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头一道道关闭,小巷一条条被甩到了身后。
    待重新站在府衙后院的二进院子里,婆子终于“吁”了一口气,同猫儿道:“姑娘快快离去,千万莫再回来。”
    猫儿的半分清明立时捕捉住她的异样,狐疑道:“你……你知道我不是里边之人?”
    婆子悄声道:“姑娘莫再多问,快走。”
    她立刻转身,一边紧握手中金环,用刺痛保持着脑中清明,一边竭力稳着步子往外而去。
    府衙前堂的净房,一位丫头正从门里挤出来,与匆匆赶回来的猫儿撞了个满怀。
    丫头忙忙跪地求饶,抬头瞧见是猫儿,立刻道:“姑娘去了何处?奴婢买回了衣裳、胰子,备好了热水,却寻不见姑娘。”
    猫儿忙道:“劳你等我,这就去。”
    丫头带着她到了一处仓房,低声解释道:“没有让外头人进来随意沐浴的先例,奴婢只能将您安排在此处。姑娘快些洗,奴婢替您守门。”
    猫儿心知是她此前赏的银子起了作用,立刻掩上门,将手指探进喉中,几番刺激,试图将饮进腹中的所谓“圣水”吐出去。
    外间丫头听见里面响动,不由出声问道:“姑娘,你可还好?”
    猫儿吐出一口酸水,忙忙回应:“好。”继而将浴盆中水拨动的哗哗作响。
    那丫头只当她在沐浴,也就不再说话。
    猫儿吐尽腹中酸水,将血手在浴盆中清洗过,随意往身上泼洒了些水,便换上丫头为她买来的新衣。
    新衣略略有些宽大,罩在她身上,越发衬的她单薄。
    她将袖袋中的物件转移进新衣,将旧衣丢进浴盆中,立刻拉开房门出去,由丫头带着前堂会客厅方向而去。
    ……
    车轮滚滚,车厢里的王三看着对面的猫儿,提眉道:“王姑娘真的无碍?”
    猫儿摇了摇昏沉沉的脑袋。
    尽管她在净房时已将腹中吐的空空,然而从她饮下“圣水”到吐出,中间足足有一刻钟的时间。
    一刻钟,不知体内到底吸收了多少圣水,可自她上了马车,头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麻痹起来。
    王三的问话激起了她脑中的最后一丝清明。
    她不由自主往长座上歪下去,紧紧闭上眼,断断续续道:“我……一整夜未睡……你莫再同我说话……我打你……”
    脑中一阵眩晕,彻底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王三望着她毫不遮掩的睡姿,不由蹙眉摇摇头。
    就这般当着人面大喇喇的睡着,还真不把他当成男人。
    这般想着,目光定在她沉静的面上,想着她捂着腹部面色狼狈的情景,唇角一弯,笑意侵染双眸。
    此时日头已高升,初夏清晨,阳光温柔的映照进来,在她身上撒下斑驳光影。
    他从软垫下取出车厢中常备薄毯盖在她身上,喃喃道:“去了一趟净房就换了一身衣裳,你果然是个败家好手。”
    马车再行过一刻钟,速度减缓。等再过几息,马车终于停下,车夫在外道:“东家,回府上了。”
    他欲要推醒猫儿,却又想起她临睡前的警告:“你莫再同我说话……我打你……”
    他不由叹口气,半蹲在她身畔,低声道:“我本不欲唐突美人,然而……却之不恭。”
    他将她揽在怀中,轻轻一颠,只觉她轻如鸿毛,不禁摇头道:“也不知银子败去了何处。”
    一路进了内宅,他将她送去客房床上,待要收手时,她不知何时已用双臂牢牢箍住他的一只手。
    他要摆脱开,她极低声的自语了一句:“别再留我一个……”
    他见她双眼紧闭,分明说的是梦话,可心中却忽的一软,再不挣脱,只转头向丫头吩咐道:“去寻二管家,让他将账本等物送来,我在此处算账。”
    ……
    夜已深,梆子响了四声时,一道黑影从外墙掠进来。
    那黑影武艺高强,一路轻松避开护院,直直往内宅而去。
    待远远瞧见一间亮着灯烛的客房,他不禁松了一口气,唇边已浮上浓浓笑意。
    “知道我半夜会来,还能想着为我留灯。”他想的有些甜蜜。
    待到了近前,他悄无声息推开窗扇,手指轻微一甩,坐在门边值夜的丫头立刻昏睡了过去。
    他唇边一笑,扒拉着窗沿便要顺窗跳进去,却陡的蹲下了身子。
    床畔有人。
    猫儿睡着的床边,有个魁梧的汉子!
    他再抬头极仔细的一瞧,立刻面色铁青。
    手指再一挥,碎石如闪电般甩出,趴在猫儿床畔沉睡的王三已被定在了那处。
    萧定晔一跃而入,目光停留在王三和猫儿紧紧相握的手,一刹那便抽出了腰间软剑。
    床榻上和床榻边上的两个人,丝毫不知小命已危在旦夕,一个两个都睡的极踏实。
    “老子出生入死,你二人柔情蜜意!”他低叱了一声粗话,毫不客气的拽开两人五指交缠的手,手臂一扬,王三干脆利落的顺着窗扇飞了出去。
    沉闷的一声落地声后,周遭再无动静。
    他立刻上前补了王三的位置,吆牙切齿晃动猫儿:“醒不醒?”
    猫儿没有反应。
    他几番晃动,终于察觉出了不妙,立刻凑近她唇翕动鼻翼,闻不出任何气息。
    他双指微微使力翻开她的眼皮,灯烛憧憧下,她的双瞳微微涣散。
    这是被下过药的痕迹。
    他心下一抽,手掌已覆在她腹上,所有内力顺着她掌心传至她体内,催动她的代谢。
    整整两刻钟后,她全身已被汗水打湿,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他立刻扌捧着她面颊低呼:“阿狸。”
    她的目光无意识的定在他身上,仿佛再也认不得他。
    许久许久,她终于翕动几番鼻翼,轻轻张口:“我害怕……”
    他立刻躺去她身侧,紧紧扌包住她:“别怕,有我在。”
    她便如原本握住王三那般,紧紧握住他的手,身子微侧,将脑袋埋进他颈窝。
    他一下一下抚着她后背,想到他白日里见到她的情景。
    地下甬道里,他伪装成护卫,欲探这其中蹊跷。
    一个拐弯,匍一瞧见她竟那般俏生生站在乌黑大铁门前,还不知死活在同一个婆子含笑说话,她险些惊得魂飞魄散。
    后来她进了铁门、又出了铁门的那段时间,他度日如年。
    他多少次想要打进去,哪怕自己粉身碎骨,也要保着她不受伤害。
    多少次,他又劝自己,他是关心则乱。她那般聪慧,既然能劝说那婆子送她下来,那婆子便一定能按她所说,一炷香后去接她。
    他在外间一圈又一圈的巡视,时间一息一息,仿佛刀刃一般,从他心头而过。
    好在后来那婆子喜欢银子,也遵守承诺。
    此时他后怕道:“真傻,为何要来寻我?”
    久久等不来她的回答。
    他低头看去,她虽睁着眼,却又恢复了一脸的麻木神情。
    迷魂药。他虽为皇子,却过早的陷入了世间的黑暗和苟且,他知道这世间有太多种迷魂药,会令服用者短暂的失去意识,甚至记忆。
    若不服解药,服用者也不会有大碍,两三日便能复原。
    他不知道她进入那门后究竟经历了什么事,又是何时被下了药。他低头在她额上一吻,轻声道:“日后别再犯傻,我想你好好活着……”
    ……
    天色微明,外间渐渐有了动静,王家下人们开始迎接新一日的到来。
    一阵脚步声传来,忽的有人惊呼:“公子,您怎么躺在此处?”
    外间没有回答,里间萧定晔倏地起身,一瞬间扑进了床底。
    外间的声音终于惊醒守夜的丫头。
    丫头拉开门探出头,瞧见自家公子正躺在地上睡的死死,立刻小跑而出,一边帮着那人将王三扶起,一边迟疑道:“公子夜里还好好的坐在房里,怎地现下却……”
    那人叱道:“先莫说废话,将公子扶回正院去。”
    一阵杂乱脚步声极快远去,萧定晔从床底钻出来,悄声同床榻上的猫儿道:“记住,尽快来寻我。”
    猫儿眼珠子都没有动一下。
    他抬手抚在她面上,又叹上一口气,推开窗户,一跃而出。
    ……
    辰时的日头已极盛。
    猫儿翻了个身,敏锐的丫头立刻上前,笑道:“姑娘这一觉睡的好长,可算是醒了。”
    丫头坐在床畔,轻声道:“姑娘昨夜盗汗,整个衣裳都湿透了。奴婢先侍候姑娘沐浴过,再为姑娘梳妆。”
    丫头本以为她又像前几日一般要闹幺蛾子,未成想,她竟乖乖支起身子。
    丫头忙搀扶着她下了床,将她送进净房,要如前几日一般离去,只留她一人沐浴。又看她脚步虚浮,浑身无力,便问道:“奴婢替姑娘沐浴,可好?”
    猫儿点点头。
    待沐浴过,她坐在妆台前,目光落在铜镜上的那张面上。
    看了许久,她方认出镜中的女子是她自己,待要再想一想往事,脑中却一片空空。
    她捂着脑袋思索了许久,方问道:“我这一觉,睡的有些久,忘了些事情。我是不是还该有个同伴?”
    丫头一边替她擦拭湿发,一边道:“姑娘说的可是你那外甥,王公子?”
    王公子?猫儿闭眼思忖半晌,却也没有什么头绪。
    她点点头:“或许吧,他在何处?”
    丫头道:“听外院人讲,他今晨才回来,该是还在外院客房补觉。姑娘可是要去寻他?”
    猫儿又想了片刻。
    要不要寻?寻人做什么呢?
    她也没有什么话和别人说啊?
    她就这个问题进行了长久的思考,一直到丫头已为她梳好发髻、上好妆,她方道:“闲着也无聊,我便去瞧一瞧我那……外甥?”
    她出了客房不久,服侍她的丫头也跟出了门。
    丫头脚步匆匆,熟门熟路,一路往正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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