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院落不算大,离二门、后厨、监牢都不算远,原本是府上一位小主子的小院。
    下人介绍道:“因时间匆忙的,小王子只能暂且住在此处的。待将府上其他院落收拾出来的,再搬过去的。”
    猫儿略略打量一番,做出些鄙夷不满的神色:“比本王在坎坦府邸的,差远的。暂且只能这样的。”
    她往椅上一坐,装出闲谈的模样,问着下人:“你在府上的,原本任何职的?”
    下人恭敬道:“奴婢本是负责洒扫的低等下人的,现下二管家差奴婢跟着小王子的,负责小王子院中事的。”
    “哦……”猫儿拉长声应道,抬眸望着她:“二管家是好人的?”
    “好人的,他带着大家反抗的,要带领所有人回坎坦的。”
    “那为何现在还停留在此处的?一直到本王已到的,你等还未回国的?”
    “二管家说的,冬日寒冷的,等到了春日的,就回国的。”
    猫儿心中立刻骂了“狗屁”二字。
    坎坦人造反,同她见过、听过的许多事一样,都是少数人忽悠多数人、多数人盲从少数人的套路。
    这府上长年累月受欺压的奴仆们人数众多,身处底层、心有怨愤。
    而像“二管家”这种人,平日已经作威作福,心中还怀着要当人上人的宏图大志。
    如若她是这种只顾自己的人,常年身处“老二”位置,心有猛虎受束缚,得知七国“分地”的消息,又知道自家主子不但会提出反对意见,极可能还要向江宁知府送消息……她也定然会趁机造反,搏一把前途。
    二管家同数人便是利用了奴仆们的怨愤,煽动众人,趁主子毫无防备,而行背主之事。
    而现下这些蝼蚁,却还不知他们所参与的,究竟是一件什么性质的事情。
    猫儿站去窗边,瞧见被她强要来的婆子克依兰正在院里。
    有一个丫头上前询问婆子何事,她便只点点头或摇摇头。
    长年累月的下人身份,令她早已炼就了行走不出声、寡言少语的谨慎性格。
    猫儿转过身,望着面前的下人:“你等为何将府上主子和管事都关进监牢里的,而不像对待大掌柜那般的杀的干净的?”
    下人扑通跪地,战战兢兢道:“奴婢……奴婢没有杀人的,奴婢不敢杀人的,都是二掌柜他们……谁反抗就杀谁的……奴婢不敢的……为何不杀主子们的,奴婢也不知的。”
    果然是这样。就午时去见的那两排监牢,充其量能塞一百多人,府上充其量还有五六十下人,其余的应该都是站在主子一头,不论是护主还是反抗,都未逃脱死局。
    她见眼前的下人吓的战战兢兢,若再问下去,二掌柜必定要生疑,只得随便赞赏了下人们的英勇行为,将她打发了出去。
    门窗紧掩。
    猫儿立刻解下外裳,从衣襟、袖中寻找着可能存在的什么托付。她就不相信,好好一个王爷被拘禁了两个月,能真的疯的见人就咬。
    衣领没有,衣襟没有,下摆没有,后背没有,一根袖子没有,另一根袖子没……不,有。
    一片仿佛韭菜叶的布料,从袖子里轻飘飘掉去了地上。
    那是一片散发着酸臭的破布,被折叠的极小,带着些湿漉漉,不知被王爷从何处掏出来。
    猫儿立刻将破布展开,低头细瞧,抬头细瞧,凑去窗纸亮光上细瞧,点燃灯烛烤干细瞧,重新淋湿细瞧……
    他娘的,连只鬼都没有,更遑论字,更遑论大晏文字!
    这样一片布,王爷到底要借此转达什么信息?
    甚至,可能这片布到了她身上只是个凑巧?是王爷蹦跶的太厉害,将衣裳碎步甩到了她身上?
    她颓然坐了一阵,用纸将布片包好,塞进袖袋中,坐在椅上发呆。
    遇上难处没有人商议的滋味,简直太酸爽。
    如若萧定晔在这里,他和她左一句、右一句,每人说一种猜测,总会慢慢靠近真相。
    萧定晔他们到底去了何处?
    按理来说,他们到了平度府,定然会去永芳楼探一探。
    原本热闹的永芳楼现下门可罗雀;守着铺子装相的也是两个汉子,没有汉子卖胸衣的道理。
    这都是蹊跷处。
    萧定晔他们发现了这蹊跷,定然是要顺着这条线,寻上坎坦王爷的巢穴来探一探。
    她转眼一想,又觉着前来坎坦王爷府上相探,是个坏主意。
    殷夫人曾说,她即便同坎坦王妃私交甚好,也未曾去借宿过。殷夫人的管事媳妇儿彩霞,有可能不知此处所在。
    几个汉人面对着敌我难分的番人,若轻易打探此处所在,定然要被人起疑心。
    坎坦人出事,直接挑明了番市有阴谋。
    以她对她汉子的了解,萧定晔匍一到番市,在发现了永芳楼有蹊跷之后,定然会先寻最大的疑点。
    而连朱力家最傻叉的五郎都知道些什么,可见朱力府上疑点重重,是擒贼先擒王的第一目标。
    哎,大意了。
    如若她刚刚到平度府时,去能先寻去朱力老爷府门外守株待兔,必然能等到她汉子。就不会误打误撞,当了什么坎坦小王子,黔驴技穷,随时要被揭穿身份丢了小命。
    克塔努来的比猫儿叮嘱的“半个时辰后”,略略晚了些。
    他垂首跪在她面前。
    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浅浅的血腥味。
    这味道与铁锈味其实有些像,却不是。
    那样独特的铁锈味,带给她的曾经有过艰难,现下却都是不舍,让她想好好的活,成为更好的自己,能坚强的站在他的身畔。
    而血腥味却不同。这样的气味,从来都只意味着一个字。
    死。
    猫儿唇角一勾,语气里皆是冷酷的笃定:“二管家的,他伤了你的?”
    在她当着下人的面,对他表达赏识、甚至想要升他为大管家的时候,她就已经料到了这样的后果。
    克塔努此人虽然也有些聪明,可性格中带着下人固有的思前想后、犹豫不决的软弱性。
    想撬动这种人豁出去投向她,就得用更极端的法子。
    只是,显然,二管家比她以为的更心急。
    克塔努被问及,虽沉默着不说话,喘气声却越见粗重,内心竭力忍耐着不忿。
    地暖熏蒸的房里热气腾腾。
    猫儿负手而立,长久的不说话,待看到汗珠顺着他的面颊、颈子一滴滴流进衣衫中,瞧见他的面上渐渐显现出伤口被汗水刺激的疼痛时,她倏地转了个话题:“你的,为何要背叛大晏的?”
    克塔努倏地一惊,下意识辩驳:“属下没有背叛大晏的……”
    猫儿切地一声冷笑:“你再想想的,言多必失的。”
    克塔努面上一阵挣扎,方喃喃道:“属下原本,并未意识到跟随二管家行事的,是背叛大晏的。属下,只想活的像个人的……”
    猫儿叹息道:
    “方才本王想了许久的。大晏当年收留了你们的,你们住在大晏的土地上数十年的,却突然背叛大晏的。狼子野心的,本王虽赏识你的,却不敢用你的。你走吧……”
    克塔努大惊,战战兢兢解释:“属下不是狼心狗肺的,所有下人们最初只想逃离此处的,可逃出去没有去处的,只能回国的。国内只怕不会接受的。二掌柜挑中属下的,要跟着他发财的。属下……属下……”
    猫儿嘴角一提,帮着他将剩下的话补上:“你就是贪财的,所以要跟着他的。”
    克塔努一咬牙,说出了实话:“属下原本想的,赚到了银子的,就偷偷溜走的。属下今早收了小王子六百两的,准备凑够一千两就逃跑的。”
    猫儿缓缓点着头,道:“算你老实的。你打算逃去哪里的?”
    他面上一阵怔忪,迷茫道:“属下十岁上跟来大晏的,若逃回坎坦的,没有认识人的,孤独的。”
    猫儿压低声音问道:“同你一样的,有多少人?”
    他迷惑的望着她,不解她话中意。
    她道:“你觉着坎坦出兵攻打大晏的,谁赢谁输的?”
    他更加不明所以,只回答道:“大晏人多的,哪怕慢慢打的,也打的赢坎坦的。”
    猫儿点点头,道:“本王出发前的,父皇交代的,一切以两国和睦为前提的。如果我们真的占了大晏城池的,往后百年双方不得清静的。”
    克塔努倏地睁大了眼睛:“小王子不打算选地的?”
    猫儿点点头:“等此事一了的,本王会将皇叔一家赶回坎坦的,本王留在此处的。你可愿意跟着本王继续在大晏的?”
    他仿佛不敢相信一般,怀着巨大的震惊望着猫儿。
    猫儿的双眸一瞬不瞬望着他,一只手一悄无声息的捏住了袖中金簪。
    但凡他流露一丝丝异议,她就得先下手为强。留他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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