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菱只好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张成道:“我现在就立下遗嘱,你帮我借纸笔印泥来吧!”说完,便催促着红菱去医生办公室借纸笔印泥了。红菱回来以后,张成写好了遗嘱,摁了手印。红菱也摁了手印。她摁手印的那一刻,眼泪不由得冲出来了。她摁完手印以后,冲到了窗户跟前,双手捂脸,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张成问道:“红儿,你怎么了?你不要觉得难过,我还可以撑一段日子,不会马上就走……”
    红菱的热泪从指缝里涌出,哽咽道:“张成,我想起了三十年前被爸爸逼婚的事情!当时,他狠狠的打了我一顿,拿着我的手指头,在那张婚契上摁了手印……当时,我都哭晕过去了!我刚才想起了这件事情,实在忍不住……”
    张成叹息道:“红儿,你不要伤心了。那都是命!我们都是五十多的人了,已经都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了,应该把什么事情都看淡了……人真的是逃不出命的!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命里注定的!我们这辈子没有得到福分,但愿下辈子能在一起……你和我都应该抱着这样的希望……”
    红菱走到了病床边,坐在了白漆凳子上,默默的发呆。张成从床头柜里摸出了一大把钥匙,道:“红菱,这是我房子的钥匙。我的那所房子在虹口的梨花弄,是一座两进的院落。这所房子就交给你!房契在卧房的床头柜里。你有空就去看一看吧!我住院之前,叫人把里面打扫了一番。那时候,我还想,是不是应该把那所房子捐给慈善机构呢!现在,我交给你,心里总算觉得踏实了!”说完,便把那串沉甸甸的钥匙送到了红菱的手里。
    红菱攥着那把沉甸甸的钥匙,又忍不住哽咽了起来。张成劝道:“你别伤心了!我们还是说一些高兴的事情吧!你给我讲一讲你的儿子和媳妇吧!”
    红菱听到这里,渐渐的收住了热泪,和张成说起了自己的儿子和媳妇。
    曹太太,春霖,长安一直坐在楼下花园的凉亭里。曹太太感慨道:“你们的运气真好,竟然遇到了红菱!张成的心愿也算是达成了!刚才,我看了看红菱,知道她年轻的时候肯定是个漂亮的女孩子。怪不得张成是那么的喜欢她,这辈子只喜欢她一个人呢!这就是缘分吧!”
    春霖道:“可不是!缘分的事情真的很难说。就好比我和长安。在南洋的时候,我见到长安的第一眼,心里就立即喜欢上了。当时,我还故意装出一副高冷的样子呢!”
    曹太太和长安听到这里,都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长安和婆婆互看一眼,长安对春霖打趣道:“好呀!你这么的不老实。当时,你是故意在旁边观察我。我当时还以为,你压根就看不上我呢,所以显得那么的高冷!”
    三个人说笑着,打发着时光。春曦和细烟来了。细烟的手里拎着一只果篮。俩人正准备朝着住院大楼里走去。曹太太急忙招呼道:“春曦,细烟,你们过来!”
    俩人听到了喊声,急忙朝着凉亭子走来了。曹太太笑道:“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张成的初恋情人找到了。这会儿,她正和张成叙旧呢!我们不要打搅俩人!”
    春曦和细烟也感到十分的意外。春曦笑道:“这么巧!肯定是大哥和大嫂帮的忙!”
    春霖道:“没错!我和长安无意中打听到了红菱的消息,亲自把她请来了。”说着,便说起了找到红菱的经过。
    春曦和细烟默默的听着,心里也很可怜红菱和张成的遭遇。细烟道:“这和戏文里的故事一样!也难怪,戏文里的故事都是来源于生活!”
    曹太太道:“细烟,那天,当着张成的面,我答应过你,要把那张文契烧掉。这会儿,我当着你的面烧掉吧!”说完,便从小提包里摸出了那张文契,送到了细烟的手里。
    春曦和细烟接过了那张文契,俩人的心情顿时变得沉重了。当初,在胭脂巷的欢喜月戏班子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曹太太威逼着俩人在这张文契上签字画押……往事历历在目,春曦和细烟的心里都涌出了难过。
    曹太太催促道:“春曦,你用火柴把它烧掉吧!这是一份耻辱,赶快烧掉吧!”
    春曦从裤袋里摸出了火柴,引燃了那张文契。他和细烟目不转睛的看着那团燃烧着的纸,不由得泪花萦绕。
    那张纸化成了灰烬,落在了地上,被过往的秋风拂扫干净!春霖和长安的心里也都感慨万千。曹太太道:“细烟,你的心里可好受一些了?”
    细烟默默的点了点头,道:“真的舒服了很多!那张文契就像是一块儿石头……这些年,它一直压在我的心里。如今,它化成了灰烬,我的心里也好受了……”
    曹太太叹息道:“我们以前的恩怨也都化成灰烬、随风而逝了!你不妨把这个消息发电报告诉你师父师母吧!当初,这张文契是在峨眉春夫妇家里签的。峨眉春和欢喜月夫妇肯定也一直存着这件心事。你告诉一声,也让那两口子去掉一桩心事……”
    细烟微微的笑道:“妈,我和春曦等会儿就去邮局发电报。师父和师母要是知道了,肯定会为我高兴的!”
    曹太太催着俩人去邮局发电报了。春曦开车带着细烟来到了邮局,给香港那头发去了电报。俩人出了邮局,呼吸着秋日里凉爽的空气,不由得感慨道:“真是天凉好个秋呀!”
    细烟苦笑道:“我心里的石头总算没有了!这些年,那张文契化作了一道枷,生生的把我束缚住了。我顶着曹家姨太太的帽子,走到哪里都觉得自己被束缚了手脚。”
    春曦感慨道:“我何尝不是这样呢!这些年,我一直把你当成是曹家二少奶奶,可我们毕竟不是名正言顺的!只能在心里安慰罢了!如今,你真的成了曹家的二少奶奶。我们都自由了!今天实在是个好日子,我想,我们应该好好的庆贺一番!”
    细烟道:“我好久都没有唱戏了!要是有可能,我想再去戏台子上唱一段……”
    春曦笑道:“我也好久没有听你唱戏了,心里正惦记着呢!我想,我们还是回胭脂巷吧!上次,你在那里当过票友。那个老板应该还记得我们!”
    细烟也来了兴致,随着春曦朝着胭脂巷的方向走去了。俩人来到了胭脂巷,走到了欢喜月戏班子的旧址。那家茶铺竟然已经关门了。门上挂着一把大锁头。还有一只木牌子,上面写着:房屋出租!
    春曦感慨道:“肯定是生意不好,所以,那个老板不开茶馆了!也难怪,这条弄堂本来就偏僻,周围都是三教九流的人,哪有什么有钱人呢!”
    细烟上了台阶,从那两扇紧闭的黑漆大门的门缝里张望着,道:“还不知道这里会被什么人买走呢!”
    春曦走到了细烟的身旁,低声笑道:“我们干脆翻墙进去吧!你去后面的戏台子上美美的唱一下午!我给你当观众。没有人打扰我们,我们可以为所欲为!”
    细烟听到春曦的鬼主意,跟着低声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们绕到后面吧!这里的墙实在太高了,我有些害怕呢!”说完,便拉着春曦的手,俩人说笑着绕到了后墙边。
    春曦扶着细烟上了墙。细烟蹲在墙上,朝着院子里看了看。她发现,下面停着一辆骡车。当然,现在只剩下木车,没有骡子了。细烟笑道:“之前的木车还在,上面有草垛子!”
    春曦爬到了墙上,朝着下面仔细的看了看。他扶着细烟,让细烟踩到了草垛子上。细烟来到了地上,正准备扶着春曦从墙上下来。春曦索性从墙上跳了下来。他嘿嘿的笑道:“我小时候,一直梦想当武侠小说里的大侠!”
    细烟笑道:“和我一样的淘气!我一直梦想当女侠!行走江湖,漂泊不定,行侠仗义……”
    春曦拉着细烟的手,朝着那座废弃的戏台子跟前走去了。细烟说,她想先去前面转一转,看一看原先的那些房子。春曦和她走到了前面的院落里,四处转了转。房子都上着锁。俩人只能隔着蒙尘的玻璃窗向里面张望着。
    细烟道:“你瞧!当年,就是在这大厅里,我们被迫签了那张契约!如今,那张契约已经灰飞烟灭了!这里也变得空空荡荡的了!所有的梦魇都化成了空!”
    春曦道:“真好!我回想着当时的情境,觉得现在的我们真的很幸福!走!我们去你原先住的屋子里看一看吧!”
    俩人转了一会儿,便回到了后院里。那座戏台子早已废弃,里面的壁画的色彩都变淡了。有些地方的油漆都剥脱了,显出了一点一点的斑白。上面悬着的两盏大红灯笼也变成了淡黄色,在秋风里微微的摇曳着。
    廊檐下的几只铜铃早都生锈了,发出了吱呀吱呀的响声。春曦和细烟站在戏台子跟前,默默的看了一会儿,回想了好些旧事。细烟道:“我从小在这里长大,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这座戏台子上曾经上演过数不清的戏,喜剧,悲剧,闹剧……如今,这里终于冷清了下来。繁华过后,无尽凄凉!可我现在要让它热闹起来!”说完,便走到了旁侧,沿着蒙着灰尘的红漆木楼梯上了戏台。
    她已经好久没唱戏了,现在心里默默的回想了一遍台词,然后便摆开了架势,咿咿呀呀的吟唱起了《白蛇传》里小青的唱段。春曦早已经搬来了一只条凳,放在戏台子的正对面。他四平八稳的坐在长凳上,嘴里含着微笑,凝神赏析着细烟的唱段。
    细烟唱的很投入,简直是声情并茂,把那个行侠仗义、敢爱敢恨的小青演绎的活灵活现。
    春曦不停的鼓掌叫好。细烟独自在舞台上演绎,听着自己婉转圆润的唱腔,回想着从小到大在这里长大所经历的情境。
    那时的酸甜苦辣,悲欢离合,爱恨情仇依依浮现,交融在一起,化作潮水,拍打着细烟和春曦心房的梁……
    之后的几天里,红菱每天都抽空去教会医院里看望张成。当然,她每次来都是瞒着她男人的。她男人巴不得红菱每天都能出去,他可以趁机去吆五喝六。红菱精心的伺候着张成,就像是伺候男人一样的伺候着张成。
    张成的心里觉得很温存。那晚,他的心里突然间冒出了奇怪的感觉。他微微的叹息一声,和红菱说了很长时间的话。到了晚上十点钟,红菱不得不回去了。她起身,走到了病房的门口,
    转身对张成微微的笑道:“你快歇着吧。我明天再来看你!”
    张成定定的看着红菱,像是要把她看进生命的永恒,道:“你真好看!”
    红菱温存的一笑,道:“都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好看的呢!”说完,便缓缓的拉开了房门,准备走出去。
    张成突然间喊道:“红儿……”
    红菱蓦然转身,眼瞅着张成的模样,情不自禁的笑道:“怎么了?瞧你,真像是孩子一样……”
    张成没有再说什么,微微的笑着,对红菱挥着手。红菱也朝着张成挥了挥手,随即便走出了病房的门。
    她走到了窗户跟前,看到张成还在和她挥手。她忍不住笑了起来,觉得张成很滑稽,就像是小孩子一样的顽皮。
    翌日,曹公馆里正准备过中秋节呢!曹太太,春曦和细烟都来了春霖这里,张罗着晚上的宴席呢。曹太太对张妈叮嘱道:“你等会儿给张成送饭,问一问医生,看能不能把他接回家里!”
    张妈答应着。话音刚落,电话铃声猛然响起了。张妈接听了电话。几秒钟之后,她大喊道:“不好了,管家……管家……不在了!”
    曹家的人听到张成的噩耗,都跟着伤心了起来。曹太太哭道:“他怎么走了……竟然走在今天……今天可是中秋节,万家团圆的日子……”
    长安哭道:“我们赶快去医院里看一看吧!”
    曹家的人赶到了教会医院。张成的遗体已经被送到了安息间。红菱失魂落魄的站在白布单前,不停的朝着张成挥手,哭道:“昨晚,你很奇怪,不停的朝我挥手……那会儿,我哪里能想到,你是和我告别……你挥着手,就像当年……我站在船上,挥着手,和你告别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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