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是傍晚,林瑞嘉用过晚膳,独自坐在屋檐下赏夕阳。
    裴九进来,朝她行了礼,放低姿态道:“问皇后娘娘安!”
    林瑞嘉没多作为难:“何事?”
    “裴家一心向着皇上,并无异心,娘娘何必赶尽杀绝?臣妾知道娘娘不忍沈二公子受刑,如果娘娘肯放过裴家,臣妾愿意改口,还沈二公子清白。”她声音平淡。
    林瑞嘉心中暗暗好笑,她不过是吓唬裴九罢了,裴九居然真的当真。
    她保持着端庄的表情,淡淡道:“裴妃当真肯改口?”
    “是,只要娘娘能对裴家手下留情。”裴九低垂着头,只觉无比屈辱。
    林瑞嘉轻笑:“裴家乃是东临世家之一,也算是劳苦功高,本宫不会下狠手的,裴妃放心便是。”
    裴九见她脸色认真,暗自松了口气,谢过林瑞嘉后便去忙沈宽的事。
    林瑞嘉望着花园里开得灿烂的墨菊,碗口大的花儿,黑中透着红,层层叠叠,泛着丝绒的质感,高贵而绚烂。
    曾几何时,裴九也是高贵端庄如斯的少女。
    只是……
    她抬头望天,若是当初东临辰前未死,恐怕如今天照城中,又是另一番局势吧?
    古话常说人心易变,可人心的变化,从来都只是因为人事的变化。而人事的变化,从来都归咎于时间。
    第二日一早,瑶光殿放出话,说沈宽之事乃是误会一场。
    裴九放出的版本是:那****在寝殿沐浴,有刺客闯入,她尖叫出声,沈宽为了救人,闯入寝殿,这才导致后面的一系列误会。
    因为她受了惊吓,所以才没有及时站出来为沈宽澄清。现在情绪安定下来,发现沈宽被冤枉投进了大理寺监牢,这才出面为他解释。
    沈国公为人素来仗义公正,朝中许多大臣们纷纷为沈宽求情,林瑞嘉顺水推舟,恕他无罪。
    萧战也松了口气,想着再过不久,他的绝儿应该也会被偷偷放出来。
    他在萧府里备了一桌好酒好菜准备为萧道绝接风,然而从中午等到天黑,也没等到萧道绝。
    他急得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坐在桌边的萧和喝了口酒,忍不住道:“会不会是幕倾城那贱·妇耍赖,不肯放绝儿?!”
    萧战皱起眉头:“她敢!”
    明明这样说着,心里却不大坚定了。
    “幕倾城此人狡猾多端,不遵约定这种事,由她做出来再正常不过!”萧和有些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这下,可苦了绝儿!”
    与此同时,未央宫内。
    书房里点着明亮的灯笼,林瑞嘉站在书案后临摹东临火越的字,小脸上满是认真。
    澹台惊鸿还未离宫,坐在书房内,一本一本看她批阅的奏章,认真端详了半晌,竟发现无错处可挑。
    他有些诧异地抬眸望向写字的林瑞嘉,这个女人,好生厉害……
    普通太子在成为皇帝前,都会花上十几年时间学习治国之术。至于批阅奏章,那更不是短短一两个月就能学得会的。
    可幕倾城……
    他蹙眉,视线落在奏章上方那一行朱砂行书上,不知是该佩服她,还是该忌惮她。
    林瑞嘉并未察觉到澹台惊鸿的情绪变化,抬头见他盯着奏折,笑容有些腼腆:“是不是我批得不对?以前看幕北寒和越哥哥批奏折,就跟着学了点。大约,是我的火候还不到家。”
    说着,又垂头继续写字。
    澹台惊鸿将奏章放下,“萧道绝,你打算如何处置?”
    林瑞嘉唇角的笑容消失不见,手腕运力,写出来的一竖十分有力:“落在我手里,我怎会轻易放了他?”
    书房内安静半晌,她将笔搁在笔架上,宣纸上的“锦绣河山”四个大字力透纸背,很是漂亮。
    她的目光毫无痕迹地扫过屋内研磨的锦书、凑在一起打盹儿的桑果和板栗、替澹台惊鸿添茶的苜蓿,声音清淡:“我已命人,将萧道绝送到城西郊外,暗地里连夜处决他。”
    澹台惊鸿没说话。
    “你是怪我擅作主张吗?”林瑞嘉问。
    “微臣不敢。”澹台惊鸿长长呼出一口气,“萧道绝若是死在娘娘手上,有弊有利。”
    “愿闻其详。”
    “利者,萧道绝聪明绝顶,如果他死了,萧家的实力将会大大削弱。弊者,除了护国寺那位,萧道绝乃是萧家传承香火的独苗,他一死,势必会彻底激怒萧战、萧和,使得萧家与娘娘在最短时间内决一死战。莫非,娘娘已经做好了对抗他们的准备?”澹台惊鸿双手拢在袖中,眼神之中流转着怀疑的光泽。
    林瑞嘉端详着那副字,好半晌后,淡淡道:“我意已决。”
    澹台惊鸿起身,朝她拱了拱手,退了出去。
    书房里的灯火明明灭灭,负责掌灯的桑果和板栗早睡得一塌糊涂。
    四周很安静,只能听见秋虫在窗外的鸣叫声。
    锦书试探着问道:“娘娘还要写字吗?奴婢将灯拨亮些?”
    “不必了。”林瑞嘉垂下眼帘,“准备就寝吧。”
    “是。”
    第二日。
    林瑞嘉睁开眼,第一件事便是屏退左右,只叫了桑若进来。
    桑若对她摇了摇头:“西郊那儿,什么都没发生,也没人过去。”
    林瑞嘉微微颔首,“我知道了。”
    桑若抿了抿唇,“有一句话,奴婢不知该讲不该讲。”
    林瑞嘉偏过头看她,她低下头,随即像是决定了什么,抬眸望着林瑞嘉:“这些姐妹的所作所为,奴婢平日里都看在眼里。若说她们其中之一是内鬼,奴婢是不信的。”
    林瑞嘉收回视线,望着明黄色的帐顶,“那,赫连锦玉说的内鬼,会是谁呢?总得把她揪出来,我才安心。”
    “娘娘……”
    “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桑若,这后宫里,我能信任的人不多。他说的内鬼,我时时也不敢忘,这种感觉,就仿佛如鲠在喉,难受得紧。”
    林瑞嘉说着,有些疲倦地闭上双眼:“我也希望,不是你们中的任何一个……”
    桑若默然,她无法跟林瑞嘉打包票,说姐妹们都是清白的。她能做的,唯有倾尽所有帮助她,唯有心无二志地忠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