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三刻,宫中诸人已用过了午饭,到了歇晌的时候。
    而掖庭的嘈杂还在继续。
    专为掖庭奴才们做饭的膳房大堂里,小太监五福双手十指上套了夹棍,施刑的太监用力一拉,于格吧格吧的骨裂声中,五福痛的哭天抢地。
    膳房管事太监咬牙切齿骂道:“偷,让你偷,老子今儿不让你记老子一辈子,便白当了这膳房管事。”
    他身旁有人扑哧一笑,揶揄道:“公公都没了下面那玩意儿,还能给人当老子吗?”
    管事太监被人刺的心火重,咬牙切齿喊道:“拉!”
    一声令下,将将才歇了一口气的用刑太监往手心啐了一口唾沫,再次一使力。
    五福撕心裂肺的一声惨叫,径直晕倒过去。
    等猫儿被小太监背着一路狂奔而来时,五福已被一桶馊水浇醒,奄奄一息瘫倒在地。
    他的手曾替猫儿精细雕刻过口红管子、粉底盒子,也曾捡了旁人不要的剩菜、陈米送给猫儿果腹。
    如今这一双手上却没有一处好皮,皮开肉绽,正不自觉的微微颤抖。
    猫儿惊的魂飞魄散,眼瞅着管事太监再次扬手要发令,她再顾不得腿上的伤处,合身往前一扑,一爪子就挠在了那太监面上。
    随之一声闷哼,她滚落到五福身畔,姐弟两人齐齐呻吟在了一处。
    围观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胡姑姑出手了!
    猫妖挠人啦!
    挠完人她还呜呜作响,这不是在召唤野猫,便是在召唤小鬼啊!
    一瞬间,围观众人便跑了一半。
    剩下的那一半,在猫儿眯着眼睛扫视了一圈后,立时躲去了墙头树后。
    膳房前堂,只余下零星几人,壮着胆子瞧热闹。
    膳房管事太监捂着被挠破的颈子,指着她半晌,喘气如破风箱:“纵你是人是鬼,是神是妖,也不能不讲理。五福偷了膳房东西,咱家就能惩治他!”
    猫儿将受伤的腿往边上放顺,先摸了摸五福小脸,轻声问他:“告诉姑姑,你偷什么了?”
    五指连心。五福双手被夹的稀烂,面色苍白,强撑了几撑,泪珠儿一滚,呜咽道:“姑姑,我没偷……”
    管事太监立时将手中布袋兜头丢过去:“没偷,这是什么?”
    猫儿接过布袋,往里一细瞧,心中立时一阵惭愧,将五福拥在怀中,无地自容道:“是姑姑害了你。”
    布袋里装的是蜂蜡。
    蜂蜡可用于胭脂妆粉,也可用于食疗和药用。
    这膳房管事太监患着经年的哮喘,日日都用蜂蜡炒着鸡蛋吃,一日都离不得。
    猫儿只以为,定是她平日总叮嘱五福四处帮她寻摸做胭脂的各式原料,五福才起了顺手牵羊的心思。
    她思忖着今日这太监是不可能善罢甘休,只有跪上一回,说上两句好话,看能不能保下五福。
    她向五福使个眼色,悄声道:“我们不同他硬碰硬,只能先服个软……”
    五福挣扎着从她怀中出来,执拗道:“姑姑,我没偷,我是捡的。那蜂蜡散落在外面墙角,我捡的……”
    管事太监听他辩解,一步跳起来,一口啐到他面上:“捡的,你再给老子捡一回?你明知道老子缺不了这口,还要来偷一回。你是想让老子死……”
    猫儿知道五福自来在她面前是不说谎的。既然他三番四次说他没偷,那定是没偷。
    她咬牙扶着五福起身,先和了一回稀泥:“公公再想一想,万一是旁人偷的,栽赃给五福呢?五福胆子小,他……”
    她和的这稀泥水平不高,膳房管事再啐了一口,蹬鼻子上脸叱道:“栽赃?老子瞧着,说不得就是你唆使五福干这下三滥的勾当!”
    给脸不要脸?猫儿腿伤疼痛,再没有给他好脸子的耐心。
    她一把亮出爪子,冷冷道:“你若不想将事情闹大,我便带五福走。你若不依不饶,姑奶奶便唤我阿哥上来主持公道。”
    管事太监见她自亮相时强硬了一回便软了下来,他再也不惧她,嗤笑一声,破风箱一般的嗓子呼啦呼啦讽刺她:
    “胡姑姑还是先顾着你自己的瘸腿,阎罗王顾不顾的上你,还是两说。”
    猫儿被他堵的一滞,再也说不出话来。
    重晔宫门前,树冠处绿衫暗卫双手抱拳凑进嘴边,吹出两声蛐蛐叫。
    随喜蹑手蹑脚从正殿出来,仰头问道:“怎地不在废殿外守着?”
    暗卫悄声禀报:“那半仙儿为个小太监,跑去同人争执。属下该不该出手,倒有些拿不定主意……”
    暗卫但凡出手,不是旁人见了血,便是自己见了血。
    若他为了这鸡毛蒜皮的事,习惯使然下了重手,坏了五皇子的计划,可就要人头落地。
    随喜一听,无语道:“这点子小事,让她折腾去。”
    他打发走暗卫,进了宫苑,又招来个宫娥:“去寻小殿下,让他去寻那半仙儿……”
    正殿书房,萧定晔趴在桌案上,将目光从眼前兵器图纸上移开,抬头瞟了眼随喜:“那鬼妹又怎地了?”
    随喜叹了口气:“她吃撑,要为个小太监出头。”
    萧定晔放下描画图纸的炭笔,手指一不自觉的抚着唇角咬伤,喃喃道:“竟是个爱掺和事儿的性子……”
    既然打算用她,得想法子让她收了脾性。
    该威逼还是该利诱?
    他续问:“将她底子查清没?”
    随喜摇了摇头:“她的来历只停在了青楼。青楼之前,却是查不到。那当初把她卖给青楼的人牙子不是官牙,私下里骗了小娃儿转手卖了就跑,寻不见踪迹。”
    这就是说,一时半会她没有家人。使不出扣住她家人威胁她的手段。
    萧定晔换了话头:“她死而复生这件事,你怎么想?”
    随喜蹙眉道:“贵妃刚死,她就撞了柱子。太医院里有出诊记录,确然是断了气。现下这活蹦乱跳的模样,也确然是个大活人……莫非真有小鬼护体?”
    萧定晔冷哼一声。
    若真有小鬼护体,康团儿那一箭就扎不进她皮肉里。
    他也没指望她真是半仙。
    她是半仙自然极好。她不是半仙,他将她打造成半仙,也不是多难的事儿。
    他重新拿过一旁的兵器图纸,在其上画了一笔,又问道:“李家小姐,还能坚持几日?”
    随喜立刻回禀:
    “李小姐都昏了三四日,若再不服解药,怕是要挺不住。
    皇后娘娘苏醒当日,那胡猫儿能镇魂的消息,朝臣其实都已有所耳闻。今儿在箭亭的事,几位皇子又亲眼所见。
    殿下在李家的事上,不管是想按老计划,还是用胡猫儿,只怕这两日就该收网。再拖下去,那李小姐就真永远睡过去了。”
    萧定晔忖了忖,下了决定:“那就明日吧。”
    兵部那些老古板,不管多难啃,他也要啃一啃。
    若他都救了一回兵部尚书的爱女,那李老头还能不记他的人情……那这人,也不该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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