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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此,他与元修达成了一个君臣之间的协议。
    他怎能让她割舍?他宁愿自己割舍。
    但这不可能终究还是走上了可能的那一步,只因今夜之险她宁愿背负一生的自责来化。
    他与元修之间原本非但不可能有君臣之义,还会终有一战,因为他必杀元广和元敏兄妹,而元修必不可能看着二人身死而不理会。
    “依你,谈正事。”步惜欢笑了声,方才跟她说的那些都是逗她的,他可没跟元修说那些。元家于他来说有杀母之仇,他于元家来说有夺位之碍,本是不死不休之敌,元家却偏偏出了个志虑忠纯的元修。自古忠孝难两全,元修想忠君报国却难以割舍亲族,他便只能搁着招贤纳士的念头。
    她还指望着在龙武卫来搜查府里之前,把今夜的事都问完,可他总是带着她跑题!
    暮青久不言语,至此她算是服了,这人胡扯的本事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她比不得,只能无力地问:“我们能好好谈正事吗?”
    “嗯?娘子忘了?娘子在玉春楼和长春院里得的那些银票,事后可都给了为夫的,足有白银五十八万两。我朝一品大员府中嫡女出嫁,亦不过是嫁妆八十八抬,算上田宅铺子,也没有如此丰厚的,娘子的嫁妆可甚是丰厚。”步惜欢笑道,他可还没算上她在西北军抚恤银两贪污一案里揪出的那些贪官,府邸查抄之后上缴国库的银两,若算上这些,历朝公主的嫁妆都没她丰厚。
    暮青怒从心起,问:“那我何时给过你嫁妆?”
    不出意料,但甚是崩溃!
    暮青:“……”
    男子笑道:“劝君莫雌伏,菊花易成葵。”
    暮青本不想说话,只想看步惜欢能扯到何处,但听闻这话,还是忍不住问:“你题了何词?”
    “还有那张娘子亲手作的画,为夫题了词,已妥善收好,待日后天下大定,定要将这画裱起悬于帝室宗庙,供子孙拜赏,以作警世恒言。”
    “……”
    “娘子记性可真不好。”步惜欢幽幽一叹,“娘子给为夫亲手缝补的那件‘九龙衔竹’的袍子,为夫视作定情之物,可是视若珍宝好好收着呢。”
    那她给过他什么定情之物?
    暮青一愣,扫了眼自己身上,目光忽然落在袖甲上——他说的是寒蚕冰丝?
    “不记得了?”步惜欢笑盈盈道,“为夫给娘子的定情之物,娘子不是日日带在身上?”
    暮青咔嚓一咬,汁甜味香的桔子顿时被咬成两半,那杀气隔着一张桌子,步惜欢都能体会得深切。她跟他简直不能好好谈正事,他们何时过了定情之物,她何时给过他嫁妆?
    步惜欢笑得满足,又递了一瓣过去,“我跟元修说,你我早已过了定情之物,你的嫁妆我都收了,早已是老夫老妻了。”
    暮青验尸过后还没洗手,也就没动手,张嘴便吃了。
    “该说的都说了。”步惜欢低头继续剥桔子,他手指修长灵巧,桔子皮剥得顺手,连桔瓣上的桔络也剥得干净,随后尝了一瓣,觉得不酸才又剥了一瓣递到了暮青嘴边。
    “你既然安排好了,那就随你吧。”步惜欢的心情好了,暮青便说起了正事,“你今夜都跟元修说了什么?”
    原来,世间许多事的滋味都可不同,不足道的成了厌烦的,厌烦的成了欢喜的,一切皆因心里住了她。如同此时,才被她气着,又觉得欢喜,她总能将他的情绪影响至此。
    步惜欢笑了声,他故作昏庸,自然要有昏君之相,这些当然要学,只是以往觉得厌烦,今儿倒觉得学来甚好。
    “不及陛下,吟艳诗的好手。”暮青回嘴,却松了口气。
    他本想说年幼时觉得人生甚苦,年少时觉得日子苦长,而今却已觉不出苦,只因习惯了。可被她一搅合,他回忆年少时心头生出的那分苦涩滋味儿全散尽了,他真想知道,她脑子里的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是哪儿来的!
    “暮青!你可真是坏人心情的好手!”半晌,他抬头时笑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拿手里那没剥完的桔子扔她。
    步惜欢顿时沉默,待反应过来,不由低头沉笑,笑得肩头微颤,久不停歇。
    “……”
    暮青心中一痛,不知如何安慰,只有在这时,她才觉得自己不够聪明,可又不忍看这笑容,于是张口道:“雌伏只有菊花苦,葵花苦什么?”
    步惜欢笑了笑,那笑如夜花,美却虚无,似一夜便会凋零,永不见天明。
    “你觉得苦?”暮青总算把头转了过来。
    那苦他虽未尝过,但浸淫宫中多年,亦早知情事是怎么一回事,且于世间男子来说,屈于下位终究是屈辱之事,身子不苦,心里也是苦的。
    他那日可是连覆在她身上都不舍得,她哪会知道雌伏之苦?
    桌前顿时传来男子欢愉的笑声,难得她今儿嘴软,肯承认男女之乐感觉不错,他自是不肯放过这难得的机会,于是回想那日帐中之景,慢悠悠笑吟道:“怩娇成惘日初长,暂卸轻裙玉簟凉,漠漠帐烟笼玉枕,粉肌生汗白莲香。夫人如此女儿娇态,为夫怎舍得让你吃苦?那雌伏之苦,你半分也未尝过,又怎知不苦?”
    暮青扭着头,不肯转过来,含糊的嗯了一声。
    男子的手一顿,抬眸时眼底的甜蜜果然替了苦涩,笑问:“嗯?还不错?”
    男子随手从瓜果盘子里拿起只桔子来慢悠悠的剥,故作气定神闲,却掩不住眸底的苦涩神情,暮青见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不知为何就把头一扭,说道:“雌伏辛苦吗?我上回研究的时候……感觉还不错。”
    “你怎不说我辛苦?”步惜欢笑斥道。这些年来,不是每回的戏都是替子演的,有些时候险到只能他自己来,虽只是演戏,以往也不觉得如何,如今却越发觉得厌烦了。
    “听闻历代帝王皆有替子和隐卫,你的大抵是最辛苦的。”暮青道,这牺牲也忒大了。
    暮青走的早,自不知替子走之前传了宣光禄寺卿李常府上的李美人到内务总管府侍寝,但她从步惜欢的话里能想象得到,今夜内务总管府里一定有一场叫那些搜府的人面红耳赤的春宫大戏,且是激烈到明日君王不能早朝的大戏。
    “好戏?”暮青狐疑的看着步惜欢,却刚问完就懂了。元相国既然怀疑了她,自然也会怀疑皇帝,他容不得皇帝有暗中的势力,更容不得这势力已安植到了盛京,因此今夜除了都督府,内务总管府也会查,“你所谓的好戏是春宫戏吧?”
    嗯?
    “明日不早朝。”步惜欢淡淡的笑了笑,“今夜替子在内务总管府,也有场好戏要演,我就不去了。”
    “那明日的早朝如何是好?”
    “那就不走。”
    “你若此时不回,待会儿龙武卫的人搜城,外头乱起来了可就走不了了。”
    “何必回去?”步惜欢摇了摇手里的面具,“我在你这儿不是挺好?”
    “你……先回替子那里吧。”暮青本想问步惜欢今夜跟元修说了什么,但此时不宜谈这些,他还是先回去比较好。
    如此,这盛京城里还有何处能比镇军侯府更安全的地儿?
    元相国命人查商铺也好,查朝官府邸也罢,再怎么查也不会查到元修府上,别说龙武卫的人不敢查,就连元相国想查元修,只怕也会心有顾忌。元修伤势未愈,元家人不敢太逆着他,元修最护麾下将士,他绝不会允许有人大搜侯府。
    聪明的是他吧?竟把人藏去元修那里!
    暮青:“……”
    男子眸底赞赏的笑意险些满溢而出,“聪明!”
    暮青心思百转,忽然盯住步惜欢,半晌才问:“侯府?”
    何处在搜城时不易被发现……
    不是都督府,又会是何处?
    他们是不会来都督府的,今夜她力排步惜晟通敌之罪,元相国已对她起了疑心,怀疑她是皇帝一党,步惜欢为她着想的太多,他连那昧心之罪都不愿她承受,又怎会在这个时候让隐卫们藏来都督府?
    隐卫们没有出城,那会去何处?
    古董铺子里书画多,墨香浓郁,密道里潮湿,霉气深重,隐卫路上带着步惜尘,即便点了他的穴道蒙了他的眼,他也可能会闻出些什么来。荣记古董铺下的那条直通外城的密道定然耗费了步惜欢不少年的心血,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冒此风险。
    “荣记古董铺里不是有条直通外城的密道?”暮青问,这条密道步惜欢带着她走过一回,那时两人是一同去的大寒寺,后来她得知步惜欢受了内伤,深夜出城见他时也走过那条密道。那两个隐卫要出内城不难,但步惜欢既然如此问了,想必他们是没有走荣记的那条密道。
    “你觉得他们会藏进商铺里?”步惜欢笑问,说话时人已坐到桌边,将面具一摘,放在手里把玩。
    步惜欢告诉过她刺月门在盛京城里的暗桩分布,内城里有五家铺子,因此她当时才提议搜商铺。元相国多疑,她提议搜城中商铺,他反而会搜朝官府邸。
    暮青一回府便直奔后园,到了阁楼里便道:“你立刻回替子那里,方才元相问我该搜何处,他定是怀疑我了,今夜必定派人来搜都督府!”
    江北都督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