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照影,烛火飘摇。
    正值春季,夜风拂过之际,总飘浮着一股甜腻的花香。
    今日是紫云山庄庄主的独女苏灼华的及笄礼,前厅人来人往,喧闹异常。
    宾客盈门,高朋满座。
    据说连那位和紫云山庄向来不和、权倾朝野的首辅大人陆长砚,都派人送了礼过来。
    而一处精美的院落中,苏灼华合上了门,紧接着对着镜子把一头鸦黑的长发盘起,随便找了根木簪簪住。
    镜子里的小姑娘眉眼精致,嫩生生的面颊像一块暖玉,透着莹白的光。
    乖软的眸光泛着一层水意,粼粼的,宛若糅碎了的星辰,分外好看。
    她歪了歪脑袋,铜镜中的小姑娘学着她也歪了歪脑袋。
    就在此刻,房门被人敲了敲,门外拂柳压低的嗓音传来:“姑娘,您收拾好了吗?”
    “马上马上。”
    小姑娘赶紧走到衣柜前,弯下腰从衣柜下面扯出来一个布袋。
    布袋掀开,露出里面的夜行衣。
    屏风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出来,没过多久,小姑娘穿着夜行衣走了出来,戴上面罩,她背着行李,轻轻地推开门。
    见苏灼华出来了,拂柳微微松了一口气,“奴婢继续在门口守着,在明早前,绝对不会被庄主发现的,姑娘您放心吧。”
    “嗯!”小姑娘对拂柳重重地点点头,顿了顿,又凑过去蹭了蹭拂柳的肩膀,嗓音软软的,“那我走了。”
    “外面不比山庄,姑娘记得万事当心。”
    “放心,”苏灼华弯起眼眸笑了笑,“我心里有数的。”
    拂柳仍旧有些担心:“您真的要去京城吗?”
    “这是当然,”苏灼华弯了弯眼眸,嗓音又娇又软的,“哎呀,不说了,再磨蹭下去,我出山庄的时候天都亮了。”
    她避开前厅那块灯火明亮的地方,一跃便跳上了檐角,众所周知,紫云山庄大小姐的轻功一绝。
    ——但也仅仅只有轻功卓绝了。
    苏灼华弯着身,踩着檐角的瓦,轻轻巧巧地一跃,很快就落到了山庄外。
    面罩有些歪,小姑娘伸手把面罩戴好,紧接着拍拍小手,面罩下樱桃似的唇瓣微微弯起。
    天天待在山庄里,她骨头都要待融化了。
    -
    紫云山庄周围是一大片绵延的山丘,处处都有侍卫看守,密不透风。
    身为江湖第一山庄,紫云山庄也有这个实力和底蕴。
    苏灼华离开山庄后便迅速掠过一片密林,然后从山庄后的密道往外走,这一处密道是她偶然发现的,刚好可以避开紫云山庄外的那些高高的瞭望塔。
    密道两边点了油灯,一路照明着,却总有一股幽暗的氛围,时不时还有一阵凉风吹过。
    不知道走了多久,只见前面出现了几节台阶,苏灼华走上去,台阶上面是封住的。
    她在旁边的墙壁上摸索着,还没找到开关,暗门便“咣当”一声,从外面打开。
    苏灼华:“……”
    一道光穿进来,苏灼华下意识地抬手挡住了眼睛。
    等适应这道光线的时候,她蓦地愣住。
    “爹?”
    苏麟脸色有些难看,他打量着苏灼华这身打扮,眉心狠狠皱起:“你又想跑出去?”
    苏灼华咳了几声。
    她上前几步,抓住苏麟的衣袖,撒娇道:“爹,我就是出去逛逛,我都及笄了。”
    苏麟冷哼一声,“出去逛逛,再把自己逛到身受重伤?”
    两年前,苏灼华也偷偷溜出去过,等一年后紫云山庄的探子找到她的时候,她遍体鳞伤,脑后血淋淋,还有从背后刺穿她身体的那支箭矢,让她差点送了命。
    自那之后,苏麟便禁止苏灼华离开山庄。
    苏灼华一阵心虚。
    而就在这个时候,紫云山庄的一处蓦地燃起火光,火势很快蔓延开来。
    苏麟脸色狠狠一变。
    他留下一句“跟我回去”,见苏灼华点了头,他便快步走进密道,很快就消失在了苏灼华面前。
    苏灼华:“……”
    她拍拍小手,阳奉阴违地继续往外走。
    反正爹一时半刻也不会注意到她。
    苏灼华弯起眼眸,黑色面罩下,露出一双澄澈无辜的杏眸。
    -
    绵延的山脉之外,是一座屹立的古城——
    定城。
    再往北,便是如今北秦的京城。
    北秦开国不过百年,前朝皇室式微,北秦开国皇帝接手江山后,国泰民安,但如今改朝换代,苏灼华听说现在的北秦奸臣当道,民不聊生。
    其中,当道的奸臣,以当朝首辅陆长砚为甚。
    陆长砚是皇商出身,因才学出众被皇帝器重,一步步爬到了如今首辅的位置,至今盛宠不衰。
    天色已晚,苏灼华到达定城的时候,城门紧锁,城墙上有士兵打着灯列队巡逻。
    正当苏灼华思索如何在不惊动侍卫的前提下翻过城墙时,一阵辘辘的马车声传来。
    苏灼华躲在城墙的一处墙根,好奇地看过去。
    城墙上昏暗的将马车拉下一条长长的暗影,马车四个角也都分别挂了一盏琉璃灯,窗牖被一帘绉纱遮挡,车身摇摇晃晃的。
    车夫稳坐在前面,等靠近城门的时候,才停下马车。
    守城的士兵一见到这辆马车,赶紧走下城墙开了门。
    正当苏灼华好奇车里坐着谁的时候,士兵便恭敬地低下了头:“大人,城主在城主府等您。”
    说罢,士兵便走到了旁边让开了路。
    毫不犹豫的,苏灼华几乎把轻功发挥到了极致,趁着夜色直接钻到了马车下面。
    她双手攥着车底的凸起,屏着息。
    车内端坐着的男子蓦地眯起眼睛,驾车的侍卫低低的声音传了进来:“主子?”
    “无碍。”
    陆长砚左手执黑棋,右手执白棋,低下头,棋盘上黑白对峙着,透着一片凌厉的杀机。
    马车刚驶入定城,苏灼华便如一抹烟似的离开。
    陆长砚下了一枚白棋,侍卫的声音又传了进来:“人走了。”
    陆长砚没回。
    君子端方的眉眼间,却透着几分凉意。
    -
    定城城内是不设宵禁的,苏灼华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换下|身上的夜行衣,她带的盘缠不少,便随便找了家客栈要了间上房。
    要了热水,苏灼华草草地擦拭一番,有些困倦的爬上了床。
    春日正是细雨绵绵的季节,夜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雨,一大早起来,窗牖都湿了一大片。
    空气中透着一股湿意,苏灼华有点倦怠地往被窝里一钻,露出了毛茸茸的脑袋。
    快辰时的时候,小姑娘才抓住被子往旁边一掀,闭着眼坐了起来。
    她迷迷糊糊地伸出脚,脚尖在床边试探地晃了晃,碰到那双绣花鞋之后,她才低下头看了一眼。
    穿好了鞋,苏灼华要了热水,洗漱罢,点了早膳,让小二直接送上来之后,她便没有出过房间。
    -
    定城,城主府
    绵密的细雨划过精致的角楼,使得高墙仿佛披上了一层薄纱。
    庭院内有一处花园,在雨中的景致更为别致。
    陆长砚坐在湖边的亭子里,琉璃瓦顶上,四角的飞檐高高翘起,他煮着茶,清香渐落,在雨幕中独显风情。
    陆一身形一闪,便出现在陆长砚身边,他低下头:“主子,查到了。”
    “说。”
    陆长砚伸手倒了一杯茶,茶香袅袅,朦朦的雾气瞬间弥漫开来。
    “是紫云山庄的大小姐,她是偷溜出来的,如今正在方平客栈中休憩。”
    陆长砚微微眯眼,紧接着蓦地笑了笑:“倒是巧了。”
    昨日是那位大小姐的及笄宴,陆长砚正巧经过紫云山庄,但是不便出面,便让陆一送了礼。
    没想到昨天夜里,她会出现在定城。
    “派人盯着她。”
    陆长砚漆黑漂亮的瞳眸一片幽暗,眼底却不带丝毫笑意,月牙白洋缎上绣着雅致条纹状的雪白滚边,他抬了抬下巴,
    “看看这位大名鼎鼎的紫云山庄大小姐,到底有什么目的。”
    “是。”
    -
    又在客栈内用了午膳,小姑娘躺回到床榻上,迷迷糊糊间又睡了过去。
    等到申时她便退了房,在客栈买了些肉包和干粮,又转道去东市买了匹骏马,带着准备好的户籍和路引往定城的北城门走。
    轻轻松松过了城门,苏灼华上了马,一夹马腹,马儿便飞快地奔驰着。
    紧赶慢赶,终于在酉时前入了京城。
    京城内,街道两旁店肆林立,这个时候街上还是行人不断。
    薄暮的夕阳余晖淡淡地普洒在红砖绿瓦之上,给整座城添了几分典雅的美。
    找了间客栈,订了间上房,烛光摇曳着,苏灼华从包袱里拿出一张首辅陆府的布防图,在灯下细细分辨着。
    这张图是她好不容易买到的。
    小姑娘撑着下巴,乖乖巧巧的五官在烛火的映照下,分外精致。
    “唔。”小姑娘盯着上面描绘的路线,很快把这些印在脑海中,湿漉漉的杏眸闪烁着眸中奇诡的色彩。
    草草吃了两个肉包,苏灼华便把布防图收好,灭了灯,躺床上。
    她双臂屈起背到脑后,闭上眼睛,重新回忆刚刚背下的路线。
    陆府不比紫云山庄大,可是内里的构造却复杂许多。
    苏灼华悄悄离开山庄的确有目的。
    紫云山庄建立不过几十年光景,虽然在她爹的努力下,让紫云山庄一跃成了第一山庄,但是如今依旧遇到了瓶颈。
    山庄名下商铺超万数,上下监管略显不足。
    而她前一夜去苏麟书房找他的时候,不小心推倒了一本下面呈上来的册子。
    仔细一看才发现,前段时间紫云山庄一间卖玉石首饰的铺子做了假账,以次充好,其中,买了玉石大头的,正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权臣——
    陆长砚。
    苏灼华后面又派人去打听了一番,这才知道,陆长砚正在找紫云山庄的把柄。
    ——紫云山庄和陆长砚之间的嫌隙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而那间铺子的账簿,好巧不巧,正好落入了陆长砚手中。
    苏灼华此行的目的,一是游山玩水、行侠仗义,二就是窃入陆府、夺回账簿。
    就算那间铺子不过是底下人的阳奉阴违,但是陆长砚可不是什么讲理的人。
    到时候一顶帽子扣在紫云山庄头上,那可就不美了。
    苏灼华双手枕在脑后,身上的被子只盖到了腹部。
    她盯着漆黑的天花板,许久,蓦地弯起唇角轻笑一声。
    听说她及笄礼的时候,陆长砚也送了礼品,苏灼华倒是还没来得及打开看。
    不过人家前一脚送了礼,她后一脚就去陆家偷账簿,听起来怪没良心的。
    小姑娘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把被子拉上来,她翻了个身,侧躺着,缓缓闭上了眼睛。
    首辅,陆府
    一辆通体漆黑的马车缓缓停在门口。
    马车四角挂了灯,昏黄的灯光照耀下,显得夜色都明亮了几分。
    陆长砚掀开车帘,光洁的下巴轻轻扬起,踩着矮凳落地,他眉眼间染着温和的笑,锦缎华服,看起来君子端方。
    陆一跟在他身后,不敢逾矩半分。
    两个人一前一后去了书房。
    陆长砚的书房向来是陆家禁地。
    除了他和他器重的下属,旁人压根靠近不了这里。
    陆一率先进去,他点了油灯。
    紧接着走到内间,将桌案四周挂在墙上的罩子掀开。
    里面的四颗夜明珠蓦地将这一片天地照亮,恍如白昼。
    “主子。”陆一低下头。
    陆长砚含笑点头,他离开京城的这么两天时间,桌案上已经摆了一堆的折子。
    陆一见此,立马开口道:“这些都是陆三那边呈上来的。”
    “嗯。”
    陆长砚倒是没说什么,他将广袖撩了上去,拿着墨石开始磨墨,动作优雅中透着散漫,低敛着的眉眼莫名的温润。
    等墨磨好了,陆长砚这才坐下,翻开最上面的一本,右手执笔,刚要下笔,又蓦地抬头看向陆一,目光幽暗极了,他问道:“紫云山庄那位有消息了吗?”
    陆一道:“已经让陆二去查了。”
    话音刚落,便有一只鸽子落在了窗沿,咕咕几声,在窗台上转了转。
    “是陆二的信鸽。”陆一开口道,紧接着赶紧走过去,他拆下信鸽腿上绑着的信件,目不斜视地递给陆长砚。
    陆长砚漫不经心地接过,打开,他微微一顿,紧接着把信件放在了身侧的净手盆里。
    信件不大,薄薄的一小张。
    上面的字迹入水便化开。
    陆长砚眼底有不明的神色起起伏伏,幽暗又深邃。
    漆黑的眼眸微微眯起,薄薄的唇瓣翘起一抹淡薄的笑。
    但是那眼底,分明没有任何的笑意。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忍不住低低地笑了出生。
    低哑的嗓音染着莫名的勾人。
    许久,陆长砚幽幽地叹了一声:“终于明白什么叫做——”
    他一顿,又笑了。
    “得来全不费工夫。”
    尾音上扬着,愉悦至极。
    -
    丑时正是最令人昏昏欲睡的点。
    而苏灼华睡得早,此刻用剩下的冷水洗了个脸,便已经精神抖擞了起来。
    她推开窗,夜色深沉极了,月光掩映在黑云后,不露半点光泽,四周点点的星光看起来和暗淡极了。
    这个天色,对于此刻的苏灼华来说,极佳。
    她换好夜行衣,面罩戴好之后,用支窗固定好窗牖,紧接着双手承载窗框上,轻轻一跃,便跳了出去。
    轻巧落地,小姑娘身形如燕般,飞快往首辅陆家的方向掠去。
    陆府的守卫森严,不过苏灼华先前就拿到了陆府的布防图,加上她的轻功是出了名的好,因此轻轻松松地躲过了外面的暗卫,跃入了陆府。
    黑幕笼罩下,苏灼华的眉眼看不清晰,她微微眯起眼睛,紧接着直接往陆长砚的书房掠去。
    夜色静谧,连虫鸟的声音都静不可闻,书房的灯还亮着,苏灼华站在角落,小心翼翼地在窗户上戳了个洞。
    她咬了咬下唇,莫名的有些紧张,掌心里已经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
    脑袋从过去,透过小破洞往里面看,在她可见的范围内,倒是一个人都没有。
    匆匆略过那些价值不菲的古玩陈设,苏灼华斜着身子,趴在窗户上,试图看到更多的东西。
    可就在这一刻,一声冷厉的“谁”响起,苏灼华脸色一变。
    她蓦地往外跑去,身后很快有人追了出来。
    苏灼华直接钻入一个小院子里。
    院子里漆黑一片,只有檐下的角灯闪烁着星火般的暖光。
    苏灼华躲在院子的一个角落里,许久,没有听到什么动静之后,她这才缓缓呼出一口气。
    苏灼华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嘴唇,唇上瞬间布满几分润色,双手撑着,几个起跳便攀上了屋檐,落在瓦梁上,手上温凉,苏灼华一愣。
    玉石?
    夜色下瓦的颜色看不分明,但是摸起来明明就是玉的触感。
    苏灼华感慨一声暴殄天物,陆长砚不愧是大名鼎鼎的奸臣之首,居然用玉石做瓦片。
    她悄悄移开一块瓦片,下个瞬间,手脚一软,差点掉了下去。
    苏灼华感觉自己鼻尖微微发热。
    外面看起来黑灯瞎火的,怎么里面灯火通明。
    而且,她移开的那块瓦,正对着一个热气腾腾的澡池,烟气袅袅。
    苏灼华的目光不经意间看下去,正好看到水池边上靠着的男子。
    只一瞬,苏灼华便迅速收回了目光,她拍了拍自己的脸蛋,刚要把瓦片归位,而下一刻,一道劲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了上来。
    直接掀开了大片大片的玉瓦,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苏灼华匆忙躲避中,步子一个趔趄,直接就从屋檐上的洞口掉了下去。
    她的瞳孔猛地一缩,面罩在这个时候也散开,风一吹,落到了浴池中。
    而就在此刻,男子似乎轻笑了一声,随手从一旁的架子上抽下一件软绸套在身上,足尖轻点,便直接飞身而上。
    苏灼华忍不住闭上眼睛。
    倏的,一阵清竹香迎面而来,下一刻,苏灼华腰身一紧,便感觉自己被人搂在怀里。
    苏灼华:“……”
    她悄悄睁开眼睛,却正好对上了男子精致的锁骨。
    苏灼华身子一僵,一动不动。
    陆长砚抱着苏灼华,从空中飞旋而下,落在澡池边,他却并没有松开对方。
    低头看着这张熟悉到了极点的面容,陆长砚那含戾的凤眸蓦地温柔下来。
    额角的碎发上滑落一滴水,正好滴在了苏灼华的鼻尖。
    小姑娘脑袋一偏,水珠又掉到了陆长砚肩头。
    苏灼华有些不自在地挣扎几下。
    却没挣脱开。
    陆长砚眼中一道流光闪过,瞬间盈满了笑意,他微微倾身,语气轻柔,黑曜石般的眸子仿佛引人犯罪般。
    “刺客?”
    苏灼华:“……”
    陆长砚唇角轻轻上扬,又不着痕迹地在苏灼华这张脸上打量着。
    一年过去了,小姑娘及笄了,也长开了。
    五官相较于一年前,又精致漂亮了许多。
    苏灼华却浑身不自在,她尽量冷着一张脸,瓮声瓮气地开口:“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陆长砚蓦地笑了。
    微凉的指尖落在小姑娘面颊上,描摹着对方的五官,紧接着下滑,捏住她的下巴。
    “或者说,是不知道哪里来的小毛贼?”
    苏灼华:“……”她咬紧牙关,不说话。
    陆长砚眼底笑意不减,微微凑近,盯着小姑娘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眸,又道:
    “亦或是,偷看我沐浴的小色胚?”
    一瞬间,苏灼华感到一股热气沸腾起来,熏得她脸颊滚烫。
    湿漉漉的瞳眸泛着恼羞成怒的意味,她瞪着陆长砚,看起来越发像是一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鹿,无害极了。
    苏灼华就没有见过像陆长砚这么无耻的人。
    她咬牙切齿,怪不得是当朝出了名的大奸臣!
    陆长砚眉梢轻轻扬了扬,眼睫蓦地扇动,从苏灼华的角度,刚好能清清楚楚地看见陆长砚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眼底宛宛若一弯漩涡,仿佛能将人吸引进去,瞳孔幽暗深邃,看起来莫名的诡谲。
    苏灼华心底一惊。
    身子比大脑还快的反应过来,迅速挣脱开,毫不犹豫地运起轻功,溜之大吉。
    夜色原先就黑沉无比,苏灼华又穿着夜行衣,她刚离开这个小院,便宛如泥鳅似的,迅速消失不见。
    陆长砚微微眯起眼睛,手心里的温热和滑腻触感时时刺激着他,让他差点迈出步伐追了上去,但一贯以来的修养让他紧紧站在原地。
    他嗤笑一声。
    如果不是他愿意,苏灼华以为她能够挣脱开么?
    不过……陆长砚看着漆黑的夜色,瞳中深色闪过,放心,苏灼华,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
    “主子。”
    陆一从暗处走了出来,“要追吗?”
    “不用。”
    陆长砚笑了,“等了她大半夜,结果没想到这个时候来了,你说巧不巧?”
    陆一看了头发湿哒哒正滴着水的陆长砚一眼,紧接着蓦地低头,没回答。
    陆长砚也没有想要陆一回答,他眉眼温柔下来,许久,才幽幽地叹了一声。
    “一年了。”
    -
    夜色浓郁,深沉寂朗。
    苏灼华飞快地在半空掠过,脚尖点着屋檐,她额头的冷汗被风一吹又很快消失。
    她没有想到自己只不过是想偷一个账簿,结果先被人发现不说,后面居然还撞到了陆长砚的沐浴盛景。
    苏灼华觉得陆长砚有病。
    居然在这个点沐浴!
    从窗户翻进客栈,苏灼华倒了一杯茶灌了下去。
    毫不在意地用袖子擦了擦嘴巴,她踢掉鞋子就瘫倒在了床上。
    “完了……”
    苏灼华翻了个身,拍了拍自己的脸蛋,小声嘟囔着:“脸被陆长砚这个狗贼看到了。”
    看样子之后行事得再小心一点了。
    苏灼华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准备好好休息一下。
    可当她刚昏昏沉沉快睡着的时候,突然间听到一阵嘈杂的声音。
    间或夹杂着“首辅大人”、“官印”、“盗贼”这些字眼。
    苏灼华瞬间一个激灵,她走到门边,小心翼翼地打开一条缝。
    *
    苏灼华:挺秃然的
    她的门外正好是一条走廊,而且从她的角度正好能够看到楼下客栈门口的光景。
    只见客栈原本紧闭的大门大开着,而门口还有许多提着刀的士兵走动。
    苏灼华侧耳听着,清清楚楚听到了一句——
    “现在全京城已经戒严了,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她探出脑袋,心想什么事啊,这么大阵仗,可下一刻便听到:
    “陆首辅的官印被盗,从痕迹看,盗贼就在你们客栈,给我搜!”
    苏灼华瞳孔蓦地一缩。
    这狗屁陆长砚!
    居然栽赃陷害!
    想着,苏灼华迅速把门合拢,好在她的行李都是收拾好的,苏灼华背起包袱,直接从窗户上一跃而下。
    半点没惊动那些士兵,苏灼华趁着夜色直接拐到了一个角落。
    她抱着自己的包袱蹲下,官兵说京城已经戒严了,她压根逃不出去。
    而且,她还没有拿到账簿,怎么可以落荒而逃。
    苏灼华叹了一声。
    只能怪面罩不出息。
    现在倒好,她的这张脸已经被陆长砚看光了。
    人家要抓她,只要拿出画像,一抓一个准。
    苏灼华苦恼地抓了抓头发。
    陆长砚陆长砚陆长砚陆长砚!
    她咬牙切齿,陆长砚这个狗贼!
    “咦?”突然间有人拍了拍她肩膀。
    苏灼华猛地一惊,抬头看过去,却见是端着一个破瓷碗的小乞丐。
    小乞丐年龄差不多七岁,瘦瘦小小的,但是一双眼睛却黑得发亮。
    “姐姐,你也是乞丐吗?”
    小乞丐歪歪脑袋,头发乱糟糟的,身上还有股酸臭味,他在苏灼华边上蹲下。
    苏灼华圆溜溜的眸子一转,倒是没有嫌弃,她咳了咳:“这么晚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我乞讨的地盘呀。”小乞丐更疑惑了,“姐姐,你也是被官兵吵醒的吗?”
    苏灼华:“是呀。”
    她低下头,白嫩嫩的指尖在地上划了划。
    一开始还不知道怎么躲过官兵的追查,而现在,她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
    漆黑的暗巷中,伸手不见五指。
    许久,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从里面缓缓走出,二人都衣衫褴褛,有一头乱糟糟的头发。
    尤其是苏灼华,她特地在脸上抹了许多的灰,看起来脏兮兮的。
    小乞丐没有名字,不过其他的乞丐都喊他小木头,苏灼华牵着小木头的手,唇角带着狡黠的笑。
    小木头住的地方就是一个废弃的民房,除了小木头,里面还住了十几个人。
    苏灼华刚走进去,就闻到了一股汗臭味和脚臭味,打呼声一阵接着一阵。
    她下意识地屏息。
    小木头抬头看了她一眼,紧接着拉着她去了角落。
    角落里铺着一层干草,旁边还有一个小洞,虽然冷了点,但是胜在干净。
    小木头小心翼翼地开口:“这是我睡的地方,火火姐姐你今晚和我一起睡吗?”
    火火是苏灼华犹豫之后告诉小木头的名字。
    “苏灼华”这三个字太出名了。
    听到小木头的话,苏灼华点点头。
    她不嫌弃地盘腿坐下,脑袋靠在墙壁上,虽然身子有些疲倦,但是脑袋却十分的清醒。
    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简直可以用出师不利来四个字形容。
    现在陆长砚又把盗走首辅官印的帽子扣在她头上。
    她之后行事得愈加小心。
    这个晚上的时间过分的长。
    街道上是不停走动的官兵们,高高举着灯笼,让整个京城看起来灯火通明。
    紧张的氛围一直延续到早晨第一缕阳光升起。
    这个点,大部分乞丐都已经醒了。
    见到角落里多出来一个苏灼华,大家见怪不怪的。
    小木头随手抹了把脸,然后便伸手推了推苏灼华的身子。
    苏灼华卷翘的睫毛轻轻扇动几下,她睁开眼,白嫩的面颊上睡出了几条印子,澄澈的眸子无辜极了,有种懵然不知世事的模样。
    小木头这才松了一口气,他脆生生道:“火火姐姐,我们要出去行乞了。”
    行乞两个人让苏灼华一愣。
    她也不嫌脏,怜惜地揉了揉小木头的脸蛋。
    小木头很瘦。
    身上仿佛只剩下了骨架似的,她昨天晚上问了,小木头看起来七八岁的样子,实际上已经十岁了。
    苏灼华看向他的目光愈发怜惜了。
    “我陪你一起吧。”
    小木头眼睛一亮,连忙点点头。
    -
    每个乞丐行乞的区域都是固定的。
    仿佛约定了似的,除非是那种新来的不懂规矩,不然的话,不会有别的乞丐去别人的地盘行乞的事情出现。
    而小木头行乞的地方,正好是昨天他和苏灼华相遇的附近。
    日光渐渐升起,京城也恢复了平日里的热闹。
    苏灼华和小木头一个人面前一个碗,两个人坐在荫凉的墙角,路人来来往往,她百无聊赖地低头玩着自己的手指。
    可突然间,一道阴影将她笼罩。
    与此同时,一股熟悉的青竹香覆盖而来。
    苏灼华心底一个咯噔,她看着眼前的长靴,身子僵硬了几分,但一双湿漉漉明亮的大眼睛却滴溜溜的转动。
    这个时候,她头顶蓦地传来一声笑,笑音沉哑勾人。
    熟悉的声线让苏灼华的瞳孔猛地一缩。
    此时,骨节分明的手指伸向苏灼华,拇指和食指将她下巴捏住抬起,感觉到指腹传来的温热,陆长砚眯起眼睛。
    苏灼华被迫看着陆长砚的眼睛。
    她扯出一抹笑,却比哭还难看。
    陆长砚低低一笑,他嘴角微扬,神色愈发柔和,手指尖端划过苏灼华细腻的脸颊,将她鼻尖的一块污渍抹去。
    苏灼华眉心一跳,那只微凉的手指划过她肌肤的时候为她带来了一阵阵战栗,让她不自觉地就感到一股浓浓的危险。
    陆长砚嗓音极其低哑轻柔,“不跑了?”
    三个字一出,苏灼华只感觉浑身汗毛瞬间炸起。
    她警惕地瞪着陆长砚。
    跑?
    怎么可能跑的了。
    陆长砚可不是一个人来的。
    她的目光隐晦地落在陆长砚身后那一一排侍卫身上,心底又是一阵咬牙切齿。
    陆长砚眼底笑意加深,而下一刻,幽暗的瞳眸瞬间泛凉,一股浓浓的戾气喷薄而出。
    他冷笑一声:
    “带走!”
    苏灼华自然不可能束手就擒,她一把握住小木头的手,二话不说运起轻功想逃跑。
    可此时此刻,她的内力却蓦地一滞。
    苏灼华的瞳孔猛地一缩,想到陆长砚身上的那股青竹香,她瞪着陆长砚:“你下药?”
    苏灼华自幼在紫云山庄这样的地方长大,自然懂得许多药理。
    现在这种内息被禁锢的模样,分明是软骨散。
    软骨散无色无味,原先就很难判别。
    更别说陆长砚身上有股淡香,苏灼华自然一不小心就着道了。
    陆长砚幽幽地看着她,幽寒带着压迫性,一双潋滟黑曜石般的眸子,眸光渐渐黑沉下去。
    眼底仿佛有火光在里面闪烁跳跃着,给人一种说不出的诡谲。
    “这什么能算是下药呢。”
    他低哑的嗓音染着笑,尾音上扬着,温和的眉眼间,有种似笑非笑的意味。
    “我这叫——”
    “兵不厌诈。”
    苏灼华咬着牙,好一个兵不厌诈。
    -
    首辅陆府
    苏灼华昨日夜里来了一次,但是那次一路匆匆忙忙,自然没来得及仔细观赏。
    这个时候,她被前前后后被陆府的侍卫簇拥着,看着走在最前面的陆长砚,一下子不慌了。
    陆长砚不可能对她做什么。
    昨天晚上她虽然可疑了点,但是归根结底,她的确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而且,实在不行的话,她背后还有一个紫云山庄。
    陆长砚再怎么权倾朝野,在如今也不可能公然和江湖第一山庄做对。
    想着,苏灼华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
    甚至还开始兴致勃勃地欣赏起陆府里的风景。
    假山石雕,红栏绿枝,游廊曲折,流水潺潺。
    有种江南的味道,幽静而精致。
    不过也是真的大。
    又大又绕。
    苏灼华跟着他们转了几圈之后,脑子就晕晕乎乎的。
    不知道走了多久,一行人停在一个小院外。
    院门紧闭着,见到陆长砚的那一刻,侍卫立马打开门。
    陆长砚迈脚走了进去,没走几步,他幽暗的目光落在苏灼华身上。
    轻笑一声,他又道:“从今日起,你与我一同住在蒹葭苑。”
    苏灼华一懵。
    还没有反应过来,便下意识跟着陆长砚走了进去。
    院门很快重新合上,在快合上的那一瞬间,苏灼华蓦地觉得脖子一凉,有股森冷的寒意落在她身上,仿佛被什么毒蛇盯上似的。
    她猛地扭头。
    “碰”一声,院门紧闭。
    苏灼华只能来得及看到门外不远处,立着一抹窈窕的身形。
    她微微一顿,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只手蓦地扣住了她的脑袋,带着她往里面走。
    苏灼华:“……”
    -
    “你以后就暂时住在这里。”
    陆长砚领着苏灼华经过了一间房,他指着房门,扬了扬下巴,然后自己推门进了相邻的一间。
    苏灼华歪了歪脑袋。
    在他进门前追了过去,她皱着眉,气鼓鼓的:“你什么意思?”
    让官兵抓人的是他。
    让侍卫把她带进陆家的人是他。
    现在又什么都不说,也什么都不做,他又把她丢在这里。
    苏灼华仔细地看着陆长砚的眼睛,“你不问我什么东西?”
    “还有什么可问的?”陆长砚不答反问,理所当然的语气让苏灼华整个人噎住。
    苏灼华恼羞成怒地瞪着他:“没什么好问的你抓我干什么?”
    “嗤。”
    陆长砚似笑非笑的,他看着苏灼华又娇又软的面颊,绯色的唇瓣一勾,泛着一股凉意。
    “难道要我问你,半夜三更出现在陆府,是想劫财还是想劫色?”
    苏灼华:“……”
    她眼睛蓦地瞪圆,撅起嘴巴,重重地“哼”了一声。
    苏灼华直接转身把自己关进房间里。
    看着紧闭的房门,陆长砚嗤笑一声,羽睫微颤,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
    既然自投罗网了,那么就别想再逃离了。
    一年了。
    当初说好的让他在原地等她,可是他等了一个晚上,等到的却是她消失的消息。
    那一刻,没有人知道他有多么悔恨。
    若是一早便知道,他定不会让苏灼华离开他半步!
    陆长砚眼底如夜色中掀起了波涛汹涌的海潮似的,许久,眼底幽暗褪去。
    他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袖口,又过了几个呼吸,他才重新推开门,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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