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的绸带,红色的嫁衣,红色的俏脸,红色的眼眶……
    触目的红,既喜庆,又刺目。
    唐佳人一再耽搁,一再拖延,却始终没有等到她要等的那个人。
    有人喊:“一拜天地!”
    四个字,就像万丈红尘中的一道鸿沟,隔了他人的觊觎,也断了深藏的感情。自此后,她嫁为他人妇,他守着岁月醉倒在咫尺天涯。唐佳人与唐不休,是否终将成为陌路?
    唐佳人攥紧拳头,忍下逃跑的冲动,慢慢低下头,去祭拜那不长眼的天地。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穿过他人眼中的喜庆,滴落到青砖地上,似乎能盛开一朵名叫彼岸的花。
    就在这时,有人再次喊道:“闻人无声来了!”
    唐佳人猛然抬起头,看向敞开的大门口。
    众人则是懒洋洋地转过头,带着随意的眼神看向来者。
    远处,尘土飞杨。
    唐不休直接放倒最后一批阻拦者,以王者之姿望向秋风渡。
    隔着人影重重,他一眼便看见那个令他朝思暮想的人儿。
    眉眼还是那个眉眼,人却披了嫁衣,变成了艳丽的毒蘑菇。
    唐不休胸腔里的气血翻滚,脑中一阵轰鸣,仿若千军万马的厮杀,残忍中红了眼。
    他想随意的笑一笑,不让彼此之间的关系变得如此紧张。他想向她诉说自己的思念,想再一次将她抱在怀里,想让时光倒退到出山之前,想…… 带她走!
    没有死透的阻拦者,爬起,将手中暗器射向唐不休。
    躲在一边的清荷喊道:“小心!”
    唐不休一挥手,改变了暗器的方向,将其送入偷袭者的咽喉。
    唐佳人的眼睛,从唐不休出现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他人的存在。
    她看着他,只有他,也唯有他。
    他的出现,让她即将干枯的生命重新绽放出华彩。她以为,他不会来了。然,他却来了。他经历了一场场的厮杀,终是出现在她的面前。他来带她离开,回到唐门去。至于那个尾随着休休的女人,她…… 无视她,便看不见她。
    唐佳人的眼中含泪,脸上却绽放出璀璨夺目的笑颜。
    唐不休一身玄色衣袍,就像一阵放荡不羁的黑云,载着令人惊恐的气场,一步步走向秋风渡。他的眉眼颜色,似乎比以往重了些。
    唐不休的身后侧,跟着清荷。她穿着一套白色衣裙,面覆轻纱,云鬓高耸,看起来就像不染世俗的仙子娉婷而来。
    那二人的打扮并不见得多么隆重,但有种人,哪怕衣衫褴褛,也如姣姣满月,令人移不开眼。更何况,来者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闻人无声。
    那些围观的江湖人士,看了半晌,才恍然回神,确认了来者是谁。他们纷纷亮出兵器,严阵以待,却无一人敢上前,第一个挑起这场厮杀。
    唐不休所过之处,江湖人如同退潮之鲫,纷纷向后退去。
    就这样,他一步步走到秋风渡的大门口,抬腿跨进这个红得刺目的地方。那些急忙赶来的仇家,知道他定会参加蘑菇的大婚,便在他的必经之路上偷袭他。他踩着别人的尸体,一步步来到这里,便是要看一眼,蘑菇到底是不是心甘情愿嫁给秋月白。
    若是,他退;若非,他娶!
    浩瀚天地间,就算没有彼此的容身之地,又如何?!草裹双尸,有何不可?!
    唐不休的信誓旦旦,在看见唐佳人和秋月白手中的红绸时,变得恍惚和退缩。他养了她十六年,为得是什么?难道,不是为了守着她,让她喜笑开颜?这些,他不能给她,秋月白却可以。
    四目相对,彼此眼中再没有他人的存在。然,不知为何,执手相依十六年的二人之间,却因心思的不同,出现了一道无形无色无味的墙,生生隔开了二人。
    是啊,几日不见,再相见时,他的蘑菇为别人披上了嫁衣;她的休休身边有了其他女子的一席之地。
    如此不适,那般不舍,却说不出一个字。连问一声“你可安好”,都做不到。
    怎能随意一笑?怎么轻言无所谓?怎能不盼着你的安好?怎能说放弃便转身?
    这是一场迷一样的误会和血淋淋的现实。世人不给他们坐下来质问对方的机会,时间紧凑得就像赶赴刑场。心,在对方的沉默中,有了缺口。
    武林人士中,有人叫嚣道:“闻人无声,你还敢来,你……”
    唐不休一抬手,飞出一道真气,直接封了那人的唇舌。
    那人闷哼一声,捂住嘴巴,惊恐地后退。
    唐不休道:“今日,本尊不想杀人,奈何世人想死在今日的却不少。想要命的,休要喧哗。”
    唐不休那深不可测的武功,令众人忌惮惊恐,不敢再轻易造次。反之,他们也开始私下酝酿,群起攻之的胜算又几分。
    唐不休在心中苦笑一声,暗道:本尊还要感激那第一个出头之人,否则…… 本尊都不知要第一句说些什么才算稳妥。
    许,事实真的是,开口之后,随后的话也不再那么难。
    唐不休一步步走向唐佳人,看着这个被他细心呵护了十六的佳人,心中满是无处可诉的酸楚与嫉意,以及一丝丝诡异的骄傲。
    这是他的蘑菇,他心中唯一的柔情,他倾注了全部感情的女子。而今,她终于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
    他一直幻想,蘑菇穿上嫁衣的模样。果然,如他想象中那般,美绝人寰。
    然,那一针一线绣功精美的喜服,犹如数不清的红刺,细如牛毛,多如骤雨,生生逼入他的眼,要刺瞎他的眸。
    世人皆说,有多恨便有多爱。然,他给予蘑菇的,从过去到将来,唯有爱,不可能有恨。只因,他爱她,胜过自己的性命。他可以恨自己,却唯独不会恨她。
    是他,狠戾嗜血;是他满手血腥;是他戾气过重;是他,欠下太多的命,要还。他终究,不能护着她一生无忧。又如何能怪她,不肯等自己两年?
    蘑菇是喜欢秋月白的,他知。
    他一直试图用理智说服自己,要成全,却在这一路的杀戮中,变成了脚下的泥泞,令他不屑顾之。他在见到她的瞬间,只想杀光所有敌人,将她再次拥入怀中。蘑菇是他的,谁也不可以抢走!胸口的邪恶在滋长,时刻诱惑着他,让他成全自己的真心。
    然,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了解十六年所发生的事。他不想,变成魔鬼去舔舐蘑菇的血液。若他发狂失手杀掉蘑菇,他就算将自己死尸万段,亦不会原谅。
    若爱恨交织,能折磨得人疯狂。如此强烈的爱,亦能生生逼得人发狂疯癫。
    终究,不舍啊。
    不舍她随自己颠沛流离;不舍她被世人唾弃认贼作父;不舍她同自己一般被世人追杀;不舍她与自己一样藏身群山不见世间万种风情;不舍……不舍她褪掉一身繁华,失了往日色泽……
    唐不休多想将走向唐佳人的这个过程,用上一生的时光。可惜,路太短,脚太长,时光这个蠢货,不肯为他偷停一时半刻。
    他终于还是站在了她的面前。
    周围一片死寂,却又刀光剑影。眼前人明明就在这里,似乎可闻到那熟悉的馨香,却又似乎隔了千山万水,是二人无法互达的彼岸。
    唐佳人多想一头扎进唐不休的怀里,就像一只贪吃的小猪,哼哼唧唧、软软糯糯地叫一声休休。然,唐不休身后的女子,却像一根刺,让她不得不变成一只刺猬,用满身的刺,裹着柔弱的身体,不敢轻易丢掉一切,毫无顾忌地奔向原本只属于她的休休。
    周围有人窃窃私语,说那蒙面女子是柳芙笙。
    三个字,给予佳人的绝非欣喜,而是…… 重击似的痛苦。
    与此同时,那晚在山洞里发生的一幕幕,开始在她的脑海里翻滚。明明没有看见什么,却难受得好似用刀子捅心。
    唐佳人没有对任何人说,也不让自己去回忆,实则,她最介意的,还是那三个字——柳芙笙。
    世人都说,闻人无声最爱柳芙笙,为她屠尽长生门后,带着即将临盆的她逃进深山。
    唐不休与清荷亲近,难道也是因为,她的双眼像柳芙笙?
    唐不休收养她、照顾她、教导她,却只说让她等两年,从来不肯许诺未来,是否是因为,她还没有长大,还不像柳芙笙?!
    柳芙笙……
    柳芙笙……
    这三个字,本应是她最温柔的抱怀,最渴望的守候,却如同一根根毒刺,刺入她的身体,无法毒死她,却又令她痛不欲生。
    若,休休对她的好,都是因为柳芙笙,那么,她到底是谁?她可还是休休的蘑菇?她是否只是柳芙笙的孩子?
    休休得到了最像柳芙笙的清荷,是不是就不要她了?她到底成了什么?
    心口一阵阵的刺痛,令她无法呼吸。
    那样沉重的感情,却载着她全部的幸福。
    今天,她穿上嫁衣,便是要唐不休给她一个答案!
    生与死,不过是一个呼吸。爱与恨,不过是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