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儿对于彩霞展现出来的低落情绪,十分满意,由此也看出彩霞是个实诚人。
    只有实诚人,被人戳穿了一些事情,才会影响情绪。
    她安抚的拍一拍彩霞的肩膀:“我知道你也不是故意抢我的功劳,所以你不必太过自责。”
    彩霞便明白,眼前这位夫人要提条件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猫儿便将脑袋凑向她,低声道:“你去帮我……我便将真相咬死在肚子里,让你彻头彻尾当一回大晏女英雄。”
    彩霞惊得后退一步,连连摇头:“不成,奴婢这么干,若被抓住,只怕要判个叛国罪。”
    猫儿无语:“我又没让你放了他,如何就成了叛国罪?”
    彩霞耐着性子向她解释:“所谓敌我有别,在这种情况下,任何同情敌人之举,哪怕是向对方送一口水,都可能沾上个通敌的罪名。夫人还年轻,不懂官场上的这些道道。”
    猫儿不由语带威胁:“你真的不干?”
    彩霞摇摇头:“并非奴婢不愿干,而是不能干。奴婢用旁的法子赎罪报恩都成,只通敌之事,一根手指头不敢碰。”
    猫儿指一指她,又指一指她,气闷道:“行,你有种!”转身登登登下了楼梯。
    彼时萧定晔正从另一间房间出来,探首望着猫儿离开的背影,向彩霞打听消息:“我家夫人,找你做何事?”
    彩霞立刻摇摇头,搪塞道:“随便说两句话,没让奴婢做什么。”
    她活了三十来岁,不是个虚长年龄的。她当然明白,当一个已婚妇人对旁的男子产生了兴趣,就已经不算好事。这时候如果她这个外人再去搅一趟浑水,那水就更腥臭的不能闻。
    这世间男女,任何一方有了不轨之举,另一方是最后一个知道的,那都是有原因的。
    夫妻之间的事,外人只能和稀泥,不能起火架秧子。
    可惜彩霞又做错了。
    如若她原原本本向萧定晔讲清楚,就不会节外生枝。毕竟萧胡这对夫妻,情比金坚,萧定晔还是相信猫儿对他的感情,以及相信自己的魅力和本事。
    然而彩霞这么遮遮掩掩,萧定晔立刻会错了意,觉着猫儿有事瞒他。
    此时他心中只有一小嘭火苗,还没有变大。他嘴贱的又问了一句:“可是事关一个坎坦男子?”
    彩霞立刻摇头否认:“没有,完全没有的事。”
    她这样斩钉截铁、不假思索的回应,反而起了煽风点火的效果。
    萧定晔此人什么都好,只有一个缺点,爱吃醋。
    他吃醋的来源,并不是因为猫儿,而是因为他的身份。
    无论如何,他是个皇子,他自小都是骄傲的。
    他也看多了他父皇后宫里的那些妃嫔是如何争宠、如何拿父皇当个宝的。
    除了他父皇,他还有几个哥哥。
    这些前人都身体力行的给了他示范:被内宅妻妾宠的不知道天高地厚是一种什么体验。
    然而事情到了他这里,就同旁人不一样了。
    他的媳妇儿虽然也爱他爱的不得了,可却不能给他与父皇或者哥哥们的内宅里同样程度的安全感。
    譬如猫儿在昨夜还试图取悦抚慰她,可一转眼,就能想着关心旁的男子。
    这在父皇的后宫里,或者哥哥们的内宅里,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而且那个男子,在他的印象里,还有一对比他更厚的胸肌。
    他当然不是担心猫儿出墙,可说他不吃醋也是假的。
    他不但吃醋,还吃的极厉害。
    萧定晔倏地转身就要跟下楼,又止了步子转身问彩霞:“她画着什么妆容?可是眼尾上翘,一张红唇,不像个正经人?”
    彩霞这回头摇的更像拨浪鼓。
    萧定晔心中越加吃味。
    他此时忘记了猫儿如何离不开他、冒着生命危险跟来了平度府,忘记了她在府衙时如何强吻了他,忘记他夜里潜进坎坦王爷的府上、她对他多么的主动与热情,忘记了昨夜她为了他精心化了个千娇百媚的妆容……
    他满心都是她此前在府衙里曾盯着那坎坦随从的胸肌不换眼的一幕。
    真是添乱!他为了政事忙的外焦里内,她却不知道消停,要雪上加霜,给他心里添堵。
    彩霞瞧见萧定晔拉着一张脸气势汹汹的下了楼,直觉要出事。
    心中却是一喜。
    机会来了,赎罪报恩还人情的机会来了!
    她也一转身,登登登登跟下了楼梯。
    螳螂捕蝉人在前的猫儿,此时并不知道有几只身后黄雀正在寻她。
    她钻进人群里,不错眼的盯着络绎不绝的嫌犯队伍。
    番人,番人,番人……她盯得眼花缭乱,实在有些脸盲。
    她虽然钻进坎坦人的老巢好几日,可是说实话,她对这番市的七国人之间的长相差异,并没有什么认知。
    眼前百十号人,在她看来,都是深目高鼻。
    她看着看着,身畔站来一个人。
    她扭头瞧见,忙忙问道:“小曼,昨日师娘让你照顾的人,你可照顾了?”
    殷小曼吊着膀子,眼底是一圈明显的青紫,显然也跟着他阿爹连轴转了一整夜,可面上依然是打了鸡血的兴奋劲儿。
    昨儿一整日,他开了太多眼界,经历了太多事,对猫儿所提之事,一时半会有些想不起来。
    他不想还好,一想忽的脑子里一团浆糊,张嘴打了哈欠,又打了个哈欠,连续不停的打着哈欠,半晌方道:“不记得了,他们都是坏人,师娘惦记他做甚?”再打了个哈欠,转身往客栈而去,打算在启程前小小的补个眠。
    猫儿便叹了口气,觉着她要护一个坎坦青年,怎么这么难。
    她其实并不算得多么英雄大丈夫的一个人,不是那种要主动往自己身上加责任加义务的人。
    可难得的是她极有韧性。
    譬如在买卖上,但凡她一本正经的向旁人做了承诺,她就必定会千万百计的兑现,图的就是个保持商誉。
    在对待克塔努之事上,她就是拿出对待买卖的谨慎劲儿的。
    她原本是个不轻易相信人的人,可在克塔努的事情上,她违反了她宿日的行事准则。
    克塔努总是让她想起她自己,想起她初初穿来的那几年。
    她是一个异类,克塔努在大晏是异邦,两个人都在这世上如浮萍飘荡,且最开始的日子都混的极悲惨。
    何其相像。
    她想捞一把克塔努,与其说是惦记克塔努,不如说是惦记她自己。
    她虽然还勉强算是个坚强的人,然而内心里也偶尔带着一些自怜的情绪。
    如若当时她在宫里,有人能捞一把她,让她少受些磨搓,该多好。
    当然,后来她在宫里有萧定晔。然而那时候,在她没有想通、在萧定晔也没有想通的那些时日,萧定晔对她的喜欢,是捞她一把还是毁她一把,还是两说。
    后来萧定晔给了她一张婚书,她和他成了亲。她并没有昏了头,以为她和他的未来就会平平顺顺。
    那张婚书给予她的,只是勇气,是她想和他一起走下去的勇气。
    她一边多了勇气往前冲,一边又对过去不能完全释怀,于是她就更想将克塔努捞出来,尽她之力给他一个平顺的前路。
    仿佛克塔努的前路平顺了,她和萧定晔的前路也能平顺。
    人都是自私的,她做这些,归根到底,其实不是真的想救人,只是为了她自己而已。
    眼前的番人囚犯熙熙攘攘,各个脸上挂着绝望的倒霉相——离死不远了,无非是今日死还是明日死。
    猫儿站在路边踮脚引颈,张望的很认真,认真到连萧定晔冷着脸站在了她身畔,她都没有注意到。
    萧定晔的脸于是拉的更长。
    在他站了一刻钟、而他媳妇儿还没有发现他之时,他终于沉不住气,抬臂搂住了她的腰身。
    这不是个情意绵绵的搂扌包。
    这是个独占意味明显的搂扌包,是宣誓主权的搂扌包,力气有些大。
    猫儿被箍的有些喘不过气,眉头微微一蹙,在闻见他的气息时,终于分神问了一句:“你忙完了?”
    这句话原本只是平平常常的一句话,然而因着猫儿的语气里并没有夹杂绵绵情意,听在萧定晔耳中,便成了质问。
    你忙完了?你他娘的终于忙完了?有时间想起老娘了?
    没错,他觉着她就是这个语气。
    他便略略做小伏低,强挤出一丝笑意,凑在她耳边低声道:“走,回屋去,将昨夜没做的事情接续上。”
    昨夜什么事?猫儿眉头一蹙,向他发出了灵魂的质问:
    “你的脑袋瓜里成天都想着什么?就不能想一些于国于民有意义的事情?你学学人彩霞,虽为下人,可自强不息,随时准备着进步。你怎么可以这样呢?”继续踮脚往远处看。
    这话听在萧定晔耳中,立刻觉着她的潜台词是:哼,昨夜人家主动送上门,你却弃如敝履,拂了人家的面子和一腔热情。现在你想来?晚啦,晚的八匹马都追不上!
    萧定晔又强挤出笑容,正想要继续央求,她却双眸一亮,摆脱开他的爪子,往人群里走了一步,紧紧望向侧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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