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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修跃入冰湖时,宁昭面色一白。
    盛京冬寒,年刚过,尚不到雪化冰融的日子,湖上的冰怎就塌了?方才舞姬湖心献艺,那么多人冰也未塌,偏偏胡婉来了就塌了,还偏偏塌在侯爷那边的亭下。
    此事也太凑巧,明眼人都瞧得出其中有鬼,可人在相府别院落水,又不得不救。但这一救只怕要救出麻烦来,女子的名节何等要紧?胡婉献舞时穿的单薄,落入冰湖里又湿了衣裳,侯爷救她是好心,可瞧了她的身子,只怕要将她收入府里。
    这些道理元修也懂,他在相府里长大,什么花样没见过?
    他闭着眼跃入了冰湖里,手一捞,拳风怒震,冰面咔嚓一声裂了,岸上人只见雪扬如雾霭,冰碎似破镜,元修自湖里纵出,手里提着一人,凌空在碎冰上一点,往士族小姐们所在的湖心亭纵去。
    “快让开!”元钰喝了声,小姐们才回过神来纷纷让去一边。
    人群刚散开,元修便落入了亭中,拎着胡婉便将她抛去了地上,他手被锦布包着,眼闭着,衣袍尽湿,身形精健。朔风吹入亭中,男子脸庞上结了冰碴,容颜冷峻霸气。
    亭中小姐们呆呆望着元修,宁昭看着元修闭着的眼和被锦布包着的手,眸底生出狂喜和感动,面色回春。
    “侯爷……”胡婉冻得嘴唇发紫,云鬓和脸颊结了冰碴,寒意刺骨,却拼着最后的意识没有晕过去。她躺在华贵的驼毯上,楚楚可怜地望着元修,眸底有喜意也有失落。喜的是元修真的救了她,失落的是他竟谨守礼教,非礼勿视,非礼勿动,他的手拿锦布包着,连她的衣裙都没直接碰到。
    今日之计她连命都豁出去了,自不会如此便认了,她强忍着刺骨的寒冷,哆哆嗦嗦唤着元修,祈盼他的怜香惜玉。
    但这一唤却将亭中小姐们的神智唤醒了,元钰面露厌弃,抬眼见她的丫鬟领着一群别院里的丫头赶了过来,便怒声吩咐道:“把胡小姐送去暖阁,先请府医来瞧瞧,再递牌子入宫请御医来!”
    元钰的丫鬟身旁还有一人,正是胡婉带来别院的丫头,那丫头扑去胡婉身边,哭哭啼啼将大氅裹去她身上,元钰见了怒声斥道:“你家小姐做下的腌臜事,你倒先哭起来了!人若非在我们相府别院落的水,以为我爱留你们?告诉你,我就是把御医院提点徐老请来,也定将你家小姐治好,绝不叫她赖上!赶紧将你家小姐抬去暖阁,晚了冻出毛病来,怕是要干出赖我六哥一辈子的事儿!”
    元钰乃天之骄女,自幼被华氏养在深闺,保护得极好,还从未亲眼见过这等羞耻之事,今日大开眼界,不由动了真怒,行事初露几分雷厉风行,声音虽还有些稚嫩,说话却半分不给人留情面。斥责罢那丫鬟,她便再不看胡婉,仿佛多看一眼都觉得污她的眼。
    那丫鬟被斥得面色涨红,恨不得一头碰死,却不敢不顾主子,忙去扶胡婉。
    宁昭道:“侯爷衣裳湿了,先拿件大氅来,速去备新袍!”
    元修听出这声音并非元钰的,心知恐怕是宁昭,便闭着眼连她也没看,只淡道:“不必。”
    说罢,他便要退出亭子,这时忽听一道尖叫声,声音惊恐,惊得人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胡婉的丫头跌在地上不住后退,边退边惊恐地盯着地上一样东西,嗓音都扯破了。
    亭中的小姐们纷纷望去地上,只见方才还干干净净的驼绒地毯上不知何时多了件东西,那东西青黑颜色,上头有一层黄白的蜡状物,且不提那层黄白之物是何物,那青黑的东西瞧着却像是一只人手!
    气氛一静,尖叫声叠起,元钰和宁昭也吓得脸色煞白。
    元修听出不对来才睁开眼,看见地毯上竟有只人手,不由面色一变,箭步上前便拿包着手的那块锦布将那截人手包了,问那丫鬟道:“何处得来的?”
    这人手是方才丫鬟去扶胡婉,从她散落的云髻上摸到的,这人手勾着胡婉的头发,丫鬟起初不知是何物,摸到手里只觉得冰凉滑腻,低头一瞧,登时便惊得扔了出去!她先是受辱,后又受惊,此刻见元修眉宇沉如铁石,战场杀敌的煞气将她惊得白眼一翻,只虚虚抬手一指胡婉便晕了过去。
    胡婉已冻得浑身打颤,今日做下这等事她本将性命和脸面都豁出去了,但被元钰当众羞辱还是有些羞愤,此刻又见丫鬟指向自己,不由想起方才有什么东西拉了下头发……
    她一口气提起来,没咽下去便也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元修狠狠皱起眉头,起身看向元钰,见她脸色煞白,问道:“可有事?”
    元钰只知摇头,宁昭望着元修,心生期盼,元修却像没瞧见她,只对元钰道:“回暖阁歇着,此事我自会处置,先将人扶下去医治。”
    说罢他便转身飞出了亭子,往对面去了。
    宁昭远望,有些失魂落魄,见元修落去对面亭中,走向一名少年将领。
    暮青在对面瞧见那边有些乱,原以为是那边正忙着救治胡婉,但后来听见尖叫声便觉得事有不对,元修回来后,暮青一眼便瞧见他手里的锦布里包着东西,便问道:“何物?”
    “眼尖。”元修一笑,随即便敛了笑意,蹙眉将那锦布摊开,递给了她,“发现此物的丫鬟吓晕了,没问清来路,恐怕是从……”
    “水里的。”元修话未说完,暮青便道。
    这时,亭子里的公子们瞧清元修手里竟拿着只人手,也惊得纷纷后退,只有巫瑾和赵良义等西北军将领没动。
    赵良义摸着下巴便笑了,打趣暮青道:“嘿!真邪了,我说你小子怎么走到哪儿都能遇上这些?好像这些死人知道你在,扎堆儿来寻你似的。”
    “闭嘴吧你!”元修不大爱听这话,问暮青道,“你怎知是水里的?”
    那丫鬟只指了下胡婉就晕过去了,而胡婉只可能是落水时将这手给带上来的,此事他还想得通,只是想听听她还有何看法。
    “这层黄白之物是尸蜡,尸体长期浸泡在水中,脂肪皂化而形成的。”暮青用锦布包着那手,细细瞧了瞧,“湖底藏了具尸体,死了至少半年了。”
    这手是成年人的,成年人的肢体形成尸蜡少说要半年时日。
    这话对暮青来说没什么,亭中一众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却听得打了个寒噤。
    湖底藏尸?
    “我下去瞧瞧!”元修道。
    “湖水颇寒,等开春冰融水暖了再去寻也行。”暮青道,虽然为死者伸冤很重要,但活着的人更重要。
    元修闻言心里生出喜意,她关心他?
    “放心吧!这冰湖的寒气一时半刻还伤不到我!”元修傲然一笑,他所练的是至阳之功,此言可不虚!
    说罢,他一个猛子便扎进了湖里。
    对面亭中,元钰吩咐吓得手脚发软的丫头们将胡婉主仆抬去暖阁,宁昭柔声安抚着其余的小姐们,回头间见元修又跃入了冰湖里,不由面色又白了一层。
    但元修没下水太久,一会儿工夫便上来了,手里提着个脏兮兮的布袋,那布袋开了个口子,里面有水哗啦啦流出,一截白森森的臂骨从里面伸了出来。
    公子们脸色顿白,赵良义等人将亭子正中的圆桌搬开,清出块儿空地来,元修将那布袋放去地上,布袋摊开,里面淌出的水带着些湖泥,脏污好似尸水,有些公子受不住,还没瞧见尸身便转身呕了起来。
    暮青道:“给我准备件外衣、口罩和手套,府里没有便去衙门里找仵作要。”
    元修招来个亲兵,嘱咐那亲兵出别院去寻暮青所要之物,亲兵走后,他问道:“这尸体可能搬去暖阁验?”
    眼看过了晌午了,湖面上起风了,这尸体刚从水里捞出来,寒得冰似的,她若验尸必定冻手。
    “好。”暮青没意见,这尸体已经蜡化了,验尸之所的气温高低对其已无影响。
    元修又招来两名亲兵将布袋抬了,送去暮青上午歇息的暖阁。
    亭中公子们见了不由愕然,哪家府上都有些见不得人的事,家丑不可外扬,别院湖底藏了具尸体,显然是自家人所为,遇上这等事遮掩都还来不及,元修怎还让人验尸?再说,年刚过就碰见具尸体,这等晦气事若是别家遇上,定将尸体丢去乱葬岗,再去大寒寺请高僧来府上作法七日以除晦气,元修可倒好,尸体不扔,反往家里搬,这是嫌晦气不够重?
    元修确实不嫌晦气,战场杀敌之人,尸山都见过,还怕这一具尸体?他也知道此事许与自家人有关,但他想知道此人是谁,因何事而死,又是谁杀的。他离家多年,家里许多事都不知道,他得先将谁是何面目,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事都摸清楚。
    再说,她喜欢验尸,既然发现了一具,给她验就好了。比起这无聊的诗会,他宁愿看她验尸。
    但今日的诗会是母亲请了这些公子小姐来,出了这等败兴之事,元修自不好下逐客令,只好跟亭中的公子们赔了礼,请众人移去暖阁喝茶压惊,并命厨子重新准备饭菜。
    一听饭菜,众公子险些又要吐,比起吃饭来,众人倒对验尸颇感兴趣。盛京繁华,家门富贵,这些贵族公子最擅玩乐,这么多年下来,该玩儿的花样都玩过了,也都有些腻了,听见要验尸,虽觉得晦气,却也觉得刺激,于是纷纷表示不需准备饭菜,见元修和暮青要去暖阁,便跟在后头一起去了。
    ------题外话------
    送上一具新尸体,明天开始吃~
    科普:
    尸蜡:尸体长期浸泡在水中或埋在空气不足的湿土里,腐败进展缓慢,尸体的脂肪组织因皂化或氢化作用,形成黄白色的蜡样物质,使部分或全部尸体得以保存,称为尸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