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霖和她上了楼。暗红色的木楼梯上响起了吱呀吱呀声。
    长安想起了刚才春霖付车钱的情境。春霖竟然没有听她的话,只给司机两倍车钱。她虽然觉得春霖的头脑很清楚,可她有觉得,春霖竟然不听她的话,私自做主张!
    而春霖哪里肯把曹太太的事情放在心上呢。他琢磨着,以后该怎么改正长安爱慕虚荣、喜欢出风头的缺点。好在,现在距离结婚还早,他完全有时间想出办法的。他需要慢慢的驯化她,让她脱胎换骨!
    曹太太听到了木楼梯上吧嗒吧嗒的脚步声,猜到是这对情侣回来了,急忙开了寓所的门。她迎着春霖和长安的那两张年轻的脸,自己早已经堆上了笑脸,故意问道:“柠檬买来了吗?”
    这句话提醒了俩人。俩人异口同声的“啊呀”了一声。原来,那只乘着柠檬的尼龙塑料袋落在了汽车上。春霖一拍巴掌,笑道:“落在车上了。我再去买点儿吧。电车站台后面的水果摊子上就有卖的!”
    长安惭愧的笑道:“还是我去买吧。”
    春霖道:“你快歇着吧。你穿着高跟皮鞋,走了那么多的路,很累的。”
    曹太太急忙插嘴道:“我去买。你们快歇着吧。茶几上有刚煮好的热咖啡。”说着,便换上了出门的矮跟皮凉鞋,拎起角柜上的深褐色的皮革小提包,匆匆的出门了。
    木楼梯上传来了吱呀吱呀的响动声。春霖和长安听着那阵子急促的脚步声,再次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春霖自责道:“我的记性竟然这么差了。白白的便宜了司机。”
    长安笑道:“反正也不值钱的。算了。难得糊涂一次。”说着,便和春霖来到了会客室里。
    曹太太的寓所很大,空间格外的宽敞。有穿堂风时不时的吹过来,又吹过去。
    俩人坐在沙发上,吹着凉风,把身上的暑热和秋燥都缓和了下来。
    餐室的椭圆形大餐桌上铺着雪白的桌布。黄铜刻花厚重烛台。一簇红彤彤的高耸蜡烛。满桌子的细白瓷碗碟杯盏,边沿上都纹着金丝边,有流云图纹,花卉图纹,金灿灿的,明晃晃的。雪亮的刀叉都是崭新的。墨绿色大肚子酒瓶里的百龄坛陈酿红葡萄酒……餐桌上的灵魂。
    唱片机太阳花似的大喇叭里流淌着细细的乐音,照旧是钢琴曲《蓝色的多瑙河》。墨蓝色的河水幻化成了抽象里的丝绸锦缎,轻柔缥缈,温存脉脉。
    长安起身参观了姨妈准备的晚宴,对她的悉心准备很满意。当然,这顿饭是她请的。曹太太绝不会做亏本的买卖。她从长安的生活费用了支出了这段海鲜大宴的钱。她也赚到了劳务费。
    其实,在上海的时候,长安的母亲就为女儿的婚事担心。长安没有在大学里谈恋爱,现在又没有去社会上做事。因此,婚事便成了家里人关注的焦点问题。她母亲知道曹太太在巴黎见多识广,便求她给长安做媒。
    曹太太也确实很喜欢长安这个外甥女,也有心给她张罗一门像模像样的亲事。她首先就想到了春霖。她毕竟对春霖知根知底。再说了,春霖的长相身材仿佛当红明星,哪里配不上才貌双全的长安呢?
    长安母亲听说了春霖,在女儿跟前絮叨了良久。长安听姨妈说的那么好,也动了好奇心。她料想着,等到了巴黎以后,相一相春霖。要是对他有感觉,便试着和他恋爱。当然,这只是她当时的初步想法而已。
    可自从她下船以后,真正的见到了春霖这尊举世无双的男神以后,便迫不及待的把他抓在了手心里。本来,曹太太还准备借着今晚的这顿海鲜宴,让俩人进一步的拉近关系呢。她哪里能够想到,短短的几个钟头以后,俩人的关系已经太近了,简直密不可分了。
    春霖也走进了餐室。他看着细白瓷碟子里红彤彤的蒸螃蟹,绯红色的酥油炸基围虾,柔嫩细腻的蛤蜊烩玉兰片,紫莹莹、八面玲珑的凉拌墨斗鱼,沉寂在圆润贝壳里的葱爆扇贝肉,仿佛玉笋般的鱿鱼须炒碧玉小黄瓜,乌黑团缩的酒酿海参,青笋香菇紫甘蓝鲍鱼煲汤……
    红黄蓝绿白的颜色令人目不暇接。各种颜色仿佛在厮杀着。
    春霖笑道:“简直太丰富了。我和你姨妈住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识过她的手艺呢。平日里,我们都是分开吃饭的。就算逢年过节,她也不会做这么多的海鲜菜。”
    长安道:“这都是姨妈的一番心意。我初来乍到,还算是客人呢。姨妈当然要热情款待我了。”
    春霖道:“正好也让我跟着占便宜了。我好久都没吃到海鲜了。”
    长安道:“我知道,你来巴黎留学,日子过得很简单的。等你将来做事以后,生活状况就能改善了。”
    春霖道:“是呀。我现在还靠着家里过活。学校的奖学金也有限。所以,我必须节俭。等我做事以后,也只能从实习工程师做起。薪水也不多的。”
    长安道:“我简直很惭愧。大学毕业,没有做事,闲在家里,现在又来巴黎游学,吃穿用度全都靠着家里。”
    春霖也觉得她有些颓废,道:“你要是能申请到巴黎大学的留学生资格就好了。我抓紧帮你问一问。文学院要是有指标,你就有事情做了。”
    长安笑道:“我现在倒是盼着能在大学里谈一场恋爱呢。以前,在南洋念书的时候,我实在太规矩了。可现在看来,当初的决定是对的。”说到这里,故意朝着春霖深深的看了一眼。
    春霖也觉得,她要是在南洋的时候就恋爱了,现在岂能和自己这么熟?也许,她早就已经和别人结婚了。他说道:“也许,你当时的执念,就是为了成全我们现在的遇见。”
    长安道:“我一直觉得,缘分实在是一件奇妙的事情。两个人隔着万水千山,偏偏能在某个时间相遇。如此说来,距离又算什么呢?不过是心里的一个概念而已。”说着,便拿起了那只大肚子的墨绿色酒瓶,给两只高脚酒杯里斟满了红葡萄酒,笑道:“我们先庆祝一下吧。”
    春霖笑道:“这样不好吧。你姨妈还没回来的。”
    长安道:“我们调皮一下吧。以前,我们都是乖孩子,听话懂事。现在,我们也淘气一次。”说着,便把一只高脚酒杯送到了春霖的手里,自己握住另一只高脚酒杯。
    春霖继续笑道:“那好吧。那就让我们做一次坏孩子吧。”说着,便和她碰杯了。
    俩人缓缓的喝着红酒,都喝干了。
    俩人其实已经确认了恋爱关系。可是,这时候的碰杯具有很强烈的仪式感。里要的就是这种仪式感。当然,春霖也觉得这种仪式很有必要。他是个规矩人,凡事都讲究规矩。
    长安放下酒杯,俏皮的道:“怎么样?味道还算浓厚吧?”
    春霖道:“应该是陈酿。我的那位课业导师请系里的留学生们喝过酒。那天,他拿出来一瓶陈酿的红酒,味道和这瓶酒差不多。”
    长安道:“姨妈的东西肯定都是好的。她这么有钱,肯定不会喝次品的。”顿了顿,望着那只墨绿色的大肚子酒瓶笑道:“我们是不是往里面掺点儿水?”
    春霖笑道:“那就太坏了!我们不能学坏!”
    长安也跟着笑了起来。俩人笑个不停,分享着那一刻的快乐。后来,里试探着问道:“你说,姨妈和她的情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春霖本来懒得多管曹太太的事情。此时,他喝了一杯红酒,也来了议论的兴致,道:“这是你姨妈自己的选择。她肯定是为了打发寂寞。她才四十多岁,正值壮年,即便再嫁,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长安道:“可姨妈给上海那头的亲眷们写过信,声明这辈子都不会嫁人了。”
    春霖道:“她身边有了情人,不见得非要结婚呀。在巴黎,有情人的男女多得是。”
    长安道:“我当然能理解姨妈的孤单。可我很讨厌她故意标榜自己为烈妇。现在早就不流行贞节牌坊了。她当初何必写信告诉我们呢?简直是多此一举。”
    春霖道:“她是个要强的人,不肯让亲戚们议论罢了。”
    长安道:“她实在太爱慕虚荣了。当年,她之所以嫁给了表姨夫,无非是贪图他的相貌和钱而已。听说,表姨夫之所以打算来巴黎做淘金梦,全都是姨妈怂恿的。那会儿,上海滩的很多生意人都动脑子出洋淘金。姨妈也跟风,做起了发财梦。”
    春霖道:“我你姨妈说过当年的事情。当然,她也只是简单的提过几句而已。你的表姨夫搞了巴黎黑帮大佬的女人,被黑帮的人结果了性命……”
    长安道:“说到底,还是怪姨妈。她要是不怂恿男人来巴黎,男人怎么会花心呢?巴黎这个城市简直太复杂了,五光十色的物质虚荣能让人改变心性。姨夫是个粗人,没念过几年书,很容易在纸醉金迷的日子里迷失自我的。”
    春霖道:“我听人说过,当年的那件谋杀案轰动了整个巴黎城呢。黑帮大佬的女人竟然在你姨夫的墓前殉情了!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长安道:“竟然有这种事情?我们都不知道呢。天呢!看来,姨夫和那个女人是认真的了!那女人竟然为姨夫殉情了!”
    春霖道:“可坊间有人说,那女人明知自己活不成了,与其被大佬摧残死,不如自我了断吧!她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即便自我了断,也要戳一戳大佬的心。果不其然,那个黑帮大佬受不了巴黎人的戳脊梁骨,没过多久就移民到北欧了。谋杀你姨夫的几个马仔被关进牢狱里了!”
    长安道:“原来如此。这都是好些年以前的事情了。怪不得姨妈敢住在巴黎。”
    春霖道:“你瞧我真多嘴。喝了一杯酒,竟然变成了话痨,把这些陈年旧事翻了出来。”
    长安道:“我愿意听。你即便不说,我也会问你的。因为,我们长年累月的住在上海,哪里知道姨妈在这头的事情呢?别说在信里了,就算当着我们的面,她也不会把这些事情告诉我们的。”
    春霖道:“你知道了就好。反正,这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她现在的日子过得很滋润,还有了情人。我们应该替她高兴才对呀。”
    长安道:“只要她不把情人领回这里,我懒得多管她的闲事。你住在楼下,更不受影响了。”
    春霖的心里产生了一个想法。他竟然想着让她搬到楼下去住。当然,这个念头只是在她的脑海里一闪而过而已。他哪里有胆量说出口呢?那样,岂不是成了未婚同居了?
    寓所外面的木楼梯上传来了吱呀吱呀声。俩人知道曹太太回来了,急忙从餐室里出来了。
    曹太太回来了,手里拎着一只尼龙网兜,里面装着五六只柠檬。里接过了她手里的尼龙网兜。
    曹太太站在门口换拖鞋,笑道:“水果老板和我认识,聊了好半天。我们吃饭吧。”
    长安道:“我们都饿了。姨妈做好了满桌子的海鲜,我们都馋了。”
    曹太太的眼睛朝着春霖和里的脸上溜了几下,猜到俩人肯定已经偷尝过红葡萄酒了,盈盈的笑道:“你们知道吗?从上海来的时候,我专门买了一本菜谱。这些海鲜菜都是照着菜谱上做的。我的手很笨的,你们讲究着吃吧。本来,我打算请饭店的师傅来做的,想一想,还是自己动手吧。外甥女头一次来巴黎,我要是不付出点儿真心,岂不是心不虔了?”
    她换好了拖鞋,一路呵呵呵的笑着,飘飘摇摇的走到了餐室里。她飞速的朝着那只大肚子的墨绿葡萄酒瓶看了一眼,发现里面的酒水矮了一截,心里猜到,春霖和里肯定在小酌后接吻了。
    她又盈盈的笑了起来,从餐室里伸出头,故意打趣的问道:“你们没玩什么游戏吗?”说到这里,故意解释道:“茶几的小抽屉里有扑克牌和西洋象棋。”
    在会客室里,春霖和长安把这话听在耳朵里,俩人都只是笑了笑而已。可俩人都猜出了曹太太的不怀好意。本来嘛,俩人只是说了半天的话,议论了曹太太的情事,偷尝了酒水而已,哪里接吻过呢?
    喜欢佳人把盏问长安请大家收藏:佳人把盏问长安全本言情小说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