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中午的午饭,许家从馆子里叫来的饭菜非常丰盛。虽然,许先生和太太自谦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可曹太太和春曦都是见过世面的人,知道那桌子山珍海味的不菲价格。
    曹太太对许家的物质生活还是非常满意。可是,她的心里毕竟已经拿定了主意,不可能让春曦娶这位许凝萃小姐的!按照她的想法,天底下的好女孩子多得是,光在上海滩就有数不清的佳丽淑女们。凭着曹家显赫的家世,春曦的相貌学历,还发愁找不到一个更合适的?
    所以,曹太太是一门心思的来许家做客吃饭的。她眼瞅着春曦,觉得春曦好像正备受煎熬似的。自从他和许凝萃去后园里打完网球后,他就一直耷拉着脸,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似的。
    曹太太决定等回家后细细的问一问缘由。当然,这次来许家相亲的事情都怪她!谁让她听信了董槐园的话呢?其实,曹太太倒也不是很怪槐园。他毕竟也是一番好意。也许,在他的眼光里,许凝萃这样的女孩子已经算的上是理想中的媳妇了。
    吃饭的时候,凝萃显得兴致勃勃的。她的话虽然不多,可是神情里却流露出兴奋。许先生和太太情知女儿已经相中了曹春曦,觉得这门亲事肯定有眉目了。可是,俩人毕竟老于世故,眼瞅着春曦阴沉着脸,看出他好像很难受的样子。当然,俩人不可能细细的问起春曦不开心的缘由。
    等到吃完饭,曹太太便说要回去了。春曦立即说道,他还有一丝事情,就跟着母亲一起回去吧。赵凝萃的心里真的很失望。本来,她都已经安排好了下午的活动,准备和春曦去大剧院里看演出,晚上再去情调浪漫的俄国咖啡馆子里吃夜宵,然后让他送自己回家。
    当然,俩人必须坐着叮叮当当的电车回来。一路上看着大上海的华街夜景,粲然的街头灯火,鳞次的江南小吃摊子,华洋夹杂的光怪陆离。街上到处都是人,形形色色的人,人的故事是最精彩不过的!要比剧院里的剧来的真,有血有肉,悲欢离合!
    可是,春曦竟然要告辞了。凝萃的心里很委屈,她当即笑道:“我和春曦既然已经熟悉到这个地步了,我想着能去曹公馆里做客呢!不如过两天,我和妈一起去曹公馆吧!”
    许太太听到这句救场的话,立即笑道:“不知道会不会打扰了曹太太呢?凝萃既然喜欢和春曦在一起,那我们就和曹家往来密切吧!反正,我这个人是不怕讨人嫌的!”
    曹太太沉郁着脸,觉得凝萃实在讨厌。她分明是上赶着缠上春曦了。春曦也没有吭声。他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掺杂着反感,鄙夷,不耐烦。他的眼睛不由得朝着上面翻了翻,露出了白眼仁。可凝萃却一直含着嘴里的笑,压根就没有计较春曦的白眼。许先生和太太还一味的跟曹太太说着客气话。槐园一直没有敢啃声。曹太太终究是个体面人,打起精神和许家两口子说着不咸不淡的客气话。
    春曦恨不得能立即逃离许家。可偏偏许太太啰里啰嗦,硬是有说不完的话。春曦只好在跟前戳着。凝萃走了过去,笑道:“你不舒服吗?我看你身体绷得很直!”
    春曦勉强笑道:“我刚才打了网球,跑的有些激烈,这会儿觉得关节酸疼!只好绷直了身体,舒缓一下骨头里的酸涩!”
    凝萃道:“哦!那你还是赶快回去歇着吧。睡一晚上,第二天就会好多了。我以前也经常有骨头酸的毛病!”说完,便上前轻轻的推了母亲一下,道:“你就不要啰嗦了。等你们姊妹两个成了亲家,还怕没时间说话?”
    许太太笑了起来,搂着凝萃,故意嗔怪道:“你这孩子,竟然着急把自己嫁出去了!”说到这里,故意看了春曦一眼,道:“恐怕,春曦也想着能尽快的完成人生大事了吧!”
    春曦恨不得说道:“你趁早别做白日梦了!”可他终究不能荒诞的说出口,只好装作没听见,由着许家母女轮番打趣了一会儿。
    曹太太道:“我眼瞅着凝萃这孩子,觉得她真的很老成本分。我猜,在学堂里,肯定有很多男孩子喜欢过她!她要是能嫁给我们家的春曦,那简直是我们曹家的福气,更是春曦的福气!春曦将来是要做大事的!他要是有个贤内助,简直是如虎添翼了!”
    许太太急忙笑道:“我们小时候给凝萃算过命!她真的有帮夫运的!她能遇到春曦,显然是给了自己施展帮夫才华的机会!我们就等着看她的精彩表现吧!”
    曹太太道:“我向来不相信什么算命的!可这次,我见到凝萃以后,彻底改变了我的看法!我们就拭目以待吧!当然,我们曹家已经有了才貌双全的大少奶奶,正准备迎娶一位老实本分能有帮夫运的二少奶奶呢!”
    许家三口送着曹太太母子俩人出了公馆。曹家的小厮正站在汽车旁边,和许家的小厮抽着香烟,喷云吐雾的。曹太太看见了,瞪着眼,喊道:“你怎么这么没规矩!简直像没有人教导一样!谁家的孩子能像你这样,没有规矩,由着自己的性子瞎胡闹!”
    那小厮立即丢掉了烟头,灰溜溜的拉开了车门,点头哈腰,让曹太太和春曦上了汽车里。许太太岂能听不出曹太太话里的意思,铁青着脸,眼瞅着那辆黑色的高级轿车走远了。她转身对目光发直的凝萃说道:“你真的看上了这个姓曹的?他有什么好?一副痞子相!”
    许先生叹息道:“毕竟是纨绔子弟!”
    凝萃撅着嘴,道:“这是我相亲!将来嫁出去的是我,不是你们!你们也不想一想,我已经谈过多少男朋友了?这都已经是第六个了!我要是再不想办法把自己嫁出去,难道准备老死在你们赵家?”说完,便羞愤的跑回了客厅里。她和槐园撞了个满怀,差点儿把他撞了个趔趄。
    槐园因为吃多了油腻,刚才去登东了。他还没来得及送曹太太和春曦。这会儿,他正准备出去,发现春曦母子已经走了。凝萃笑道:“多谢董叔叔的大媒!”说完,便哼唱着流行的电影歌曲,一路跑到了楼上的闺房里。
    她站在后窗户跟前,望着后园里的景致。居高临下的望着,楼下的后园像一坐天井。那正方形的岑碧草地,婀娜的山茶花树,缀满的粉妆玉裹的俏丽花朵,随风微曳的镂空球网,留在草地上的一对鸳鸯球拍……像一副油画。偏偏少了一男一女两个跑动着的身影。她必须用幻想把两个身影补充到眼前精致的图画里!她的心里燃着灼灼的欲望。她认准的事情,就必须要牢牢的抓住!她已经二十四岁了!在那个年代的爱情规则里,她真的要排在妙龄女们的后面,算是感情生活失败的老前辈了!
    曹太太正和春曦坐在汽车里。她说道:“我眼瞅着许家的那姑娘,看着很大了!她的生辰八字庚帖上偏偏写着二十二岁!可见许家的人撒谎!”
    春曦一直抱着胳膊,哪里愿意搭理母亲的话呢?曹太太看了春曦一眼,也没在说什么。本来嘛,这次到许家相亲,是她的主意,硬逼着春曦来的。这会儿,她自然心存愧疚,想着法子能弥补春曦今天心情的损失。
    春曦说道:“我在前面路口下车吧!我想去戏班子里!”
    曹太太没吭声,算是默认了。等汽车来到前面路口的时候,春曦叫小厮停下了汽车。他下了汽车,坐上了路边歇着的一辆洋车上。曹太太摇下了车窗,叮嘱道:“你晚上早些回来。不要让我担心!”
    春曦鼻子里答应了一声,催促着车夫朝着胭脂巷的方向跑去了。那辆洋车刚走了几步,春曦就开始琢磨着怎么跟细烟交代。本来,他早起的时候,已经跟细烟打了电话,准备邀着她一起去郊外英国人开的俱乐部里打网球。这会儿,细烟肯定生气了,觉得春曦戏弄了她。
    春曦正在出神,听到身侧传来了汽车的声音。他本以为是过路的汽车,可谁能想到,那辆汽车竟然是自己家里的汽车。春曦已经看到了车窗里端坐着的母亲。她竟然临时改变了主意,准备随着春曦一起去欢喜月戏班子了。
    春曦吓了一大跳,眼瞅着那辆汽车已经开了过去。他没有办法,只好老老实实的坐在洋车上,催促车夫赶快去胭脂巷。曹太太临时决定去见苏细烟。她觉得,必须要当着欢喜月戏班子所有人的面,把细烟答应做曹家姨太太的事情广而告之。并且,她要硬逼着峨眉春夫妇立下字据,签字画押。这样的念头已经在她的心里酝酿多时了。这会儿,她下定决心这么做实在是在瞬间做出的决定。
    她的汽车先到了胭脂巷。她在巷口下了汽车,要小厮陪着她一起朝着蜿蜒曲折的幽深巷子里走去。来到欢喜月戏班子门口,她看到有几个小伙计正在墙跟前打着倒立。那些十八九岁的学徒们依次排开,用胳膊撑着湿漉漉的青板路,支撑着身体,头朝下看着倒立着的曹太太和小厮。曹太太正准备走进雕刻着盛世清莲浮雕的门楼,却被身后练功的一个小伙计叫住了。他照旧打着倒立,问道:“你找谁?我们这里是戏班子!”
    小厮刚才已经得到了曹太太的嘱咐,知道这次来是要干什么的。这会儿,他喝道:“你屁孩,这位是曹氏珠宝行的大掌柜的!你还不进去通报一声,叫你们戏班子管事儿的出来迎接!”
    那打着倒立的年轻学徒站起身,气鼓鼓的冲到小厮的跟前,吼道:“谁是小屁孩!你嘴巴给老子放干净儿点!”
    小厮眼瞅着那年轻学徒,瞪着眼,喊道:“说你呢!你能怎么样?你们这里的老板要是见了我们家太太,肯定要点头哈腰!”
    那年轻学徒正要气冲冲的还嘴,却听到门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曹太太看到,细烟竟然出来了。那天,她梳着两只俏皮的辫子,尾梢用蓝绸丝巾扎着。那两只蓝绸子被系成蝶形。她的脸上画着淡妆,稍微的涂脂抹粉,透着清水出芙蓉的素雅之韵。她的身上穿着一件银白色的缀香草图纹的茧绸袄,下面穿着类似学堂里女学生穿的黑绸裙。脚上蹬着一双佛青色的绣花缎子鞋。她清隽素雅的身姿映衬在马头墙面上,简直让曹太太觉得眼前一亮。
    她毕竟已经有三年的时间没有见过苏细烟了。她对细烟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初的那个没长开的青衣的身上。如今,细烟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娟秀淡雅的气质如兰,并且吐着成熟女人的芳华。曹太太拿她和凝萃一比,简直觉得眼前的细烟要比凝萃端庄贤淑沉稳多了。这样一来,她便把素日里嫌弃细烟的心减了三分。
    细烟正讶然的打量着雍容华贵、身穿毛领驼色大衣的曹太太。她瞅见曹太太的脸色显得很平和,未见凌厉狰狞之气,倒也觉得诧异。那年轻学徒上前说道:“烟儿姐,你可认得这位太太?”
    细烟回过神,道:“你快去告诉里面,曹家的太太来了。”
    那年轻学徒立即对曹太太肃然起敬,紧赶着就跑了进去。这头,细烟笑脸问道:“不知道太太今儿来了,没有远迎,万望赎罪!”说完,便微微的一低头。
    曹太太从鼻子里“嗯”了一声,对身边的小厮道:“我们一起进去吧。这里是戏班子,里面刀枪矛剑的,冷森森,没有多少人味儿!”
    细烟听到这句不堪的话,没有说什么,由着曹太太和小厮趾高气昂的走进了门楼。她跟在后面,心里琢磨着,春曦为什么一直没有来呢?他分明早上和她约好,今儿去郊外英国人开的俱乐部里打网球的。她盼到晌午之后,刚才正准备去门楼外张望几眼,却偏偏撞见了曹太太,简直吓掉了三魂七魄。如今好不容易还魂,又挨了曹太太的一句犀利刻薄的奚落,心里着实忐忑。
    那年轻学徒已经通告了峨眉春夫妇。那时节,峨眉春正看着小丫头伺候娘子服西药。他听到窗外学徒的通告,吓得面色煞白。欢喜月刚咽下那颗西药,嘴里的苦涩一直滑到心口,连带这心里都是发苦的。她听到学徒的话,简直觉得可怖,身子一软,竟然猛然仰躺在了枣红金丝纹棉褥子上。那伺候着的小丫头急忙上前搀扶着,一叠声的叫着“太太!太太!可摔着筋骨了?”
    喜欢佳人把盏问长安请大家收藏:佳人把盏问长安全本言情小说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