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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朝荣来送军需时正值晌午,他走之后,暮青便去了伙头营。自从来了军中,她一直是到伙头营里和将士们一同用饭,从不在军帐里开小灶。
    伙头营里,特训营正吃着聊着,热火朝天。自从特训开始,特训营特别辟了几个营帐用饭,跟全军分开。他们的伙食跟全军不一样,以前在西北时,全军的伙食多是炖菜烙饼,少见荤腥,只有将领才有肉菜吃。到了盛京后也差不多,但特训以来,特训营的伙食就提高到了将领的级别,鸡鸭鱼肉瓜果时蔬都有,一些家境贫寒的少年兵丁这些日子里吃的肉菜比十几年都多。
    全军每到饭时就往特训营的小伙房里看,可惜闻得见吃不着,只能盼着一个月早点过去,日后也天天吃香喝辣。
    今儿中午伙头营里加的菜是这时节少有的蔬菜,从江南运过来的,盛京天暖前,这些时蔬只供应宫里和王侯公卿府邸,步惜欢和元修都命人送了不少来,本是给暮青吃的,却被她一顿就全送进了特训营的嘴里。
    方才暮青出去时,特训营已经知道是军需送来了,见暮青回来,少年们眼神发亮,问:“都督,您还真神了!说晌午送到就晌午送到,您咋知道朝中会给咱护送军需?”
    “对啊,咱们把骁骑营给揍了,朝中咋不处置咱们?”
    暮青坐到将领们那桌低头吃饭,头也不抬,“因为不是只有骁骑营才会写奏折,我们也会。”
    全营一愣,有人问:“都督啥时候写的奏折?”
    “早写好了。”血影来信说练兵器械督造好的那天,韩其初到她帐中议事,他们就把善后之事一并考虑了,次日就让月杀送进了城中,就等着战事一发,第二天就以都督府的名义往朝中递折子。她和韩其初早就料到了陈汉会递奏折弹劾水师大营,但他半夜将奏折送到城下也进不了城,只能等早晨城门开了,派人弛进城中,过外城、内城,再到宫门,等折子递进宫中,估计都快散朝了。而水师大营的奏折从都督府里递出去,宫门未开就能递到,时辰上不知比骁骑营早了多少。
    “那奏折里写着啥?”又有人问。特训营的兵出身贫寒,听朝事写奏章这等事在他们眼里都是大官儿干的,一说起朝事来,个个好奇。
    “军师拟的,你们问他。”暮青低头扒饭。
    全营的目光顿时聚在韩其初身上,韩其初放下碗筷,笑容谦和,“奏折上说,去年边外,侯爷得一野马,久驯不化,后沐陛下恩泽而化,随师还朝,放居于野。骁骑营偶遇神驹,甚喜,然捕而不获,遂迁怒水师,吵扰不休。微臣奉旨练兵,受命以来,日夜忧劳,常以居安思危自醒,唯恐练兵不效,有负朝廷所托。臣闻兵法有言:‘久练成兵,久战成军!’水师新建,不淬血火,难以成军。臣闻骁骑精锐,故行演练之事,以达磨练两军之效。肺腑之言,望君明知!”
    韩其初只说了个大意,全营却都傻了眼,石大海问:“军师,你说的是啥意思?俺咋听得头晕?”
    暮青看了韩其初一眼,好好的一个让将士们心服的机会,他非要文绉绉!
    “军师之意有四!其一,神驹是圣上的,骁骑营抓的是圣上的马,骂的却是水师——有病!”
    噗!
    章同一口把饭喷了。
    “其二,你们让我们练兵,只练不打花架子,骁骑营号称精锐,我们就要挑他揍——自找的!”
    “其三,我们天天担心练兵不利会对不起朝廷,骁骑营被打成这副熊样子是自己练兵不利,好意思上奏弹劾我们——要脸不?”
    “其四,骁骑营久不经战事,我们揍他们是为了共同增加实战经验。人得居安思危,看看这一仗骁骑营的败绩,想想将来战事若起,他们护不护得住京师——忠言逆耳,自己琢磨吧!”
    全营再次傻了眼,没过多久,只听噗噗的喷饭之声,石大海哈哈大笑,“原来是这意思,军师,你直说俺们不就懂了?”
    韩其初气也不是笑也不是,苦笑道:“都督!”
    暮青放下碗筷,起身就走,“一个时辰后,沙场集合。”
    昨晚一夜没睡,暮青给特训营留了午睡的时辰,自己也打算回军中大帐去睡会儿,走到大帐门口,却愣了愣。
    一匹野马正在她帐前吃草。
    卿卿?
    卿卿向来独来独往,它来了中军大帐,必是有事。
    “对不住,不是忘了与你之约,而是昨夜之战是在山里,你不适合进山。”今天辕门外骁骑营声势太大,暮青猜想是惊动了卿卿,它应该是为此事而来。
    果然,它专心低头吃草,只给她一个马屁股看。
    “再过半个月,我要回盛京城里一趟,你可以和我一起回去住一晚。”暮青提出补偿方案。
    卿卿还是只给她马屁股看,把她营帐前刚长出的草都吃光了才昂起头来,甩着马尾巴走了。暮青看不出这是同意与否,只决定回盛京城前去湖边寻它,随后便进帐午憩,一个时辰后去了沙场。
    那些练兵的器械里有高低单双杠、绳网以及各类障碍物,暮青还命血影督造了滑降索,命人安在了大泽湖对面的绝壁之上,这些新的训练器材特训营里的人都未见过,但除了滑降索,其余的都很好掌握,半个月的枯燥特训后总算有了新的项目,虽然依旧苦累,但好歹花样多,不枯燥。
    新的特训开始后,暮青放出话去,半个月后考核,综合成绩优异的前一百人可跟她回盛京城里游玩一日。
    特训营里的少年们为此嗷嗷拼命了半个月,这半个月里,骁骑营没再来骂营,听说骁骑营的将军陈汉和虎豹两个精骑营的都尉都被罚了,陈汉被罚去看马场,罪名是抢天子的马!而豹骑营的都尉被革职,最惨的虎骑营,虎骑营的都尉连同那夜抢夺军需的百人被扒光吊在树上,豹骑营的人进山追水师时发现了他们,救回去后人直接送进了医帐,伤了身子丢了颜面又得了风寒,本已是凄惨之事,次日陈汉领旨被贬时,这百人直接被从医帐里拖到了沙场上,虎骑营的都尉以抢夺军需之罪问斩,其余百人军棍五十,自军籍中除名,撵出军营发落回原籍!
    暮青听说此事时颇为无语,抢夺军需乃是重罪,按律当斩,陈汉都该是死罪,人只被贬去了马场,想必是出身高贵,杀不得。而虎骑营的都尉就成了那替罪羊!这倒罢了,让暮青无语的是,那百人打军棍时,行刑的并非骁骑营的执法军,而是宫里的人,监刑的是步惜欢身边的大太监范通。
    这人定是恼她看了那百人,不然怎会让范通监刑?
    新的骁骑营将军还没上任,朝中正为这肥缺你争我抢。
    此事与暮青无关,但日子离特训结束一天天近了,要回盛京城了,她忽然心情复杂了起来,似归乡之情,盼归,却近乡情怯,怕归。这心情离回城那日越近便越是浓烈,回城那日,水师大营外飘起了春雨。
    春雨如毛,漫山柳黄,暮青到湖边寻了卿卿,刚走上山坡,便见坡下跪了二十来人,赤膊负荆,跪如雕石。
    “何意?”暮青立在山坡上,冷冷问。
    “末将们负荆请罪,望都督留我等在军中,他日战死沙场,不负此生披这一回军袍!”四大营的军侯领着西北军出身的都尉们请留,自那日暮青沙场立威已过去了一个月,老熊等人养了一个月的伤,如今已经见好了。他们都听说了元修的决定,前些日子特训,他们不敢叨扰,备受煎熬的等到了今日。
    今日,暮青就要回盛京城,若见了大将军,她不打算留下他们,他们就会从军中退伍。
    直到今日,他们才知道无论是西北军还是水师,他们都不想走,只要能穿着这身军袍,战死沙场也甘愿!
    “负了你们这身军袍的不是我,而是你们自己。”暮青道。
    “末将们知道,以前是末将们糊涂胡闹,还望都督再给末将们一次机会,只要能留下,都督说啥末将们都干!”卢景山道。
    其余人等附和苦求,细雨湿了那些浓眉粗脸,眼眶里浸了雨水,久压不落,逼得眼神烧炽。
    黑云压营,湖风湿寒,滚滚闷雷如鼓声,暮青立在土坡上看着曾在关外奋勇拼杀过的有志儿郎们,半晌,道:“好。”
    卢景山和老熊等人抬头,眼里逼出喜意,暮青却又道:“但需约法三章。”
    “都督请说!”
    “一,你们严重违反军纪,降职处分!军侯降成都尉,都尉降成兵丁;二,从今往后,你们不再是西北军的将领,而是江北水师的人,需尊我为都督,听从我的军令;三,我从盛京回来后,你们需与全军一同操练,考核通过,你们留下,考核不过,你们走人!”
    众将领面面相觑,他们知道,暮青需要选拔嫡系将领,而他们是西北军的旧部,没有占着将领之位的道理。暮青其实可以以他们违反军纪不忘旧帅为由将他们退给元修,但她让他们留了下来。
    能留下就已经不错了。
    “末将们领命!”众将领躬身垂首。
    暮青没再说话,下了山坡便走了,这些将领此前一心想回西北,如今又苦求留下,必是元修不要他们了。水师只有一年的时日可练兵,一年之后,她必有险,到时水师很可能面临着战事。一年的时日练兵尚可,培养将领太难了,若能将这些在西北边关久经沙场的将领们收服住,对水师有益。
    暮青边想边带着卿卿出了大营,她的战马已备在辕门外,百名特训营的将士已经各自立在马旁,整装待发。
    章同没有来,他的综合考核成绩全营第一,却想留在营中看家。暮青知道,眼下水师将领不足,又刚刚得罪了骁骑营,章同是怕她一走,骁骑营会来偷袭。
    韩其初也没来,他是军师,需留在中军大帐里坐镇,如遇紧急事态,也好调兵遣将速速处置。
    暮青带上了百名特训营的兵,带上了月杀、刘黑子和石大海,到了辕门,一声令下:“走!”
    她率先上马,刚坐上马背,忽觉小腹针扎般疼痛,不觉面色一白,眉头一皱。
    “怎么?”月杀问。
    “没事。”腹痛只是片刻,随即便没再发作,春雨湿寒,许是她体内寒气未清所致,“急行军,傍晚前赶到城中!”
    说罢,暮青扬鞭策马,身旁一匹神驹与她的战马一同驰出大营,月杀等亲卫率百名特训营的兵随后跟上,一行人向着盛京城而去!
    ------题外话------
    陛下:青青要归了。
    某今:嗯。
    陛下:朕与爱卿有一话相叙。
    某今:说!
    陛下:朕不是吃素的!
    一品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