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长安独坐在卧房里,周围静悄悄的。张妈已经回下房里睡熟了。卧房里很安静,唯能听到墙上的那只西洋珐琅自鸣钟的走行声。隔壁公馆也很安静,没有人拉胡琴,没有人学唱昆曲,沉沉寂寂。
    其实,长安反倒盼着隔壁公馆里能传来胡琴声,或者是昆曲的清唱声。她实在觉得心里太寂寞了!于是,她站起身,走到了外间屋子里,坐在了钢琴前面。她记得,上次弹钢琴,还是春霖主动提出来的呢。
    这会儿,她一个人坐在钢琴前,身后没有了春霖的影子。她把手放在黑白琴键上,缓缓的弹奏着熟悉的曲子。弹了一会儿,她停了下来,叹息了一声。她起身看月亮。那晚的月亮陈旧而迷离,像是一抹泪渍。长安觉得,月里的嫦娥肯定啜泣过。那颗眼泪流了出来,把月亮浸染着。
    翌日,春曦来到了公馆里。春曦道:“大嫂,我们现在就去码头吧!我没让细烟来。她还说要来送送你呢!”
    长安已经把行李箱拿到了楼下,正等着春曦和细烟呢。她急忙说道:“没事的!细烟不要来送了!她怀孕了!我很不放心她一个人从码头回家!她不来,我还省心了呢!”。
    张妈提起了行李箱,送长安上了汽车。长安摇下了车窗,道:“张妈,你和小厮守着公馆。太太很快就回来了。我走了。”
    张妈急忙答应着。春曦叫小厮开车,送他和长安来到了码头边。俩人下了汽车,把两只行李箱放在了身边,打发小厮回去了。春曦道:“我们来的正是时候,你瞧,现在已经开始登船了呢!”说着,便拎起了两只皮箱,和长安顺着甲板登船了。
    长安单独住在一间包厢里。春曦住在她的隔壁。长安道:“上次,我们全家从华港回来,好像也做的是这艘轮船呢!”
    春曦笑道:“哪有那么的巧合呢!轮船里面的包厢都是一样的。所以大嫂觉得眼熟。”
    长安叹息一声,指着板壁上的字迹,道:“你瞧!这里!”
    春曦看着那一行小诗,发现竟然是哥哥春霖的字迹,不由得愣住了,呢喃道:“真巧!这分明是大哥的字迹!他实在……太淘气了……”
    长安苦笑道:“当时,回来的路上,他有感而发,用墨水笔在板壁上写下了一行情诗!如今,我偏偏又住在了这间包厢里……岂不是造化弄人?”
    春曦道:“大嫂,要不,我们换一下吧。你住在隔壁吧!我想,你看见大哥的字迹,肯定会伤心的!”
    长安道:“可不是伤心难过!这首情诗饱含着浓情蜜意……他自己也许已经忘记了……忘记曾在船上写过一首情诗……送给我的……于他,也许已经是很遥远的记忆了!”
    春曦道:“大嫂!你不要觉得伤心了!过去的事情就都过去了!你要是继续纠结,肯定会心里难受的!以前,我也有过类似的经历,当时,我也是纠结万分。可是现在,我回头想一想,真觉得自己太脆弱了!”
    长安苦笑道:“女人的心和男人的心不一样。女人都是水做的!再坚强的女人也有脆弱的一面!我以前坚强惯了,还没有尝过脆弱的滋味呢!如今,就让我好好的尝一尝吧!我照旧住在这里吧!守着这首情诗……守着以前的回忆……”
    春曦知道,长安肯定想独自安静。于是,他走出了包厢,去甲板上透风了。长安看到春曦走了,不由得伸出纤细的手指,缓缓的摩挲着板壁上的字迹。那些平整的字迹仿佛凸出来了一样,正扎着长安的手。
    长安索性躺在了床铺上,用一把苏绣折扇遮住了脸。那把张开的折扇剧烈的上下起伏着。渐渐的,有一股热泪从扇子的缝隙里流出来了。扇面上描慕着诗情画意的花好月圆!可长安这轮月亮却是孤单的下玄月!残缺着一部分!
    巨轮在海面上走行着,时不时的遇到风浪。走了两晚上,终于抵达了华港码头。春曦和长安下了轮船,坐着洋车来到了熟悉的那家大饭店里。长安道:“上次,沐阳和凝萃走的时候,我给俩人推荐的就是这家大饭店!沐阳对那里也很熟悉的!我想,俩人肯定在那里!”
    等到洋车来到那家翡翠大饭店的时候,春曦和长安正好看到沐阳夫妇出门。俩人急忙招呼着。沐阳和凝萃看到春曦和长安来了,惊讶的不得了!
    沐阳没有看到春霖,反而看到春曦和长安在一起,觉得有些奇怪。春曦急忙解释道:“大嫂来帮我照看这里的厂子。那个法国人生病了。”说到这里,顿了顿,笑道:“细烟怀孕了!所以,我不能在这里照看了!只好请大嫂来帮忙了!”
    沐阳笑道:“恭喜春曦哥和细烟姐!你马上就要当爸爸了!春霖哥呢?为什么没有一起来呢?”
    长安勉强笑道:“妈和春霖去南京了,俩人要去祭祖!偏偏春曦厂子的事情紧急,所以我没有等春霖。”
    凝萃打量着长安的神色,觉得长安像是在说谎。女人的直觉都很强烈的。可是,她故意没有说破,反而笑道:“长安姐要是当上了厂长,肯定会让厂子兴旺发达的!”
    长安道:“我不过是替春曦照管几天而已!你和沐阳正好也在这里度蜜月,我们可以彼此照顾!”
    沐阳道:“我们和家里说好了,要在华港过半年呢!所以,长安姐,你放心,我们会经常见面的!你要是放心,不妨也让我帮衬着春曦哥做事吧!当然,我是要工钱的!”说到这里,朝着春曦笑了笑。
    春曦急忙笑道:“那敢情好!我会给你发工资的!”
    众人都笑了起来。凝萃笑道:“沐阳整天闲着,没有事情做。我们之前还商量呢,准备在这里找事情做呢!沐阳是一门心思的准备做生意的!可这里实在没有什么合适的生意做!所以,我想,沐阳要是能去厂子里帮忙,简直会让他开心的!”
    沐阳道:“是呀!我真的觉得很开心!以前,我也试着做过玻璃工艺的生意,可当时毕竟没有技术,所以才半途而废的!”说到这里,故意看了春曦一眼。
    春曦想起来以前和沐阳合作玻璃工艺生意的事情,脸上微微的显出了愧疚的神色。当时,他和细烟拼命的打听玻璃工艺技术,去巴黎取经,在华港尝试经营。可弄到最后,还是没有把玻璃工艺生意做起来。当然,那件事情和春霖长安也有很大的关系。当时,春曦和春霖彼此还是竞争对手呢!
    春曦回想着这些往事,觉得那时候真的很意气用事。他说道:“你们准备去哪里?要是有时间,不妨在一起吃顿饭吧!我和大嫂先去定房间。”
    沐阳和凝萃当然兴高采烈的答应了。春曦和长安去大饭店里订好了房间。俩人出来以后,听从了春曦的建议,去了一家上档次的海鲜馆子。
    那顿饭,四个人吃的很愉快。饭后,春曦提议去维多利亚港坐轮船。春曦和长安都显得兴致勃勃的。可来到维多利亚港之后,长安突然间想起来了一件事情。当时,她和春霖去巴黎,途径华港,在华港停留一晚上。那晚,她和春霖也是在维多利亚港坐游轮看夜景。可是,当时,黄燕飞竟然自导自演了一出苦肉戏,借此缠上了春霖!
    长安想到这里,心里有些不高兴。因为,她实在不愿意触景生情,再一次让悲伤的河流冲刷着心田。船上的那首情诗已经让她够糟心的了!
    可是,她又害怕自己不上游轮会让春曦和沐阳夫妇扫兴。于是,她忍耐着心里的酸楚,佯装着愉悦,上了一艘游船。春曦显得很兴奋,滔滔不绝的讲着自己留学时候的经历。沐阳和凝萃听着,表示了极大的羡慕。
    凝萃说:“要是有机会,我们也在华港住上三年五年的!这里和上海一样的洋气。”
    沐阳道:“一切都看机缘吧!世间的事情都不能强求!”
    长安问道:“沐阳怎么谈起因果了呢?以前,你可不信这些因果禅语的!”
    沐阳叹息道:“自从我上次住院以后……”说到这里,忍不住捂着嘴笑了几声,继续道:“我在医院里见多了生老病死,也把自己修炼成半个哲学家了……如今,我考虑问题喜欢从因果的角度出发……”
    这番话让大家都笑了起来。凝萃道:“可不是!沐阳装病那么久,在教会医院里倍受煎熬,闲得无聊,只好胡思乱想了!”
    春曦道:“真有意思!不过,幸亏你那个办法……真是高明!否则,你爸妈肯定到现在还不肯接受你和凝萃呢!所以,你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长安道:“是呀!你可真是个聪明人。你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对所有人都有好处!”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起来。
    四人围着一只小白圆塑料桌坐着。早有身穿马甲的服务生们送来了酒水,水果和冰激凌。沐阳端起了高脚酒杯,喝了一口红葡萄酒,道:“可不是!那是个善意的谎言!所以,欺骗有些时候也是一桩善事!”
    长安道:“我想,等会儿,我们下船以后,不妨一起去春曦的厂子里看一看吧!那个法国人病了,还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呢!雇佣的伙计们要是没人管束,岂不是要猴子成霸王了?”
    春曦道:“我也是这个意思。我们等会儿就一起去吧!”
    等到游船靠岸以后,四个人便坐着洋车去了那爿厂子。那个法国人已经住进了教会医院里。厂子里,年轻的工人们已经停产了,聚在一起打麻将。众人看到春曦来了,知道厂子还有希望,便都站起身,凑了过来,七嘴八舌的说着厂子里的事情。
    春曦当即说道:“新的厂长已经来了!她是我的大嫂,在上海滩是个叱咤风云的商人!我相信,有她的亲自搭理,厂子肯定会继续繁盛的!所以,你们不要担心!照旧在这里做事情!”
    那些工人们听到这话,都纷纷的打量着长安。长安道:“我虽然是个女流之辈,可心里的丘壑却不输男人!在上海滩,我在商海里闯荡多年,积累了很多的经验。而且,我以前也在华港做过玻璃工艺生意!所以,我也很清楚这里的市场行情!”
    春曦道:“这位赵牧阳先生是我的老朋友了。他帮着我大嫂打理厂子里的事情!”说着,又把沐阳介绍给了工人们。
    春曦安排好厂里的事情以后,准备去教会医院里看望那个法国人。四人来到教会医院里,找到了詹姆斯先生的病房。詹姆斯正在病床上看报纸,见到春曦等人进来了,挥了挥手。
    春曦问道:“你怎么了?我收到你的电报以后,紧赶着就过来了!”
    詹姆斯叹息道:“哎……我竟然病倒了!都怪我平时喜欢喝酒的缘故!那晚上,我喝了几瓶酒以后,竟然吐血了!这里的医生说是肝上的毛病!他说的很严重!没办法,我只好让人给你发了份紧急电报。我不在厂子里,那些年轻工人们肯定无法无天了!”
    春曦道:“我们刚去了厂子里,把那些工人们都安顿好了!你专心的养病吧!我会找这里有名的医生给你看病的!”
    詹姆斯摇了摇头,道:“医生说了,我的病很重,谁也治不好了,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好在我,我也没有儿女,也没有什么牵挂了!”说到这里,不由得眼圈红润了。
    春曦的眼圈也跟着红润了,坐在了床边的方凳上,握着詹姆斯的手,道:“多亏了你,我们才有了这爿厂子!你简直是我们曹家的大恩人!你没有儿女,我们就是你的儿女!”
    詹姆斯听到春曦的肺腑之言,默默的点着头,愈发哭的肝肠寸断了。
    春曦好不容易安慰住了他。詹姆斯叹息道:“我年轻的时候,以为来日方长,压根就没有考虑以后的事情。当时以为,有没有儿女都无所谓的!可现在,我真的尝到了膝下凄凉的滋味!可已经不能回头了!”
    长安听到这话,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和春霖的事情!她和春霖要是没有孩子,将来的下场肯定会和眼前的詹姆斯一样的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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