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晔宫院落安静的诡异。
    正殿里,肖郎中的指尖搭在猫儿腕上不多时,面上便有了微妙神情。
    坐在猫儿身畔的萧定晔,目光便未离开过肖郎中的脸。
    自随喜冲去宫外,在礼部衙门寻见他,带着一身臭猪肉味,将谄媚的嘴脸凑在他耳畔,他的心便吊在了嗓子眼。
    立刻打马回宫。
    随喜自动上岗,都不用等吩咐,熟门熟路寻来肖郎中。
    此时肖郎中指腹随着猫儿的脉搏极轻微的跳动,那脉搏欢腾有力,明明白白展示了一条新生命是如何影响着母亲。
    猫儿见他凝神良久,不由道:“若只是风寒,便不用开汤药,吃两瓣大蒜就能好。再用药,我就真成药罐子啦!”
    肖郎中闻言,眼皮一抬,却看向了萧定晔。
    萧定晔立时心跳如擂,只握一握猫儿手,便跟随肖郎中出了正殿。
    待到了书房,肖郎中方露了笑脸,扌包拳低声道:“恭喜殿下,胡主子喜得好孕,脉象十分康健。”
    萧定晔的心重重落了地,继而被汹涌而至的狂喜所淹没。
    肖郎中还要继续说,他已急急道:“且等一等。”
    一撩帘子,大步出了书房,两步并作一步,从正殿一跃而入。
    躺椅上的猫儿此时正怔怔而坐,见他神色异常,心里一咯噔一声,喃喃道:“可是……有些不好?”
    他只摇一摇头,眼圈已红,眼中瞬间湿润,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一把将她紧紧搂在怀中。
    她心下更是拔凉,觉着脑袋有些昏,半晌方道:“你照直说,我能挺的住。我……多活了这般久,已算赚了。”
    他听闻,眼中却越渐潮湿,良久方松开她,哑声道:“阿狸,我高兴。此生,我从未这般高兴过!”
    她听闻,缓缓点头:“升官、发财、死老婆,我虽算不得你明媒正娶的老婆,然而我并未拦你娶妻之路,你又何必这般落井下石……”
    他面上笑意越来越大,在她唇上极快的蜻蜓点水过,方凑在她耳畔,低声轻语。
    她身子一晃,愣愣望向他,极快在心里追溯了每个月来葵水的日子,脸色立时苍白,只喃喃道:
    “肖郎中是个庸医,他的话你也信?不是说有避子汤?不都是上好的药材?萧定晔……”
    书房里,肖郎中正垂首站在一边,等待自家殿下归来。
    外间陡的传来一阵嘶吼哭喊叫骂,其气势与胡主子此前表演泼妇骂街毫不逊色。
    继而传来“叮铃哐啷”的打砸声。
    他立刻掀了帘子,快步而出,正巧听见从正殿传出胡猫儿哭骂之声:“萧定晔,你去死!”
    伴随着这声怒吼,他家殿下脚步踉跄而出,旋即“啪”的一声重响,正殿殿门已被死死掩住。
    萧定晔瞧见院中众人纷纷瞧着他,不由讪讪一笑:“她高兴,高兴昏了头。”
    又上前拍着门,压着声道:“阿狸莫激动,对身子不好……”
    他听见殿中猫儿的哭嚎,心中焦急,再也顾不得什么面子,立刻一跃上了屋顶,揭开连串的琉璃彩瓦,从露出来的孔洞里一跃而下。
    院中众人纷纷竖耳细听。
    殿内摔打嘶骂声骤然转大。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方转成呜呜啼哭,其间夹杂些自家殿下的低声劝慰声。
    再过了两盏茶的时间,里间动静方渐渐转小。
    随喜站去肖郎中身畔,探问道:“你这诊断可有误?”
    肖郎中乜斜他一眼:“我何时砸过饭碗?”
    随喜喜滋滋道:“咱家立下这场大功,回重晔宫妥妥啦!”
    正殿里,萧定晔将猫儿搂在怀中,一边为她擦拭着眼泪,一边竭力做出一副感同身受的模样,努力蹙着眉:
    “我也不想有娃儿,我同你是签了契书的。若有了娃儿,你到时将娃儿一起带走,岂不是要我的命?
    你要相信我,在此事上,你是受害者,我也是受害者。”
    他让肖郎中背了锅:“什么庸医,开的什么避子汤药方?完全是忽悠人。这回我定不绕他!”
    猫儿闻言,又撕心裂肺的哭了一场。
    待抬起头,见他咧着嘴,一张脸险些笑烂,不由厮打道:“你笑!你明明就是故意,你装什么好人!”
    他见她挣扎的厉害,忙忙搂的她不能动弹,急切道:“仔细娃儿,你现下可是双身子,怎地能这般大动?”
    他隔着门往院外喊:“明珠……”
    王五在门外回话:“明珠还在铺子里。”
    萧定晔急道:“火烧眉毛的时候了,还赚什么银子?快去将她唤回。”
    ……
    寝殿里,明珠守在床畔,同面朝里躺在床上持续抽泣的猫儿道:“这是喜事,主子怎地还哭上了?母凭子贵,主子的位子算是坐稳当了,一辈子旁人都不敢小瞧你。”
    猫儿听闻“一辈子”这三字,更是伤心欲绝。
    待哭罢,方转头同明珠道:“你出宫去,抓了花红、麝香回来。”
    明珠大惊:“使不得啊,主子身子原本就不好,前些日子又诸多波折,小殿下还能稳稳当当,可见是老天的意思。主子怎能生了不要他的想头?”
    ……
    外间书房里,随喜小心翼翼问道:“可要向宫里报备?”
    萧定晔蹙眉道:“四周皆危险,若报备了,明枪暗箭,只怕要出岔子。可若不报备……”
    他一时难以决断,只同肖郎中道:“令你师妹入宫,平日守在阿狸左右,好调养身子。”
    肖郎中忙忙应下:“师妹本就擅长妇科,有她在,胡主子和小殿下定当无碍。”
    随喜束手站在一旁,等两人的话头渐渐收尾,趁机扑通跪地,央求道:
    “殿下,奴才在掖庭一月,已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处,求殿下让奴才回重晔宫,好好侍候殿下与胡主子。”
    萧定晔闻言,似笑非笑望着他:“就只这般?你再仔细想一想。若想不清楚,便老死在掖庭。”
    随喜一瞬间福至心灵,立刻道:“还有小主子。奴才誓死效忠殿下、胡主子,以及小主子。眼中再无旁人。”
    萧定晔不由笑道:“下去换衣裳吧,一身臭味。今后不干净,莫往阿狸身畔凑。”
    随喜立时吁了一口气,屁颠屁颠而去。
    萧定晔抬脚出了书房,傻呆呆站在檐下笑了半晌,方大步出了院门,往慈寿宫而去。
    慈寿宫小祠堂,皇太后跪在蒲团上口中喃喃低语,待念过几句佛经,方起身从阿娇嬷嬷手中接过线香,对着佛像拜了几拜,将香插进香炉中。
    萧定晔见她已空了下来,两步上前,将将要开口,皇太后已向他摆手:“出去说,莫烦扰萧家祖先。”
    秋风一阵接一阵,树上落叶打着旋儿掉下,在萧定晔看来,却处处彰显着……神奇的新生。
    太后见他自进了慈寿宫,脸上的笑便没消失过,不禁摇头道:“你啊,尽给哀家出难题。”
    萧定晔一笑:“祖母不替孙儿开心?”
    太后看着自家傻孙儿,不禁苦笑道:“早先哀家曾同你母后曾切切交代过,不可令猫儿有孕,你怕是转头便忘的一干二净?”
    又笑道:
    “有了娃儿自然也好。此前你病了的事传的沸沸扬扬,原本有好几家官员属意于你,欲结成亲家。
    自你病了的事情传出去,便再无人进宫递话。现下你有了娃儿,谣言自是不攻而破。”
    她所指的,是萧定晔此前缺了肾水之事。
    他听皇太后提及旁的亲事,并不莽撞拒绝,只笑嘻嘻道:“无论祖母订哪家姑娘,得先入了孙儿的眼。”
    太后听罢,虚空指一指他:“你眼里还能看上谁?当哀家不知?”
    两人并不进殿里,只坐在檐下说话。
    太后叹口气:“说罢,你今儿所来,只怕不是来报信这般简单。你还有何小九九,让哀家听一听,若能为你那心尖上的人做主,哀家也不私藏。”
    他面上笑的更甚,灵台还算清楚,只将院中四处候着的下人屏退,方低声道:“阿狸跟着孙儿,惹下仇家无数。她现下有孕,孙儿不知该不该向宫中报备。”
    只要在宫中备了案,便相当于公示天下,好人坏人皆知。
    太后指尖点上他额:
    “看着你聪明,竟是个没有成算的。皇家子嗣,哪个是偷偷产下来的?
    你那猫儿已然备受议论,若再隐瞒她有孕之事,日后多少闲言碎语?!闲言碎语能杀人,你在宫里还见的少?
    今儿就宣太医去瞧,就势报备,不留话柄。可记下了?”
    萧定晔忙忙应下,又往太后面前坐了坐,拉着她衣袖道:
    “阿狸现下身份已同此前不同。她不但有大功劳,还有两家高官娘家,现下又有了身孕。
    如若祖母能尽早晋了她位份,孙儿不知有多高兴!”
    太后一笑:“哀家就知道,你是谋着这件事。”
    她忖了忖,点头道:“若她无孕,要在你同乔家姑娘成亲之前晋她位份,倒让乔家没了脸面。现下既然她已有了身孕,皇家子嗣为大,想来乔家也不敢有何异议。”
    萧定晔闻言,立刻央求道:“祖母快下懿旨,此事搁在孙儿心里,令孙儿夜不能寐,实在折磨人。”
    太后叹了一口气:
    “你当我是为你?我是记着猫儿的救命之恩!
    从最开始,你就宠的她宫里宫外无人不知。她处在风口浪尖,只怕时时都是战战兢兢。
    事情已到了这个程度,哀家只有让她宠上加宠,旁人心有顾忌,才不会贸贸然向她下手。”
    她话锋一转,又道:“下懿旨之事不急,你要先去同皇后说过此事,哀家再下旨。”
    他心中放下了大石头,又蹬鼻子上脸道:“阿狸难道不能直接晋升正妃?”
    太后扬手欲打他:“你莫太过分,哀家可不能总被你牵着鼻子走。”
    她今日退无可退,也就不计较再退一步,只道:
    “若她腹中是个小世子,正妃之位还算有些希望。若不是,只怕阻力有些大。
    你母后那边,还在为楚家伤心惋惜。在这个时候,你去同她商议正妃人选,只怕她要恼了猫儿。”
    他闻言,立时正色道:“祖母放心,孙儿一定同阿狸生出个小崽子让您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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