负你的长官?”
    副官再一次摇头。
    沈一天叹口气,“连你老婆都是我掏钱买的。”
    “……”那是我的工资。
    沈一天越发用力的扣着他的手臂,“你知道我现在是什么心情吗?”
    “长官,您不要说了,我知道错了。”
    “好歹我们也是十几年如一日的感情深厚,跟你在一起的时间比陪着媳妇儿时间还多,我对你这么掏心掏肺,你却对我做了什么?”
    副官吞了吞口水,他觉得画风有些不对劲啊。
    沈一天望了望天花板,声泪俱下道,“我把我媳妇儿做的汤第一个给你喝,你还嫌弃,我把我媳妇儿做的饭菜第一个给你尝,你还拒绝,小徐啊小徐,我对你疼爱比疼爱媳妇儿还深厚,你知道你今天伤害了我吗?”
    “长官,我会深刻反省反省自己的,那个您能不能先放开我?万一等一下有人看到了,会误会我们的。”
    “你也知道会误会?误会我们感情破裂了,我们的上司与下属那浓浓的感情,全都荡然无存了,你是个罪人,不可饶恕的罪人。”沈一天松开了对他的钳制,居高临下的的瞪着他,“知道错了吗?”
    副官同志坐起身,肯定的点头,“我回家面壁思过三天。”
    沈一天一把将准备逃之夭夭的家伙给抓了回来,他一本正经道,“等一下由你自荐品尝我夫人做的饭菜,说错一个字,这一个月的奖金没有了,再说错一个字,这一年的奖金都没有了。”
    “长官,您不能这么亏待您的兵。”
    “到你表现的时候了。”沈一天一个凌波微步直接将身后的副官给推了出去。
    副官还没有站稳就见炎珺上将兴致盎然的捧着一碗汤跑了过来。
    炎珺恍然大悟道,“刚刚厨师告诉我,鱼要煎一下,老爷您快尝尝。”
    副官站在沈一天前面,他眨了眨眼,如果说刚刚长官喝的那碗汤还可以拯救一下,那自己面前的这碗汤,怕是一下肚就得七窍流血死的不能再凄惨了一些。
    炎珺上将很努力的煎了鱼,原本那条鱼死的时候已经够可怜了,现在还被她硬生生的给弄的面目全非,死不瞑目啊。
    “小徐想尝一尝吗?”炎珺直接递到他嘴边。
    副官抬了抬头,他的身体不自然的后退一步。
    炎珺笑逐颜开的抓住他的胳膊,一副你乖乖张开嘴,不然我强灌的架势。
    副官在威逼利诱下默默的张开了嘴,这碗乌漆嘛黑的汤水就这么源源不断的被吞进了肚子里。
    沈一天凑上前,看了看被喝的干干净净的汤碗,再看了看没有动作的副官,小声的询问着,“夫人,为什么这么黑?”
    炎珺来的时候太匆忙,没有看清楚自己拿的是洗锅水,还是鱼汤,现在一经提醒一看,“我好像拿错了,这是洗锅水?不过没关系,就是颜色差了点,其实味道都差不多,是不是进步了很多?”
    副官抓住沈一天的手,两眼翻白,“长官,我这算不算是为救领导受的工伤?”
    “放心,我会给你申请荣誉证书的,你放心的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