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老朋友”的定义之一即是:聊着聊着便会忘记时间。
    齐誩告别了yy上最后一位姑娘之后,往屏幕右下角一瞥,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晚上十点。想到日后自己可以和大神实打实较量一下,他还是挺有干劲的。
    退出所有聊天软件,耳机搁到一旁,齐誩蹑手蹑脚来到书房门前,生怕自己会打扰到沈雁休息。
    书房的门虚掩着,门缝漏出一道微微昏黄的光。看来他还没睡。
    齐誩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踱了几步,最终还是忍不住轻轻叩了两下门。沈雁似乎正坐在他自己的电脑前忙碌,敲门声打断了敲字声,他转过座椅面向门口:“请进。”
    推门而入,书房的面积看起来比卧室要小一些,两个高大的书柜横跨过去,占去了整面墙壁。余下的地方还要摆放一张书桌和与之配套的座椅,自然留不出太多空间给床。沈雁口中的“小床”是真小,只比普通沙宽一点点,翻身很难,床上布置也很简单。
    简单到让齐誩觉得良心不安的地步:“要不……还是让我来睡小床吧。”
    沈雁怔了怔,估计是猜出来他的想法,一笑而过:“别担心,我以前偶尔也会在这边休息,很习惯了。”
    “可是……”
    “你是伤患。”沈雁一锤定音。
    伤患,这一点足以让齐誩理亏。
    他知道自己必然争不过沈雁,只得放弃坚持,没奈何地走过去。
    电脑屏幕上是一封打开的邮件,齐誩简单扫了两眼,好像是工作相关,因为邮件内容用了很多医学术语。沈雁顺着他的目光回到上面,便解释道:“在我们医院,已经痊愈的小动物在被主人领回去之后,个别会出现情况不稳定甚至复现象,饲主们常常会提出一些后续问题,这时候我就帮忙解答一下。”
    原来如此。
    齐誩心想,他还真是敬业,明明出了院他就可以撒手不管的。
    所以自己才会深深为之着迷——思路到此一个跳跃,跳上唇角,将那里向上提起。齐誩没有开口,只是淡淡笑着找了一张凳子在他身侧坐下。那个人工作时耐心专注的神情是他最喜欢看的。
    “我快写完这封信了,你等一等。”沈雁的语气中有歉意。
    “别着急,慢慢写。我就在旁边看看。”
    齐誩完全没有催促的意思,笑着看他一路写完,检查,送。然而邮件寄出之后,电脑画面切回到邮箱主页,他忽然看见左侧目录条的一列文件夹中有一个特别打上了星号。而且……文件夹与自己同名。
    ——“齐誩”。
    心跳刹那间漏了一拍,紧接着怦怦一阵乱响。
    一看就知道那里放的是什么。原来,自己以前那些回信是被保存在这个位置。
    觉察到齐誩目光停留的地方,沈雁微微一愣,有些不自在地挺直身板,神情局促,寻找一个不那么坐如针毡的姿势:“那些是……你以前回给我的邮件。怕遗漏了,所以集中一下放在里面。”
    齐誩的双眼仍久久盯着那个文件夹。
    他是传媒职业,名字曾经在无数个地方出现过,新闻,论坛,解说稿,制作组……却没有一次像眼前这个这样,如此鲜明地感觉到自己的份量。
    “你不觉得……里面还少了一封么?”鼻子有点酸,笑得有点勉强。
    少了一封,最后那封。
    闻言,沈雁仿佛忽然间领悟了什么,倏地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而他笔直地看回去。或许是因为有些湿润的缘故,眼眸里折射灯光的部分微微闪烁,像阳光下泛起波澜的湖面,平静却又绚烂。
    “现在回信的话,你还会收吗?”他问。
    膝盖轻轻挪过去,碰了一下沈雁的膝盖,两人膝头相抵。像是一个非常青涩而稚气的,孩子般的询问。
    沈雁无声地望着齐誩,始终一言不。毕竟这封回信他已经等了将近一个月。
    那种心情就好比独自一人在漆黑的雨夜里等待末班车,没有灯光,没有手表,在他以为自己已经错过的时候,从茫茫雨幕中驶出一辆亮着两盏车灯的巴士。世界被照亮的瞬间,反而因为不可置信,脚步迟迟未能上前。
    “沈雁,”齐誩身体微微前倾,脸在他们膝盖靠在一起的位置上方低下去,再次询问,“我想回信,你能收下吗?”
    在眼睛看得到的地方,沈雁的膝头动了一下,与他错开。
    并不是为了离去,而是为了让彼此更加靠近。肩膀在那一刻被一双手轻轻扣住,拉向面前那个温暖的胸膛,将他抱个满怀。低着的头正好顶住那个人的下巴,他感觉到上面的人温柔地蹭了蹭那里的丝。
    “我说过,如果你想看,我就继续写。”沈雁低沉的声音自上而下,直直落到心底去,“如果你想回信,我就会一直……一直好好地保存它。”
    齐誩埋头笑了一声,同时很轻地吸了一下鼻子。
    “不管我回复的是什么?”
    “不管你回复的是什么。”
    “如果我说‘沈医生,我早已经给你12分’或者‘沈医生,你审核通过了’之类的呢?”趁着看不见对方的脸,对方也看不见自己的脸,他咬着嘴唇低低地笑。
    沈雁的回答果然停了一下。
    取而代之的是渐渐收紧的双臂,力道不大却很密实,甚至开始微微打颤。
    “这些,你以后再回复也可以。”沈雁的回答乎他的想象,认真的程度也是。只因为他说过要他等,“好好想清楚,再回复——我会像等你的邮件那样,不去给你任何压力,一直,耐心地等下去。”
    不过,至少那封邮件沈雁不用等。
    齐誩打开工作邮箱,找到那个名为“未删除”的文件夹,移出邮件。
    另外名为“沈雁”的新建文件夹,将之前所有来自沈雁的重要邮件统统移入。然后,点开最后那封只有十二个字的信,仅仅用了一个字回复——“好”。
    对于这个回复而言,一个字已经足够。
    对于另外那个回复,自己会按照他说的好好想清楚,再思考怎么样回答。
    时隔一个月,可以在信人本人的卧室里寄出回信,而等待回信的人就在隔壁房间,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齐誩又看了一眼送件箱,确认邮件已经寄出,心情无比舒畅。
    “我的回信已经出去了!”他朝着书房的方向喊了一声。
    片刻后,沈雁的回应传来:“我收到了。”
    齐誩放下心中的一块巨石,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情绪久久无法平定,正要站起来走向书房,没想到沈雁倒是先行一步走进卧室。他手里拿着一本类似于日记那样的笔记本,径直来到齐誩面前,欲言又止,默然把笔记本递过去。
    “这是什么?”齐誩好奇道,一边问一边已经低头翻开来看。
    第一页上的标题便让他足足愣了三秒钟——“小动物们的恢复情况”。这与他以前收到的邮件标题几乎一致。
    题目下面是日期,正好是从他接到沈雁最后一封邮件那天。
    继续往下翻,之后的每一天都有记录,都是关于医院里6续接到的一些宠物,有猫有狗,只要是沈雁接手的他都登记出来,按照以往邮件的格式,详尽地描述了它们的健康状况,一丝不苟,娓娓道来。
    至此,积攒了差不多一个月,厚厚的一沓纸。
    齐誩震惊似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你……原来一直……有写?”
    “嗯,”沈雁轻轻点了一下头,低声回答,“因为当时接不到邮件,一开始想你大概是工作忙,或者因为别的事情耽搁了,所以就先用笔写着。后来……写着写着也停不下来,只等着哪天可以录入电脑,寄给你看。”
    万一自己真的狠下心肠,永远不回那封邮件怎么办?
    齐誩不敢去想这个问题。再想下去,他大概要背着负罪感过一辈子——
    “你真傻。”半晌过去,齐誩只能怔怔吐出三个字,尔后长叹一声,对着日记本苦笑不止。语调和当初他在电脑前骂他自己傻一样,可他只心疼沈雁。
    当事人却执着如初,缓缓道:“我不傻,你不是已经给我回复了么?”
    齐誩内心五味杂陈,不得不努力克制住自己动荡的感情,深吸一口气,勉强笑出来:“嗯……我会好好看完,然后像以前那样给你写读后感。”
    沈雁此时却把日记本轻轻从他手上取走,合了起来。
    “不是现在,现在你需要休息了。明天你起来再看。”他提醒齐誩时间,原来已经快要十一点了。自从他知道了齐誩以前可怕的作息习惯,便打定主意要督促对方早点睡觉,把生物钟调回到正常状态。
    “沈雁,”齐誩忽然叫住他,伸手触碰那本日记的同时也抓住了他的手,“你可以念一段给我听吗?就当作是睡前读物。”
    沈雁愣了愣,完全没有预料到齐誩会提这样的请求。
    握着日记本的手不经意间松开,本子重新回到齐誩手中,连带他自己的手一起。
    “你还记得,我以前用你的第一封邮件作为新闻讲解词吗?”齐誩没有放开任何一个,向前迈了一步,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拉到不足两尺。
    “……记得。”
    “你当时说,我的声音很有感情。”旧事重提,齐誩仍然记得那时候自己烫的耳朵,不由低头一笑,接着道,“可是,我总觉得由本人来念会更有感情。”
    沈雁一动不动站着,齐誩看得见他的目光开始软化。
    于是靠得更近。日记本碰上了胸口,他的,沈雁的,相连的不仅是手指的温度,还有在橘黄色的灯火中一起一伏的呼吸。
    “那么,雁北向大人,可以求一下你的版本吗?”齐誩挑起眉梢笑着。
    熄了房间里的主灯,只留下一盏落地灯,散出干净而不过于刺眼的光。
    齐誩静静地躺在被窝里,微笑注视坐在床边的男人。
    卧室里的床比书房那张大很多,人躺上去也感到极其暖和舒适,更重要的是——无论是枕头还是被褥,都有一种沈雁的味道。具体是什么样的味道,齐誩觉得自己多年撰写新闻的经验也无法找出合适的词汇去描述,总而言之,是一种可以让人安宁入眠的气味。独一无二,沈雁专属。
    哪怕只是心理作用也好,他有信心一觉睡到自然醒,不会再像以前那样频频断续,饱受煎熬。
    沈雁并不急于开始,还拿手去给他仔仔细细掖好被角。
    齐誩却从被子底下探出一只手,不动声色地轻轻用食指摩挲他的掌心。沈雁笑得很无奈,只得放弃端起本子念的打算,直接搁在腿上。
    “可以开始了吗?”他问,如同对戏之前那样谦和客气。
    “你知道我现在是什么心情吗?”齐誩没有回答,倒是说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脸上笑容不减,辨不出究竟是认真说话,还是在调侃。
    “什么心情?”沈雁低声问。
    “我的心情,就好像要到一个独家授权的策划。”齐誩微微眯起双眼,若有所思一般。
    是的。
    只有他得到了,不属于任何其他人……的感觉。
    衬着薄薄的一层光火,齐誩看见沈雁抬起唇角,似乎无声地笑了笑。
    带着那样温润的笑容,他打开日记,开始念第一页上面的内容。
    “九月十六日,六号笼,拉布拉多犬,两个月大的一只小家伙。送院时已经连续咳嗽两天,出现干呕症状,主人说小家伙这几天食欲低下,而且消化似乎不好,初步判断可能是细菌感染引起的消化道炎症……”
    齐誩默默地侧耳聆听,自始至终将目光的焦点驻留在沈雁脸上。
    看他念到比较严重的病情时,双眉微蹙的样子。
    看他说起小动物们调皮的一面时,眼神中流淌出来的怜爱之意。
    看他读出每一个字时,嘴唇轻轻张合,完全专注于自己所讲述的故事的认真表情。
    传入耳中的声音和齐誩曾经想象过的一模一样。
    低沉,正直,温和,润物无声,埋藏着深厚却不至于张扬的感情——真正自内心的感情,掺不得半分假意。
    “沈雁。”
    他忽然在枕边轻轻唤出那个人的名字。
    一直留在对方掌心的手指动了动,划出一道不深不浅的痕迹,下了一个决心。
    “虽然……我很想要一个你的独家授权,不过这很自私。”
    齐誩笑道,仿佛喃喃自语一般。
    “其实我真正希望的是,你的声音被更多人听见,让更多人感动。让我……有朝一日,可以名正言顺地跟你在一起对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