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长生还不知道他再一次被怀疑是当年的逍遥散人的转世了。
    不过,不单单是那些人怀疑,就是莫长生自己,在将逍遥散人当初所创的五灵符箓术、炼丹术、炼器术、阵术都拿在手里,慢慢学会后,也觉得自己和那位逍遥散人之间有着莫大的关系。
    可是,即便他真的是那位逍遥散人的转世,莫长生显然也不会继续学着逍遥散人曾经的慷慨大度,对待那些不曾善待他的人。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莫长生自认还没那么好的度量。
    与其将多余的同情心给那些算计他的人,倒不如——莫长生手中攥着三张爆裂符,小心翼翼的从地上爬起来,一面警戒周围,一面微微红了耳朵尖——多疼疼他家的慕生。
    慕生那么笨,那么呆,也不知道自己在外面会不会被人哄骗。
    莫长生想到这里,不禁也叹了口气。只是他家的恶龙进不来逍遥秘境,而他又舍不得把他家恶龙弄出灵兽勉强进来逍遥秘境。逍遥秘境这等芥子空间,莫长生着实舍不得放弃,于是想了再想,莫长生还是独自来了这里。
    他并不知道前世的他是怎么找到认主逍遥秘境的钥匙,是气运作祟,还是有别的什么缘故。不过现在的莫长生,他在龙门镜时一剑指天,天道虽然对着他劈下数道天雷,可是天雷之后,所给他的补偿和奖励,正是曾经的逍遥散人的一些亲身经历。
    这也使得现在的莫长生很清楚自己来到逍遥秘境之后到底要找什么。
    逍遥秘境又称五灵秘境,能使其认主的“钥匙”,正是每日正午时分,秘境中的太阳,倒影在逍遥秘境中阴气最盛的冰湖中的影子。
    滑稽又可笑。
    可是,这却是真真实实的事情。
    莫长生掉落在逍遥秘境后,四下看了看,就发现天道带给他的气运犹在,他此刻就是掉落在了冰湖附近。只要在往西行上四五日,便可以到达冰湖所在之地。
    莫长生看清楚了自己的位置所在,知晓这件事不算太难,这才松了口气。
    在“看过”的逍遥散人的记忆里,逍遥秘境便是逍遥散人最大的底牌。
    逍遥秘境是芥子空间,却又比寻常芥子空间更加高级,譬如说寻常芥子空间的进出媒介在主人进入芥子空间时,并不会消失,就像龙门镜,开启之后,人虽然进去了,可是龙门镜的媒介——那面镜子,却会被所有人都看得到,拿得着,而逍遥秘境则不同,逍遥秘境内不但犹如小世界一般,可以种植,可以豢养灵兽,逍遥秘境一旦认主,其媒介就会化为主人身上的一处纹身,再无任何形体。
    莫长生将逍遥秘境认主之后,进入秘境,他和秘境就会完全消失。既不会留下自己的气息,也不会留下逍遥秘境的媒介或本体——无人能寻。
    逍遥散人当初就靠着逍遥秘境躲过数次追杀,又因逍遥秘境的神奇之处,反过来将追杀他的人出其不意的杀死。
    只是逍遥散人为人潇洒不羁,慷慨大度,自认为有君子之风,是无不可对人言。因此在身边亲近之人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之后,稍稍犹豫一番,便告诉了亲近之人。
    奈何一个人知道的事情是秘密,两个人知道的“秘密”就不再是秘密,逍遥散人拥有此等神奇秘境之事,终究传扬开来。好在逍遥散人对五灵大陆贡献颇大,本人又修为高深,这才少有人觊觎此物。
    只可惜即便如此,那位逍遥散人也死在了第一道天雷劫下,逍遥秘境成为无主之物,却又始终不肯认主,反而祸害了不少觊觎它之人。
    莫长生目光微闪。
    他其实也想过放弃这等神奇之物。毕竟,他如今虽然是元婴中期修为,可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元婴之上,尚且有化神、炼虚、合体、渡劫期大能在,他的修为比之他刚入修真界时的确高了不少,可是若对上化神期以上的修士……那么他便将如三岁小儿抱金于闹市一般,人人可欺。
    偏偏逍遥秘境和玲珑秘境一样,都是和主人的魂魄相连的宝贝。一旦认主,除非其主人和玲珑仙子或逍遥散人一样魂飞魄散,逍遥秘境不可能再认其他人为主。
    这也就意味着,一旦莫长生将逍遥秘境收归己有,那些觊觎逍遥秘境之人,就很可能为了逍遥秘境来追杀他,不惜一切代价不顾天道因果地追杀他。
    莫长生暂且还没有前世的记忆,可是就算没有,他大约也猜想得到,当初五灵大陆诸多宗门会设计他,会逼迫的莫长忧不得不自爆而亡,想来也是为了逍遥秘境这等宝贝。
    因此种种,莫长生不是没有想过退让。只是天道若当真选定了他做那位逍遥散人的继任者,他还能有的选么?且济遥灵君所卜的那一卦,正是上上之吉,显见在不到最后之时,他的气运会好到无人能及,既是如此,纵然他想要退让,天道会让他退让么?
    毕竟,按照卦象和逍遥散人的结局,天道为他所涉及的结果,不正是一路气运非凡,修为提高地飞快,宝贝不寻自来,直到最后飞升之时,才让他明白甚么叫做“胳膊拧不过大腿去”,他再努力,也必须要由天道为他选定生死?
    更何况,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人人皆有贪念,莫长生亦不例外。逍遥秘境如此宝贝,他,又岂会半点不心动?尤其是在他明明知晓如何轻而易举地将其认主的时候,让他再退,莫长生心底,又如何甘心?
    莫长生攥了攥手中长剑,一路西行。
    路上并未看到其他人。虽然被丢进逍遥秘境时,那位渡劫大能看似随意地将他们一个一个丢进来,可是那位大能显然很清楚将他们一个一个的分开来,以期寻找到轮回盘和逍遥秘境钥匙的成功率更多一些。
    人没有看到,灵植、灵草和各种妖兽却看到不少。
    莫长生是个颇为识时务的人。虽然他心里清楚,这逍遥秘境十有七八会是他的囊中之物,可是东西一刻没到手,那便还不是他的。于是为了防止将来甚么都得不到,在看到心仪的灵植灵草和妖兽时,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出手,采摘灵草灵植,对付那些会对他动手的妖兽。
    只是这样一来,原本四五日就能到达冰湖的路程,愣是让莫长生走了七日,才勉强看到冰湖的影子。
    莫长生站在一株茂盛地大树的枝干上,远远向那冰湖望去,忽的顿住了脚步。
    原来那冰湖周围,正有一男一女,对着冰湖里的太阳的影子施法,似是想要将自己体/内的本命精血耗尽,以此来将逍遥秘境认主,收为己有。
    奈何这一男一女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知道逍遥秘境的钥匙正是冰湖中太阳的影子,却不知道这钥匙不但是太阳的影子,还必须得是正午时分的太阳的影子,其他时刻一缕不得认主,因此二人忙了半晌,脸色越来越差,却也只能对着即将落下的夕阳干瞪眼。
    莫长生眼中泛起一丝冷意,看向那两位“故人”,神色严肃。
    “不该是这样啊。”那女子正是怜儿,面色苍白,微微嘟着双唇,跺脚道,“怜儿明明记得,逍遥秘境的钥匙,就是这冰湖中太阳的影子,如何会错?师兄师兄,你信怜儿地对不对?”
    那师兄脸色比怜儿更难看。很显然,比起怜儿的小打小闹,他才是对着冰湖中所谓的“钥匙”大费本命精血认主的那一个。
    “再想!”师兄冷冷地道,“坐下,再将你记忆中的所有事情,一件一件想出来,免得错过了甚么。”
    怜儿一听,脸色更白,她忍不住上前一步,拉住师兄的衣袖,可怜兮兮的乞求道:“白九师兄,你信怜儿好不好?这里真的就是钥匙所在。怜儿不可能骗你的!怜儿明明记得,‘前世’里,那莫长生就是在这冰湖之上,与人斗法,不小心被拍的本命精血吐出,正好落在冰湖里,这才误打误撞,让这逍遥秘境认他为主。”
    莫长生将怜儿的话一字不落的听得清清楚楚,神色微冷。
    那位白九师兄神色一顿,喃喃道:“斗法?难道我也要找个人来与我斗法,然后被拍出本命精血才成?”
    莫长生嘴角一抽。
    原本一脸可怜的怜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见白九冷眼看她,忙解释道:“白九师兄说笑了,但凡法宝认主,都只需本命精血就足够了,哪里、哪里还需要被人拍出本命精血才能认主啊?那……也太荒唐了。”
    怜儿说完,又笑了起来。
    白九也觉得自己犯了傻,说了傻话,冷冷的不再吭声。
    “呀!”怜儿忽然叫了一声,抚掌道,“莫不是时候还不到?我的记忆里,那莫长生是在百年之后误打误撞将逍遥秘境认主,是不是我们来得太早了,这钥匙……还没有完全将前任主人的印记消退?许是待到百年之后,我们就能让它彻底认主啦!”
    怜儿说罢,就又拉着白九的衣袖道:“师兄师兄,既然时候还没到,那我们就别再白费功夫啦!反正那莫长生现下又没进这逍遥秘境之中。待到百年之后,我们只要赶在那莫长生来之前,先将这逍遥秘境认主了,不就成了?”
    莫长生这才发现这怜儿除了过分天真之外的另一个违和之处——这怜儿仿佛完全不知晓他就是莫长生,跟不知晓他现下已经和前世此刻的修为大为不同,更是比前世提早了百年,进入玲珑秘境之中。
    然而怜儿不知,白九却分明什么都不知道。
    “不可。必须尽快让这逍遥秘境认主。”白九说罢,连吞数颗丹药,便又重新立在冰湖之上,对着冰湖中残阳的影子,一次一次的喷出本命精血。
    一旁的怜儿心痛的不能自已。
    莫长生没有立刻上前。
    白九。
    莫长生在来逍遥宗之前,也特特查过五灵大陆几大宗门中,混元灵根修士的名字,可是那里面,没有一个唤作白九的。反而是东九洲白家,财大势大,其中却有一位五灵根的少爷。
    至于东九洲白家的人,怎么混到了五灵大陆上来夺取逍遥秘境,那,就不是莫长生能猜想得到的了。
    而那个怜儿……若说莫长生之前只有三四分把握,那么现在就有八/九分把握,这怜儿便是携带了最后一片轮回盘碎片的女子。轮回盘碎裂之后,无意识地寻找女子身旁作为寄身之地,一面吸收该女子的气运,一面却又为因果一事,而将前世之事令女子知晓。
    怜儿知晓前世之事,心智却又过于幼稚,很可能便是轮回盘碎片在她身边的结果。
    只是有一点令莫长生颇为不解。
    但凡宝贝,还是轮回盘这等能带人轮回到出生时的宝贝,就算是碎裂开来,也能感受到彼此的气息,从而跳动欢愉。可是,莫长生将他手中的两块轮回盘碎片都拿到手中了,也没感受到两片碎片有什么兴奋的意思。
    莫长生微微皱眉,正当他迷惑不解时,却听到怜儿一声惊叫,他凝神望去,就见两名在逍遥秘境外见过的混元灵根的金丹修士,正朝着白九扑去,而怜儿那边,则被一只豹形妖兽缠住了脚步。
    白九今日虽然口吐数滴本命精血,但毕竟是元婴修士,脸色纵然难看,好歹能能应付的来那两名金丹修士。
    可是怜儿却完全打不过眼前和她修为相当的豹形妖兽,生生被豹形妖兽压制的反抗不得。
    白九倒是想帮忙,奈何他本命精血损失太多,根本分不出功夫来,只好大声喝道:“笨蛋!扔符箓!还有你那只夺命钗呢?拿出来杀了它!”
    白九的主意不错,若是他吩咐的换一个人,说不得就能反过来把那妖豹给制住了,奈何怜儿是真的有些笨,也的确没有见识过这等凶猛妖兽,遇到过如此难缠的困境,符箓扔了一堆,结果还是被死死的压制住。
    好在性命无碍,白九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也只能暂且先对付眼前两个金丹修士了。
    “两位这是何意?我等来此便是为了逍遥秘境的钥匙和轮回盘两件宝贝,并不是为了互相厮杀而来。两位若是身上丹药不够了,某这里还有不少丹药可用赠与二位,只是我们无冤无仇,二位何苦要动手杀我师兄妹二人?难道就不怕天道因果么?”
    那两人中的体修冷哼一声,狠狠地砸了白九一拳,才道:“天道因果?天道因果不该是公平公正么?你那师妹,分明是知道些什么,我们方才在一旁听,也知晓你们的确是知道这逍遥秘境的钥匙到底是何物。你么知晓,我们却丝毫不知,这哪里来的公平公正可言?没有公平公正,我们又何必在乎甚么天道因果?”
    另一人则道:“道友废话这么多作甚?道友可别忘了,这人可是元婴期修为,我二人还是快快杀了他,才好去问那个小傻子到底如何才能找到秘境要是的好!”
    那体修哈哈大笑,朗声道:“正该如此,那便先杀了他!”
    两名金丹修士杀念一动,对付白九时手段更加狠厉。
    白九初时并不想完全闹翻,毕竟他修为虽高,可是连吐数滴本命精血,也让他损失颇重。只是此刻看来,这两名金丹修士铁了心的要杀他,白九双目一黯,便从储物戒中拿出一瓶丹药,仰头便要吞下!
    那两名金丹修士还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丹药,莫长生远远地已经猜到,眉心一拧,便将筑基期时使用的那把弓箭取了出来,金木水火土,五根箭矢齐齐朝着白九手中的丹药瓶射去!
    丹药瓶应声而落!
    爆裂开来!
    一颗暴血丹“咚”的一声,掉落在了冰湖之中,随即消失不见。
    白九面色登时惨白。
    两名金丹修士更是大骇!
    暴血丹正如其名,可以令服食者短时间内灵力暴涨,提高一个大境界的修为。若白九真的吃下了这颗丹药,那他们二人就绝无生还余地了!
    即便服食暴血丹后,服食者在几个时辰后就会降下修为,甚至还会境界不稳,可是这几个时辰的功法,也足够他们死得透透的了。
    两人心中更恼,一人一边,携着白九就往他们之前悄然布下的困阵中飞去!
    而怜儿那边,其中一人一吹口哨,那妖豹叼起怜儿,也匆忙跟了上去。
    莫长生紧随其后。待他们抛出一段距离时,这才动手将那怜儿打昏,从妖豹嘴下将人抢了过来,然后飞快的往回飞去。
    待飞到了冰湖附近,才从储物戒中取出阵盘,快速在这附近布下了阵中阵,内里是防御阵法,外面则是幻阵之一的迷踪阵——凡入此阵者,看物如同海市蜃楼,明明近在眼前,却怎么走,也找不到真正的东西在哪里。
    莫长生布完阵法,在冰湖附近转了一圈,回来再看那少女怜儿,却见她还没有清醒的征兆,皱了皱眉,就将两块轮回盘的碎片更靠近了怜儿一些——可是莫长生注定要失望了,怜儿身上依旧没有半份最后一片轮回盘碎片的痕迹。
    莫长生显然不明白这其中缘故。
    不过,自从知晓他将来可能会和逍遥散人、玲珑仙子一样的悲催结局,莫长生自己的道德观就一直在下降,以至于他在怜儿身上丝毫感受不到最后一片轮回盘碎片的气息后,他干脆直接给怜儿服下了一颗阴阳丹,也就是假死丹。
    一息之后,怜儿气息断绝,犹如身死。而怜儿身上的储物袋也犹如失主之物,任何人都可以查探。
    莫长生便将那只储物袋解开,探入神识,却依旧没有找到轮回盘碎片的痕迹。
    “难道是和林四娘一样,接收了前世记忆,然后便将碎片埋到其他的地方了?”莫长生的喃喃自语显然得不到回答。不过,他知晓这怜儿身上没有轮回盘碎片也算是没有白忙活一场了。
    阴阳丹已然给怜儿服下,那么怜儿暂时就不会醒来。
    莫长生没想弄死怜儿,因此只打算等到明日正午时分,将玲珑秘境认主后,就给怜儿服下阴阳丹的解药,让她重新恢复生机。
    而莫长生忙活到此刻,夕阳早已落下,抬头望天,只剩一弯月牙。
    莫长生抿了抿唇,跳上树去,躺在厚重的树冠之上,望着月牙,却在想那条又笨又傻的恶龙在做些什么。
    他不会真的跑去各地医馆去看甚么“病”了罢?若是看了,那些大夫给开的药,他会吃么?还有他吩咐他找的那味药,他会不会也在到处打听?若是他当真去医馆看了“病”,查了那味药的药性,会不会发现自己在哄骗他呢?
    又或者,吃了那些药后,反而……出了问题了呢?
    莫长生心情颇好地扬了扬唇角,自觉自己的最后一样怀疑着实是太正当,太有可能发生了。不过,就算那恶龙傻傻的吃错药了,他也不会嫌弃他就是了。
    莫长生想着想着,便微微合目,浅眠起来。
    待到翌日正午时分,莫长生飞到冰湖之上,抬头看了看头顶的烈阳,再低头看一眼冰湖中太阳的倒影,迟疑片刻,就逼出一滴本命精血来,本命精血正正好好滴落在冰湖中烈阳的影子上!
    轰地一声,整个逍遥秘境开始山崩地裂般的晃动了起来。
    莫长生只觉神识之处仿佛多了些什么,在脑中炸裂开来。
    他身形一晃,脚下不稳,直接跌落到了身/下冰湖涌起的漩涡之中!
    跌落前的最后一刻,莫长生竟不知心底如何想的,用最后一点灵力将阴阳丹的解药送进了不远处躺着的怜儿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