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肤浅的女子,最中意何物?
    朱钗华服。
    没有什么比奢靡的生活更令人向往。
    尤其是,朱钗华服还是旁人花的银子,那简直更是爽到了骨子里。
    猫儿坐立不安。
    昨夜将计就计住进了王三家的豪宅,她原想着王三纵然想从她口中打听养珍珠的细节,一定会徐徐图之。
    谁知,竟然不是!
    从五更时起,朱钗华服一批批送进了房里。
    床前的榻上摆的是一排衣裳,里衣、外裳,罗袜,绣鞋,款式精美、布料上乘,不一而足。
    榻边的桌案上,摆着的是一盘盘的头面首饰、压步玉佩、手钏玉环。
    梳妆台上,还有各式妆粉瓶罐,只看包装,也是极贵重之物。
    猫儿此时穿着旧衣,坐在椅上,望着一屋子的奢华之物,觉得自己要被迫上绝路。
    美妙,被值钱物件包围的滋味太美妙,尤其是在山中荒野当了一月多的野人之后……
    野人见不得这些,会霸蛮,会损毁,会以各种方式去表达占有。
    只需再有一点点诱惑,一点点……
    此时外间传来“唧唧”两声,一个丫头从房门进来,看着捂着眼睛的胡猫儿,含笑道:“这是公子令奴婢挑选的宠物,不知姑娘可喜欢……”
    她怀中的宠物适时的“汪汪”两声,继而从丫头怀中窜下来,扭着小腰往房中梭巡一圈,停在了猫儿面前,呲牙咧嘴着向她扑腾。
    猫儿不敢置信的望着这小玩意,心中大喊:“扌包狗!繁华奢靡还扌包狗?谁来救救我?”
    她蹭的起身,急急道:“我……我尿急……”
    转身便往房外跑,咚的一声撞在一人身上,那人衣襟上的硕大珍珠纽扣立刻压痛她的面颊。
    王三见她扌包着脸唉呼,忙忙道:“可弄痛了王姑娘?”
    二话不说,当即揪掉珍珠扣抛去了地上。
    那珍珠落地又被弹起,蹦蹦几声,跳到了猫儿的绣鞋上。
    绣鞋并非什么绣鞋,实则是在半途,车队那会做针线的护卫,取了两片上乘布料缝在猫儿那不忍目睹的旧鞋上。
    略略做了些修饰,远看不起眼,近看自然能看出端倪。
    王三的目光在那粗糙绣鞋上停留了一息,神情已冷,淡淡道:“你等便是这般侍候的客人?”
    这话是同自家丫头所言。
    丫头们立时吓得大气不敢出,忙忙上前便要拉了猫儿换衣裳。
    猫儿大喊一声:“救命啊……我要见我外甥……”
    半个时辰之后,猫儿呆呆坐在了妆台前。
    继洗了个香喷喷的澡之后,她由着丫头为自己擦干沐浴过的湿发,换上一整套新衣,梳了个未嫁女的清爽发髻,最后上了一层妆面。
    这妆粉虽说不是出自猫儿的铺子,却也十分精细。丫头上妆技巧纯熟,几番下来,猫儿便换了一副颜色。
    丫头最后将口脂涂在猫儿唇上,不禁笑道:“姑娘竟是如此花容月貌,本该好好装扮,怎会抗拒?”
    向边上人使个眼色,便有丫头往房外而去。
    过了不多久,房里人退的空空,王三缓缓跨进门槛,目光落在猫儿面前那扇铜镜上,望着她的镜中像,唇边勾起一抹浅笑:“王姑娘竟是真人不露相。”
    猫儿倏地转身,一把将发上金簪扯下,抵在颈子上,威胁道:“你……你莫近前,你敢对我如何,我当场刺死我自己!”
    王三啧啧摇头:“不对,王姑娘不该是这般。昨夜你以豌豆退敌,聪慧过人,又怎是动不动就自戕之人?”
    他往椅上坐去,转头看一眼房中装扮,含笑道:“这房中之物,姑娘可还喜欢?若有任何不喜,尽管说出来,在下立刻为姑娘更换。”
    猫儿见他暂且不像是有歹意,也缓缓坐去身畔椅上,防备的望着他:“你究竟要作甚?”
    他眉头一抬:“姑娘昨夜在酒桌上,刻意用话引诱,现下却不知?”
    “我何时引诱你?”她倏地站起身,“你不及我外甥的一半俊美,我会引诱你?你做梦!”
    他惊愕道:“姑娘怎会觉着是在引诱我人?难道不是引诱买卖?”
    话头又一转:“听闻,姑娘是同外甥在寻夫家的途中被山贼所抢?姑娘还未嫁,夫家又未寻见……”
    面上似有深意:“如此一想,昨儿酒桌上用话引诱,倒是像在自择夫婿。”
    猫儿手上的金簪登时抵在了颈子上。
    想一想这一招唬不了人,立刻转了策略:“我外甥武艺高强,你敢拿话轻薄我,让他大刀砍你!”
    王三面上的笑意更甚:
    “有趣,有趣。王某人对姑娘的兴趣,越来越浓。那珍珠之事急不在朝夕,姑娘既然一路奔波,到了此处,便好好歇息。
    在下的宅子虽说普通,可鲁川粤淮扬,每种厨子都备了几名,中意吃什么,让丫头们去厨房点菜。”
    猫儿蹭的站起身:“我要出去闲逛。”
    王三便点点头:“在下也要出府一趟,顺便带姑娘一程。”
    她又坐下:“脚疼,还是先歇着。”
    他便含笑起身:“姑娘歇着,若无聊,去园子里走走也成。”
    抬手一揖,款款离去。
    猫儿倒有些拿不准,这王三打的何种算盘?
    ……
    外间客房里,萧定晔侧耳静听半晌,确定周遭并无人偷听,方转回身低声道:
    “王三想用你我,又一时半会不能信任人品,自然要先将稳住我二人,细细观察些许时日。若人能被他取信,他才会重用我们。”
    猫儿恍然大悟:“这倒同我极像,不是个轻易信人的主。”
    又问道:“可他折磨我,如何是好?”
    萧定晔立时拉着她上下打量,还欲解了她衣扣,着急道:“他对你做了什么?”
    她立刻压着他手,咬唇道:
    “他用银子打压我,用糖衣炮弹麻痹我,用川鲁粤淮扬的厨子诱惑我,还让丫头细致的侍候我……
    怎么办,舒服的简直像在天上,我怕我受不住这种精神折磨,举手投降。”
    他双眸立时一眯:“胡猫儿,这话我听着怎么有些不对劲?”
    她立刻哈哈一笑,得意道:“不若你将我放在此处享福,你自去逃命。等你得了天下,随便封我个什么诰命女官,算是答谢我的同行之恩就好啦。”
    “咚”的一声往他床榻上倒去,一叠声的道:“舒服,高床暖枕。平日你不在我身畔我都睡不着,昨儿夜里一沾枕头,竟然一觉睡到五更。”
    她半支起身子看向他:“你可知睡觉被钱财吵醒是什么感觉?一屋子的衣裳、首饰、还有一只小奶狗,简直像是做梦。”
    她立刻将脑袋探向他:“你掐掐我,看是不是在做梦。”
    他毫不犹豫一爪子掐上去。
    她疼的吸溜一声,拍开他的手,委屈道:“你作甚?”
    他恨的牙痒痒:“胡猫儿,你没见过银子?你大晏大名鼎鼎画眉楼的背后大东家,眼皮子这般浅?”
    她向他冷哼一声:“我瞧你是羡慕、嫉妒、恨。你这房中陈设简单,虽得了一身衣裳,也不过是普通粗布。哪里像我,富贵的不像话。你定是没有得到同样的待遇,心有不忿。”
    他立刻得了提醒,心下大惊:“他在你面前,可有表现出爱慕之意?”
    她嗤笑一声:“他有权有势有钱,什么女子没见过,你当他第一回见女人?”
    他便缓缓放下心,将她扯到身畔,握住她手诚恳道:
    “你平日做买卖,常和妇人打交道。你不知,这世间男子皆是一肚子坏水,想打女子主意。
    他平日送来什么,你照常收着,可心里要警惕,不能有丝毫的懈怠。”
    猫儿点点头:“你为了告诫我,不啻连你自己也骂进去,果然令人感动。”
    他闻言一笑,双眸立刻转暗,低声道:
    “我是男子,自然也是个坏的……你好久好久未在我面前装扮的这般夺目,我心下有些痒痒,要不然,我去掩了门,你我二人……”
    她立刻啐了一口,起身站去门边,冷着脸道:
    “萧定晔,你这几日色胆上头,连番那般对我。莫总当我是个软柿子,再将我气病,你就等着给我收尸。”
    他闻言,只得敛了那似真非假的心思,叹气道:“走吧,外间朗朗乾坤、昭昭日月,我自然不敢对你如何。”
    ……
    一府的府衙,常坐落在繁华地段。
    广泉府府衙所在的一条街,当铺、书肆、古玩铺子、酒楼、青楼林立,是个贿赂办事一条龙的街巷。
    有人求官员办事,先在书肆寻人写文书,再去古玩铺子买见面礼,中间往酒楼、青楼若干回。
    官员得了礼物,最后再拿去当铺换银子。
    全天下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能比衙门口的商业结构更加人性化。
    此时猫儿站在当铺里,便将满头簪子取下放在柜前,努努下巴:“换成银子。”
    当铺伙计探脑袋一瞧:“哟,客官,这点簪子,只能当二十两哦。”
    猫儿懒懒道:“这几根加起来,少说值一千两。按当铺十者见一的规矩,至少我要得一百两。你想用二十两诳我,信不信姑奶奶用簪子扎瞎你的狗眼?”
    当铺伙计在当户口中,惯来是个“生儿子不长腚眼”的东西,长年累月被骂的皮实,并不惧猫儿的威胁,只嘿嘿一笑:“客人竟然懂行,自然按行规来。”
    也不用秤称重,干脆的取出五十两银票、并五个元宝推过去,扬声道:“客官走好!”
    猫儿取了银子出去,想到一头的簪子只换了这点,不免有些心疼。
    转眼一想,这都是空手套白狼得来的,心下又有所安慰。
    要心疼也不该她心疼,该那王三心疼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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