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各宫落锁还有一刻钟。
    吴公公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揉一揉频繁起跳的左眼皮,回头问他干儿:“是左眼跳财,还是右眼跳财?”
    房门发出“吱呀”一声响,刚刚才换上的薄门帘颤颤悠悠从外被撩开,猫儿探进一颗脑袋,瘦削的脸上嘴唇殷红,张开血盆大口向他甜甜一笑:“公公~~~”
    “鬼啊!”吴公公惊慌失措,同时紧紧护住了腰间腰牌和锁匙。
    猫儿讪讪迈进门,瘫在椅上,偏头看着五福:“你阿爹什么眼神?!”
    五福十分纯良的揪揪吴公公的衣袖:“阿爹,是姑姑,不是鬼。”
    吴公公脚步急挪,一直退到了炕边,方防备的望着猫儿:“咱家知道,你惯来无事不登三宝殿,大黑夜里露了面,定是要闹腾一番。”
    猫儿做委屈状:“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怎地这般看我?”
    “夫妻”二字令吴公公立刻汗毛竖起,他当即道:“什么夫妻不夫妻,你莫攀咬,咱家从身体到心里,全是太监,从未中意过女子。”
    猫儿被他堵的一滞,当即破罐子破摔:“我要同你复婚,谁阻拦都不成。”
    吴公公一探手便将瓷枕抓在手中,跃跃欲试道:“你敢逼婚,老子便同你拼命。”
    猫儿蓦地起身,威风八面道:“姑奶奶如何不敢逼婚?我明儿一早就去寻太后娘娘请赐婚。”
    吴公公一愣,心中翻腾起天大的委屈,一屁墩坐在地上,呼天抢地哭嚎道:“没天理啊,你胡猫儿被人欺负时,咱家为你出头。现下你好了,你要过河拆桥、忘恩负义啊!”
    猫儿心下有些惭愧。
    初初到重晔宫的那一个多月,确然是她这位前夫帮她出的头,到现下都是好吃好喝的供着。
    可不把吴公公拿下,那四百两如何筹够啊!
    她不由叹了气,同五福道:“将你阿爹扶起来。”
    五福立刻上前,吴公公反而被勾的更委屈,涕泪皆流不停歇。
    “行了,再哭现下就嫁你,立刻过门!”她低声呵斥。
    哭声戛然而止。
    猫儿无奈静坐半晌,使出了她惯用的手段:翻旧账。
    吴公公从黄金山洗恭桶的太监,重新坐上大内总管的宝座,这是她曾使出了美人计才做成的大事。
    之后她深藏功与名,并未到处宣扬。
    是以,她的前夫,眼前这位老太监,还当他的际遇是因为才华。
    猫儿向他努努下巴:“我同皇上联手设计平叛,此事你可知?”
    话题转的太陡,吴公公愣了一愣,立刻点头。
    不谈复婚的前妻才是好前妻,他得好好配合。
    猫儿接着道:“上回我割了前大内总管耳朵,引得皇后娘娘打我板子,你可知?”
    吴公公点头更点的欢腾。
    猫儿同他道:“我便考一考你的政治敏感性。想一想,为何皇后娘娘打了我板子,你就能上位?这同我和皇上的密谋又有何联系?”
    吴公公的神情一愣,心中开始急切寻思,半晌方抬头望着猫儿:“是皇上担心皇后折腾死你,坏了大事,方要高升我,好护着你?”
    嗯?猫儿一滞。不是啊,不是这个走向啊。
    吴公公双眼放光,精神大振:“怪不得我自重新上位后,诸事顺利的不得了。怪不得后来咱家组织太监们抗敌,太后还下了懿旨夸赞咱家。原来,咱家上头有皇上!”
    他眼圈一红,扑通跪地,连磕三个响头:“皇上,咱家为您肝脑涂地,死而后已啊!!!”
    三月初的夜风虽然还有些凉意,却并不刺骨。徐徐吹在猫儿身上,却险些将她的心冻成一个硬疙瘩。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四百两难死胡猫儿啊!
    待回了重晔宫,她拉着秋兰挖掘历史:
    “我伴驾祭陵,回宫后再没往废殿里去,后来病重醒来,就已经到了重晔宫。我的那些个私房,是谁帮我收着的?
    即便是叛党要抢,没理由放着娘娘们不抢,反去抢废殿啊!”
    秋兰摇摇头:“我一直在浣衣局,哪里知道废殿之事。姑姑当时同明珠走的近,说不得是明珠帮你收了私房?姑姑不若上香招回明珠魂魄,好问问她往事?”
    明珠?猫儿讪讪道:“宫变时死的人多,我阿哥忙着收鬼,我不好去打扰他。连六殿下要见吴妃,我阿哥都没答应呢。”
    她在月下转悠一阵,将近期诸事的头绪重新捋过,忽然让她想起个希望来。
    “皇上下旨封我为四品女官时,都没有顺便赏赐宝物?比如银子金子之类?”
    秋兰一愣,回屋翻出圣旨,两人借着烛光细细瞧去:“……兹晋升为四品女官,赏银百两,拨入重晔宫……”
    猫儿立时喜上心头。一百两虽然少些,总比没有得强。
    她向秋兰伸手:“拿出来,我有急用。”
    秋兰一脸懵然:“没见过,我自来就没见过这屋里有银子,一文钱都没有。月钱都没见发过。”
    她向猫儿出个主意:“定是在随喜那处。他是重晔宫的大管家,定然是他保存着。”
    猫儿捏着圣旨从配殿一跃而出。
    这一日极巧,随喜同萧定晔都回了宫。
    此时随喜正在书房向自家主子汇报工作:
    “那几个嫌疑人招倒是招了,却原来不是叛党,是当日趁乱在宫外打劫的劫匪。因着抢的都是官宦人家,生怕招供后得罪的人多,牵连了家眷,此前才硬挺着不招。
    最近各地方官已陆续上京述职,已经有人一到京城便被泰王暗中笼络一番。泰王现下在吏部,倒是让他得了好处。
    王五回报,那胡猫儿出宫,果然是想着做买卖,今儿正同李姑娘外出看了宅子,想要建作坊。”
    他一条条报完信,见萧定晔再不多问,方静静出了书房。
    一脚踩出去,便听“哎哟”一声,不知踩在了何人脚上。
    他立刻抓住来者,一把将那人手臂扭去身后,爆喝道:“何处贼子!”
    猫儿忍着手臂疼痛,忙忙道:“我我我,自己人,快放开。”
    随喜听着这声音,再瞧见她另一只手上正急切挥舞着一方明黄卷轴,这才将她松开,叱道:“说,你作何偷听?你可知当细作是杀头大罪?”
    猫儿活动着手臂,呲牙咧嘴道:“谁偷听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太监能做什么?!,又不是一男一女偷情,有何趣味值得姑奶奶听墙角?”
    “不是偷听机密,你站在这里作甚?”
    猫儿立刻高举圣旨:“还赏银,一百两。”
    随喜冷笑一声,向她努努下巴:“仔细看看圣旨内容。”
    她将圣旨送到他面前:“……兹晋升为四品女官,赏银百两,拨入重晔宫……”
    随喜提醒着她:“‘拨入重晔宫’,可看清楚?赏银虽有,却是拨入重晔宫,进入宫库。”
    猫儿立刻纠正他:“不是不是,圣旨是说,赏银给我,将我拨入重晔宫成为女官。”
    “是赏银入库。”
    “是我入重晔宫。”
    “是赏银入库。”
    “是我入重晔宫。”
    “……”
    “……”
    一番争执之下,书房里间传来一声咳嗽。
    随喜往里偏偏头:“你若不服,主子在书房,你自行去问。”
    猫儿立刻跳开一步。
    随喜挑着眉看她:“怎地,你不敢?”
    她昂首挺胸:“谁不敢?”
    立刻往前一步。
    随喜抱臂在一旁做看戏状。
    猫儿望着书房帘子。
    春日来临,气温变暖,整个重晔宫都撤去了棉门帘,挂上了薄帘子。
    自从他说定了几门亲事,太后娘娘便向宫中绣娘发下了话,如今萧定晔最爱流连的书房,所用帘子帐子,却全都离不脱鸳鸯祥纹。
    眼前的这一张帘子上,便十分直白的绣制着五只鸳鸯抱团取暖。
    一公四母,成群结伙,十分的有创意。
    随喜此时十分耐心的站在她身畔,等着看她下一步。
    她额上浮上冷汗,待要咬牙撩开帘子,却又一阵仿徨,只指着帘子上的成群鸳鸯同随喜笑道:“绣娘真是人才,鸳鸯原本是一夫一妻呢。”
    随喜看着她进退两难的吃瘪模样,内心里一阵畅快,继续道:“怎地,不敢进去?你怕什么?”
    猫儿的目光继续定在鸳鸯上:“怕什么?姑奶奶何曾怕过事。”
    一息之后,她没动。
    两息之后,她依然没动。
    等随喜换了个姿势继续看她,她方缩回脚,望着他义正言辞道:“你搞不定的事想让我出头?我才不会被你当枪使,我不傻!”转身便走。
    萧定晔坐在里间,目光盯在眼前的兵书上许久。等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由近及远渐渐离去,他方抬手,掀过一页,看向下一页。
    灯烛憧憧,他的身影拉的极长,透过帘子,撞到了那一堆挤挤挨挨热闹的鸳鸯上。
    第二日一早,随喜归置完重晔宫内务,正要出门,瞧见秋兰抱着一坛酒从院门进来。
    他拿着马鞭踱过去,问道:“你家姑奶奶好上这一口了?”
    秋兰横了他一眼,并不理会,只气喘吁吁进了配殿,拍开酒坛,倒出三碗酒端进寝房,递给猫儿:“姑姑快喝,喝过好入眠。”
    一阵咕嘟后,猫儿抹了嘴躺下去,闭着眼睛含糊叮嘱:“未时记得唤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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