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话说,面对这样的邀请,李谦是既感激又有点犹豫。
    因为他真的不知道这个吃饭、吃馍馍,在本地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看电视剧啊看书啊之类的这样的桥段看多了,总之,他对这样的邀请下意识里就担心。
    不过又有点盛情难却。
    这时,旁边一老汉似乎瞧出点什么来,就笑呵呵地说:“这后生,人家金叶请你吃饭,你咋不则声?又不是让你给额们村当上门女婿!”
    旁边两个汉子闻言笑起来,杨金叶的脸上更红了。
    李谦就笑笑说:“要是这样,那我就到你家里去吃饭,谢谢你!”
    几个女孩子闻言嘻嘻哈哈的跟杨金叶起哄,但杨金叶不搭理她们,看着李谦,伸手往东边一指,“额家就在前面村子里,他们都知道路,你叫他们指给你也行,你在这里等额也行,额们去县城买点东西,不到晌午就回来!”
    李谦笑着多嘴问了一句,“你们去买什么?”
    杨金叶就脆生生地回答,“买磁带!额们从收音机里听见廖辽出新专辑哩,有一首黄土高坡,特别好听,额们去买她的磁带!”
    李谦闻言眼前一亮,就看看五个女孩子,问:“你们这是要一人买一盘,还是……”
    其中一个女孩子不等他说话就回答:“额们买不起,额们就是凑钱,去买一盘。”
    李谦就笑笑,说:“那你们不用去买了。我送给你们一盘就行了。我车里正好有她这盘新专辑的磁带!”
    五个女孩子闻言顿时都眼前一亮。杨金叶更是眼波流转地看了他一眼,爽快地说:“那行,你把磁带送给额,额们就不去县城哩,额去给你做羊汤、烙馍馍!正好昨天额哥去称了三斤羊肉,还么舍得吃!”
    …… ……
    杨金叶的家,就在顺着土路往里走不过三四里远的一个村子里。
    三个女孩子,包括杨金叶。都骑着自行车在前头带路,李谦就开着车、载着另外两个非要坐车的女孩子跟在后头,一路尘土飞扬、进了村子。
    杨家应该是新盘的窑洞,院子轩敞平整,家里也有条土狗,离得老远就冲这边的越野车汪汪的叫,等李谦停下车要下来,那狗就堵着门,杨金叶跺跺脚把它赶跑,对李谦说:“你莫怕。这狗,胆子小的很。你一跺脚,它就吓跑咧!”
    李谦就呵呵笑着,锁了车,跟着几个女孩子进院子。
    包括杨金叶的爸妈和大哥大嫂在内,杨家一共五口人,这时候天气热,地里暂时也没啥活计,都正在家呢,听见外面动静,已经走出来,看见几个女孩子带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进门,就都有点发呆。
    杨金叶看上去真的是个很爽利的女孩子,在家里应该也是那种有些话语权的,面对家人,突然带了陌生人回来的她也是一点都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介绍说:“这个人,是额们在路上遇见的,特别会唱歌,跟额对歌咧,额没他唱得好,就请他回来吃羊汤泡馍!爹,哥,他是在城里上班的,专门给那些大明星写专辑呢!”
    坦白说,杨金叶的家人对待李谦这个陌生的客人,虽然也算热情,但一开始却很有些矜持,一直到李谦操着他那口蹩脚的陕北话解释说自己是下来采风的,就是想听本地人唱本地的那些民歌,杨金叶的父亲和哥哥的态度才宽松了些。
    李谦见状,又回车里拿了一条烟、一瓶西凤酒出来,见杨金叶已经跑去厨房收拾羊肉了,几个女孩子也正围在杨金叶家的录音机旁边捣鼓着听歌,根本没注意这边,李谦还又特意掏了五十块钱递给家里老汉,说是饭钱,另外请老汉给他唱几首歌。
    杨爸爸一开始坚决不要东西不要钱,但后来架不住李谦的确是真心实意要给,这才乐滋滋地收下来,然后就说:“那酸曲儿么,有啥好唱的,额们早就不唱咧,金叶这娃打小野气,整天喜欢唱曲儿,额都管不住……”不过说来说去,杨爸爸还是有点心动,年轻时候毕竟也是喜欢这个的,这时候让李谦一鼓动,又是艺术啊什么什么的一说,就有点嗓子痒,吧嗒完烟袋里最后那点火星子,也就清了清嗓子,扯开嗓子唱了起来——
    “羊啦肚子手巾哟,三道道蓝,咱们见啦面面容易,哎呀拉话话难,一个在那山上哟,一个在那沟,咱们拉不上那个话话,哎呀招一招哟手……”
    不得不说,遗传这个东西,真的是很强大。
    杨金叶唱民歌唱的相当好,杨爸爸唱得就是更加滋味十足!
    李谦听完一首,眼睛亮晶晶的,让杨爸爸再来一首,这时候外头已经有人进门来,大嗓子直接喊:“杨蛋蛋,你都多少年么唱曲儿咧,今天咋突然发了疯……”
    杨爸爸就笑笑,李谦见人进来,就赶紧递烟,一嗓子唱出来,杨爸爸似乎给勾起了瘾头,也不搭理来人,拉起嗓门继续唱——
    “沙梁梁上站个俏妹妹,惹得那个喜鹊满呀么满树飞,白格生生脸脸柳呀么柳梢眉,双了辫辫一了那个甩,扭呀么扭嘴嘴哟号号噢,毛眼眼望断黄呀么黄河水,爱你恨你几回回,几呀么几回回……”
    杨爸爸的第二首歌还没唱完,院子里已经来了好几个人,李谦是见人就散烟,大家就都笑眯眯地听着杨爸爸唱,等杨爸爸唱完了,大家伙儿哈哈地笑着,又有人嗓子痒痒,也跟着唱了一首——不得不说,至少就李谦这一路走来的所见所闻,陕北这个地方的确是民风淳朴的很,虽说大家都不是多么富裕,但人却都直爽得很、一旦熟悉起来。待客人也都是极热情。
    而且。套前世他听过的某位音乐人的话来说。真的是距离现代都市越远的地方,人民就越是能歌善舞……
    李谦这边一盒烟散完了,已经是十几首歌进了耳朵,自觉收获极丰。
    唱歌这个东西,真的是极个人化的一件事。
    每个人天生嗓子不一样,有好,有差,有高。有低,但除非是你五音不全,否则,老天爷在你降生的那一天就已经赋予了你歌唱的天赋。哪怕你只有一副破锣嗓子,只要情之一字萦绕其中、缠进骨子里,那破锣嗓子一样能唱出动听的歌来!
    就比如说这些陕北最淳朴的农民,他们几乎都是从小就听着乡间俚俗的酸曲儿长大的,长大后也几乎是人人能唱,嗓子好的上高腔,嗓子差的那几声悲音与痴恋。也足以唱得你魂游天外——少则十几年、多则几十年的唱,而且是那么自由的、没有规则约束的唱下来。他们完全不知道学院里教科书总结出来的那些运气发声的技巧,但偏偏每个人都能有自己那一抹独特的声线,虽然不是每个人都唱得很好,但哪怕是整首歌唱下来都一般的,偶尔有那么一句两句的,也是让李谦听得心动不已。
    艺术在哪里?
    艺术就在这里!
    李谦眼下想要寻找的,正是这种充满了个人韵味的独特的声线。
    截止到目前,他还并没有要出道发专辑的想法,但是,他喜欢唱歌,喜欢这个,就总是努力的想要做到更好。
    而在他看来,跑到这种土得掉渣的窑洞来听一帮陕北汉子唱几首酸曲儿,远比跑到学院里听教授们讲几天课要来的更加有用、对自己的帮助也更大。
    …… ……
    一帮陕北汉子聚在杨家又说又笑又唱,一眨眼儿,天就已经晌午了。
    汉子们各自告别,回自家吃饭去,倒是几个小姑娘始终守在屋里抱着录音机,就守着那一盘磁带,简直听个没够。不过眼看晌午了,她们再不舍得,也要回家吃饭,临走前就特意到杨家的厨房,跟杨金叶约定好下午还过来听歌,然后才结伴推了车子回家去。
    杨家的午饭是一人一大碗羊汤,给李谦的碗是杨金叶亲自端过来的,小姑娘眼睛眨呀眨的,小声说:“额给你捞了很多肉,那馍馍是额烙的,你多吃!”说完了小步跑开。
    但片刻之后,李谦才刚夹了一块羊肉扔进嘴里嚼了两下,就听见外头杨金叶的声音,似乎是正在跟杨爸爸吵什么?李谦赶紧放下碗,但这时候,杨金叶已经冲进窑洞里来,把那五十块钱塞给李谦,一脸的委屈,“额说咧请你吃饭,你做啥给钱?额又不是卖饭滴!”一扭头,这丫头瞥见桌子上的烟和酒,就更委屈,想说什么,却又一跺脚,转身出了屋子。
    然后,一直到吃完这顿饭,李谦再没看见她。
    那五十块钱,杨老汉是说什么都不要了,连烟和酒都要李谦待会儿一起拿走,说是他闺女说了,不能要东西,更不能要钱,你个城里人回去一说,丢额们村里的人哩!显得额们这里人眼里就只剩下钱!
    李谦没有坚持非要再给,就把钱收回去,只是东西却坚决不拿。
    吃完了饭,李谦问明了杨金叶的房间,想了想,转身回去打开后备箱,把自己这次出门前特意买的那把新吉他连吉他箱一起拿出来,把吉他箱里自己记稿子的本子、笔之类的掏出来之后又盖上,想了想,又跑到前面驾驶座找了一根大号的中性笔出来,拿着又走回杨家,到杨金叶的门前敲了敲门。
    “杨金叶,我吃完饭了,要走了,你开开门……”
    片刻之后,气呼呼的杨金叶拉开门,就站在门口瞪着李谦,似乎余气未消。
    李谦就笑笑,说:“的确是我的错,我不该给钱的,但是那些烟和酒,就当是我送给你爸爸、和周围那么多邻居的,待会儿你帮个忙,帮我把那条烟给大家分分,就说是我谢谢他们给我唱了那么多好听的曲儿。”
    杨金叶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你别说,这丫头其实长得不算多么出奇的漂亮,但当她安静地看着你的时候,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奇异的美——野生生的,活泼泼的,鲜亮亮的。
    李谦就笑笑,抬手举起吉他箱,递到她面前,说:“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喜欢唱歌,我也喜欢唱歌,你请我吃了一顿饭,很好吃,你还给我唱了一首歌,还让我听到了那么多人唱的那么多好听的歌,所以,我只是想送你一件小礼物。”
    说话间,他蹲下,把吉他箱打开,拿出那把吉他来,说:“这是一把吉他,我自己用过的,现在,送给你,不要拒绝,好不好?”
    说话间,他掏出笔,说:“以后你要是想唱歌,想做音乐,在音乐圈里碰到什么难题啦,自己解决不了的,就可以拿着这把吉他去顺天府找我!嗯,等再过几年吧,那个时候,你随便在音乐圈里一打听,就肯定有人能告诉你我是谁。”
    说完了,就在杨金叶惊讶地目光中,他摘下笔帽,在吉他上小心地写字——
    送给杨金叶
    好好学习,好好唱歌!
    李谦
    三行字刚写完,李谦正想写上日期,杨金叶突然伸手一把把吉他躲过去,皱着眉,一脸心疼的模样,忙不迭地就拿手擦李谦刚写上去的那字,“这么好一把琴,你送给额就送给额,你做啥要写字?哎呀,都不好擦咧……”
    李谦愕然地看着她把那写字的地方越擦越黑。
    片刻之后,她跑进屋子拿出一把湿毛巾来仔细的擦,黑色的笔迹倒是擦去了,可即便李谦已经很轻很轻的去写,但吉他那漂亮的纹理上还是留下了笔印。
    杨金叶一脸惋惜,“额们学校里有人会弹这个,额见过,也听过,可好听!他们那吉他,听说很贵,看着还没有这把漂亮,都让你的字给弄坏咧!”
    这一刻,李谦竟无言以对。
    片刻之后,杨金叶瞪了李谦一眼,说:“你送额的吉他,额收咧,谢谢你!但以后,你不要随便在琴上写字咧,那不好!”说完了,她抱着吉他进屋,片刻后又抱着吉他出来,递给李谦一个本子一张白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李谦,说:“你想写啥,在纸上不行?”
    那是一本高中二年级的数学课本,那是一张撕下来的演草纸。
    李谦犹豫片刻,接过来,在上面写——
    杨金叶同学,你唱的歌,很好听。
    ***
    已经很努力的在写,结果到现在才写完第二章。唉,越是这种会被某些读者骂灌水的桥段,其实对于我来说,就越难写。
    接下来,我还会继续写,但今晚不一定能写完第三章,如果写不完,就明天上午或中午发。大家莫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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