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礼拜的时间过去了,曹太太和长安终于能起床了。在这个短暂的七天的时间里,俩人仿佛把一辈子的生老病死都经历了一遍似的。尤其是长安,她好几次都不想活下去了。可因为张成和沐阳看管的严密,她根本没有办法做出格的事情。曹太太已经哭干了眼泪,变成了一个痴痴怔怔的人。
    医生已经会诊过了。曹太太因为遭受了极大的精神刺激,精神有些时常了。她甚至认不清楚周围的人了。每天,她醒来以后,都呆坐在病床上,面朝着雪白的墙壁,自言自语着。春曦和张成守在她的病榻边,听她自言自语的说着春霖小时候的事情。俩人的心里都生出了凄然。
    细烟去医院里看过曹太太了。她眼瞅着婆婆的悲惨模样,心里开始觉得解气。可时间长了,她又觉得婆婆实在太可怜了。
    长安已经换到了另外一间病房里。她总喜欢把自己关在病房里,很少出门。沐阳叮嘱护士们守着她。众人每晚上都会去看望。可每一次看望,长安都不说话。她的眸光里凝聚着黯然,早已经没有昔日的光彩了。
    春曦和众人商量了一番,决定带着曹太太和长安回到香港。张成听说了春曦的主意,道:“如今,我们还没有找到大少爷的尸骨呢!要是这么草草的回去了,将来,我们的心里肯定都存着遗憾的!”
    春曦叹息道:“早上的时候,我和沐阳又去了警署。警员说,他们还是没有办法找到大哥的遗体。他们说,即便找到了,恐怕遗体也早已经腐败了。南洋的天气如此的炎热……”
    沐阳道:“高阿豪已经被正式批捕了。他会判死刑的。警员已经跟我说过了。”说完,便咬牙切齿的看着凝聚着凄迷星光的玻璃窗。
    春曦道:“我们还是回去吧。这里的事情实在没有进展了。等回到香港,我们打听一下上海滩的时局。要是时局稳定了,我们干脆都回到上海滩吧!那里才是我们的家!妈已经疯了……长安也整天失魂落魄的……我想,我们以后肯定要养着俩人了!”
    张成深深的叹息道:“大少奶奶真可怜。她还没有怀上大少爷的骨肉呢!以后的日子,她可怎么过呀!依照她的脾气秉性,她肯定不会再嫁人的!她要是就这么守着,岂不是太可怜了!”
    春曦道:“我已经想好了。妈已经疯了!曹家的事情就由我做主了!我的意思是,长安实在没必要守着了。她还是趁着年轻,找一个合适的男人嫁了吧!现在这年头,已经不流行什么贞节牌坊了!”
    沐阳觉得春曦的话很刺耳,道:“我想,我们还是尊重长安姐的意思吧。她肯定不会给曹家添麻烦的。她就住在曹公馆里,守着妈……当然,她要是有别的想法,我们就不必操心了。”顿了顿,道:“我想,她肯定不会再嫁了!”
    春曦道:“等我们回到上海滩再说吧。我已经问过医生了。俩人的病情都已经康复的差不多了!妈的精神病也就那样了,实在治不好了,只能控制住。要是没什么事情,我们后天就坐船回香港吧。”
    张成道:“那就依照二少爷的意思办吧。事情已经没有什么进展了。我们也没必要在这里耗着了!”说到这里,眼圈渐渐的红润了,道:“只可惜大少爷再也不能回到上海滩了。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这里……”
    沐阳急忙搀扶住了张成,劝道:“张叔,事情已经这样了。我想,春霖哥的在天之灵肯定会跟着我们回去的!”
    张成听到沐阳的安慰,勉强的点了点头。春曦的心里也跟着涌出了一阵凄然。他什么都没有说,扭头走到了走廊里。
    沐阳知道春曦想要抽烟,急忙跟着他来到了走廊尽头。他递给春曦一根香烟。春曦接了过去,点燃了烟。他狠命的吸着香烟,狠命的吐着烟圈。沐阳守在一旁,红着眼圈,一声不吭。俩人抽完烟,春曦道:“我这就去见长安!”说完,便把烟头丢出了窗户外面,匆匆的朝着长安的病房走去了。
    沐阳紧紧的跟在后面。路过曹太太病房的时候,沐阳把张成叫了出来。三个人走到了长安的病房里,看到护士正和她说话呢。那护士看到曹家的人进来了,站起身,点了点头,随即便走了出去。长安照旧坐在木椅上,面朝着窗户。没有拉上窗帘,她仰望着玻璃窗外面的凄迷星辰,一直发着呆。
    沐阳猜到了长安的心思。长安肯定把天上的某一颗星星当成了春霖。她肯定正在心里跟“春霖”默默的交谈着。
    春曦走到了木椅背后,低声道:“大嫂!我们已经商量好了。事情实在没有什么进展了!那个高阿豪已经被判死刑了!大哥的遗体实在找不到了!所以,我想,我们还是一起回香港吧。等回到香港,我们打听上海滩的时局。要是可以,我们就一起回上海滩。至于将来,等我们回上海滩以后再商量吧!要是没什么事情,我们就在后天动身吧!”
    长安听完春曦的话,不由得缓缓的站起身,又缓缓的转过身。她的眸光很空洞,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她的嘴微微的动了几下,随即颤声道:“我要去悬崖边祭奠春霖!”说完这句话,她就一直没有再说话,就那么瞪大着眼睛,茫然的望着春曦。
    沐阳赶快拉了拉春曦的衣袖。春曦道:“大嫂,你要是想去,我们就一起陪你去!这不算什么难事!我们明天就去吧!”
    长安照旧茫然的瞪大着眼睛,一声不吭,机械的转过身,缓缓的坐在了木椅上。她照旧呆望着漆黑的天幕上的迷离星辰,没有说一句话。春曦站在木椅背后,把双手插在了西裤口袋里。他什么都没说,默默的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出去了。
    张成劝道:“大少奶奶,你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吧。要是憋在心里,会很难受的。”
    沐阳跟着说道:“长安姐,你一定要振作起来!春霖哥正在天上看着呢。你要是一直这么的难过,他肯定会觉得很伤心的!”
    长安听完俩人的话,目不转睛的盯着天幕上的星辰,低声道:“是!春霖正在天上看着我呢!你瞧!最亮的那颗星星就是春霖!他正看着我呢!他还和往常一样,用那种温和的口气跟我说话呢!你们听!你们听到了没有!”
    张成和沐阳互相看了一眼。俩人什么都没说。长安继续说道:“春霖说,他一直看着我呢。他说,他会一直跟着我的!我走到哪里,他就走到哪里!等我不在这个世上了,我就能和他在一起了!”
    沐阳道:“春霖哥肯定还说了,他希望你能过得好好的……你要是过得不开心,他肯定会跟着难受的……长安姐,你一定要听春霖哥的话……一定要振作起来。”
    长安道:“他是这么说了……他是这么说了……真的这么说了……你们听,这会儿,他正说着呢!”
    张成劝道:“大少奶奶,你早点儿休息吧。明天一早,我们就去那个地方。那个地方距离这里有一段距离……所以,你还是尽早歇着吧!”说完,便悄悄的拉着沐阳走出了病房。
    那个护士又走了进去,陪着长安。
    俩人见到了春曦。张成道:“我想,这件事情还是不要惊动太太了吧!她就不必去了!”
    春曦道:“那是自然的!即便去了,又能看到什么呢?那里什么都没有了!我会嘱咐护士照看好妈的!明天,我们办完这件事情,就准备回去吧。我实在不愿意呆在这里了!”
    翌日,长安很早就起来了。说的更确切些,她是一晚上都没睡觉。她简单的换好了一件衣服,梳理好头发,专心的等着春曦。过了一会儿,春曦来了,说道:“大嫂,车都已经准备好了。我们下去吧!”
    长安站起身,随着春曦走出了病房的门。俩人路过了曹太太的房间。偏偏曹太太也已经起来了。她看到长安跟着春曦往前走,不由得冲出了病房,喊道:“你们要去哪里?”
    春曦和长安停住了脚步。曹太太此时是清醒的。她走了过去,问道:“你们准备去哪里?”
    春曦道:“妈!你快回去歇着吧。”
    曹太太喊道:“春曦!我问你话呢!你们准备去哪里!”
    春曦迎着母亲火辣辣的眸光,只好说道:“妈,我们准备去出事的地方看一看。大嫂说,她想去那里祭奠大哥!我们明天就回香港了!”
    曹太太道:“你们都已经商量好了?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你的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妈了!”
    春曦听见母亲的话不糊涂,急忙道:“妈!前两天,你还一直病着呢。我们实在怕影响了你的休息,所以没有和你商量!”
    曹太太道:“我现在不病了,很清醒!你们既然要去,我也跟着去!我也要去祭奠春霖!我就不换衣服了,就这么去吧!”说完,便匆匆的朝着楼梯口走去了。
    春曦和长安急忙追了上去。可曹太太走的飞快。春曦和长安一路小跑了起来。在教会医院的门口,张成,沐阳,细烟正等着呢。三人看到曹太太出来了,都跟着担心了起来。曹太太走到了汽车跟前,一把拉开了车门,道:“我现在不病,很清醒!我也要去出事的地方看一看!等我们回去了,就再也不能看见那个地方了……”说完,便低头钻进了汽车。
    长安也跟着坐进了汽车里,握住了婆婆的手。春曦道:“你们和张叔坐这辆车吧。我们三个人坐后面的汽车。”
    张成上了汽车,坐在了司机的身旁。春曦引着细烟和沐阳走到了后面的汽车跟前。三个人上了汽车。春曦告诉了司机位置。两辆汽车一前一后的开着。一路上,曹太太和长安看着沿途的风景,心里一次次的涌出了凄然。婆媳俩人的手紧紧的攥在了一起,一直攥了一路。
    一个钟头以后,两辆汽车停在了一处悬崖绝壁上。众人下了汽车。细烟把一只黑色的皮箱交给了春曦。昨晚上,细烟亲自剪裁好了白色的纸钱。春曦拎着那只黑色的皮箱,对母亲和长安说道:“大哥就是在这里出事的!”说到这里,眼圈跟着红润了。
    曹太太和长安正瞪大眼睛、仔细的打量着周围。周围很空旷。淡蓝色的远山环绕着周围。那远山的山棱像是一根钢丝绳,正吱呀吱呀的割着瓦蓝色的天空。仿佛,能听到一声声哀婉凄然的声响……
    悬崖朝着前面突出了一块儿。因为这里出事了,所以有人在悬崖边上安装了铁栏杆。那暗红色的油漆还没有干,在阳光底下发着明晃晃的光。曹太太和长安都看到了那暗红色的铁栏杆。俩人都觉得,那暗红色简直像是干涸的血液的颜色,透着一股子挣扎,透着一股子悲惨,透着一股子恐怖!
    春曦,张成,细烟,沐阳尾随着俩人来到了围栏前。曹太太和长安居高临下的张望着,看到了无底的深渊。悬崖峭壁上生出了蓊蓊郁郁的树枝,遮掩了悬崖底。因为是清晨的缘故,一团团氤氲的雾气正在悬崖绝壁的半腰缓缓的流动着。
    凉风吹拂了过来,将一股子湿气扑到了众人的身上。曹太太和长安的身体跟着颤抖了起来。春曦急忙搀扶住了母亲。细烟只好搀扶住了长安。
    春曦道:“妈,嫂子,我们在这里撒一些纸钱吧!昨晚上,细烟都已经准备好了!”说完,便蹲下身,打开了那只黑色的手提箱,从里面拿出来了纸钱。
    曹太太和长安接过了纸钱,挥洒到了天际。那些惨白的值钱随风飘摇着……曹太太喊道:“春霖呀!春霖呀!你走的实在冤枉呀!你走的实在太冤枉了!高阿豪那个浑蛋已经被判死刑了!你的在天之灵可以安歇了!”说完,便泪如雨下。
    长安跟着哭嚎道:“春霖!你太狠心了!你为什么抛下我走了呢!你怎么能这么的狠心呢!你不打一声招呼就走了!你难道忘了……忘了……我们曾经说过的那些话吗!你承诺过我的那些事情……你说话不算话!你说话不算话!”说完,便将手里捏着的纸钱挥洒到了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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