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见到如今京师传闻中得天子杨坚青眼,前程大好的王候勋贵府中年轻子弟之一的肖念,宇文芳心有惊讶。
    自沙钵略大可汗摄图几次兴兵进攻大隋,肖念就跟着长孙晟几次往返突厥实施“远交近攻”之策,显然,成效也颇为显著。
    清凌凌的目光看着肖念,如今的肖念于宇文芳,熟悉又陌生,这个曾经有着几分孩子气,意气风发又一度消沉戾气重的送亲虎贲都尉,脸上已染了些许的风霜色,可这风霜丝毫不损他的英俊气度,倒令其越显成熟稳重,甚至经过这几年的沉淀已初露领军大将之峥嵘,显然,再假以时日,此人,前途不可限量。
    “肖都尉,”深深看了眼肖念,宇文芳意味深长道,“突厥王庭一别,没想到你我这么快又见面了,听说肖都尉和车骑将军长孙晟几番悄然奔波流连于漠北草原,你们还真是将这儿当成了自家花园,如此逍遥自在啊!”
    听着这意有所指的话,肖念默了默,盯着因拼死抵抗袭击而显了些许狼狈却依然一副凌霜傲雪之姿的宇文芳,沉声道:
    “千金公主,若非我肖某如此逍遥自在于这漠北草原上,今日就救不了你性命了!”
    宇文芳红唇微勾,似笑非笑不置可否状,然那清凌凌的目光却不失审视和警惕。
    当日护送她和亲突厥的虎贲都尉肖念,如今同她已是敌我两阵营,便是从檀姬的手中救下她,又如何,止不定是更大的危机在眼前呢。
    “出来!”一直未揭开面巾的为首黑衣人如刀的眼刃突然扫向某处,声音含了不耐。
    当六头虎豹似大猫般悄无声的出来后,雨晴和云儿傻了,傻傻的盯着坐在为首猛虎背上的哈纳云,因着猛兽的逼近,二人胯下坐骑起了不安,轻轻喷了个响鼻,倒是宇文芳的桃花叱和肖念的骕骦马,虽马背紧绷,却是稳得住。
    心惊肉跳的扫了眼一众黑衣人尚未归鞘仍滴着血的刀剑,哈纳云心内暗暗叫苦,默念道:
    没死在同隋军交战的战场上,这好不容易活着回到草原上了,她可不想再拿自个的命犯险了!
    回去后一定要告诉鹰奴,这暗中保护千金公主的活儿她哈纳云不干了,这也太可怕了,上回险些就被冷天奴给宰了,这次又撞见这么些杀人跟切瓜似的可怕家伙!
    哈纳云眼见着宇文芳被前后夹击,热闹瞧够了的她还没来得及放出这些被鹰奴训练好的虎豹去救人呢,千金公主就被人给救了,还将悄悄猫着的她给“揪”了出来。
    成了注目焦点的哈纳云努力挺了挺胸,让自个看上去配得上胯下骑着的百兽之王的威风,可那颤抖着的眼皮子还是不争气的暴露了她的紧张和恐惧,她讪笑着,朝定定看着她的宇文芳挥了挥手,故作轻松道:
    “千金公主,你对鹰族有恩,我家鹰奴可一直都记着呢,这不,让我暗中保护你,其实这事儿冷公子都知道,他都对你说了吧?”
    宇文芳:“……”她不知道,天奴也没说过,不过看哈纳云的神色,应是没说谎。
    肖念:“……”什么情况?
    为首黑衣蒙面的凌二:“……”诶,少主是被宇文芳这女人给吃定了!
    于凌二,他不喜鼓动沙钵略大可汗摄图发动战争的宇文芳,毕竟出生入死的兄弟凌五他们还有不少“展北孤园”的孩子死在了突厥军手中,尤其是从殁的口中得知少主曾险被宇文芳一剑穿心后,更是对宇文芳心有愤怒,可这二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这个做属下的也不敢置喙,然心里对宇文芳实在是没什么好感。
    可当那日听到“奚”族的可汗阿加那也说高绍义的女人重金悬赏买千金公主脑袋时,他急了,不及他有所表示,肖念私下说要去救千金公主宇文芳,他立时同意了,于是,一众人寻了个借口,背着长孙晟便赶了来,所幸阿加那也的消息灵通,他们来得及时……
    “千金公主,既然你没什么危险了,那我就不打扰你和肖都尉说话了,你们熟人见面肯定有很多要聊的,你们聊,那我,我就先走了……”
    话未落,已迫不及待拍了老虎屁股一记的哈纳云跑了,而后,在大眼瞪小眼中,一虎五豹撒腿狂窜……
    “让她去吧!”见为首的黑衣人脚步动,宇文芳忙道。
    于宇文芳,便是看在鹰奴于乱军中救了池安儿的份上,她也不会为难哈纳云,因为就在不久前,鹰族突然传来了喜讯,说是鹰族族长鹰奴要娶哈纳云为妻,宇文芳虽觉得奇怪,倒也没去多想。
    现下看这跟着哈纳云的一虎五豹,宇文芳倒是信了鹰奴是对哈纳云真心的,否则,这些被鹰奴驯服了的猛兽也不会同哈纳云如此亲近,还乖乖的跟着她跑。
    肖念寻思着好人做到底,护送宇文芳回到安全之地,可显然,宇文芳并不想承他的情,便是凌二摘了面巾报了身份,知其是冷天奴的手下,她也不想这些人一路保护。
    她可是要去见宇文辉的,自是信不过身为隋朝武官的肖念,便是凌二等人,她也信不过,更遑论她从凌二的眼睛里看到了不满和冷漠。
    见肖念目光示意有话要同宇文芳讲,凌二会意,率手下离远了些,警惕的环视着四周情形,因着肖念为人率直洒脱,倒是与凌二投契。
    肖念之前回到京师时,从父亲嘴中得知冷天奴竟是贺知远贺伯伯的儿子,他自是高兴不已,于是,越发看被冷天奴打发来襄助他们的凌二等人顺眼了。
    “肖都尉,你父亲肖佐是前朝旧臣,可依然深得杨坚信重,更是继续执掌宫城和京畿安危,而我……”宇文芳声音一顿,提及肖佐,沉了脸色的她眉眼凝,然唇边却勾起一抹笑,笑得自嘲,“如今不过是一没了母国母族撑腰的亡国公主,明人不说暗话,杨坚同我宇文芳有亡国灭族之仇,他与我彼此心知肚明,这个死结,永世不会解开。而你,前途大好,却为何要冒着被隋朝天子不喜前程尽毁的风险来救我?”
    肖念目光微闪,片刻方一字一句道:
    “我救你,是因我爹有令,其实当年送你和亲突厥时,我爹就发了话,只要我在突厥一日,便必要护你周全!”
    宇文芳神色怔,不明白她宇文芳何时竟同中央禁军大统领肖佐有这等交情了?
    难怪她当年同天奴起了隔阂之际,转而请肖念派人手去往漠河城查寻王庭商队失踪一事时,肖念答应的会那么痛快。
    注意到神色凝的宇文芳眼底里的审视怀疑意味更甚,肖念似没看见,只继续道:
    “今日救你一命,也算抵了当年我父亲杀赵王宇文招欠下的一命,一命还一命,我肖家,不欠你的了!”
    宇文芳:“……”
    虽早已从冷天奴口中得知实情,可如今再从肖念口中确认了杀害父亲宇文招的真凶就是肖佐,宇文芳不由闭上双眼,深深吸了口气,强按下心头翻涌的痛和愤怒,脸色泛了寒白目色冷的她再睁开眼后,看似复归了平静,然眉宇间戾气隐现,声音更透着浸骨寒凉:
    “肖佐杀我父在后,若说他是心有愧疚因而令你护我周全倒也罢了,却为何是于本公主出塞那年就吩咐你要护我周全?”
    肖念深深看了眼脸色冷嗖嗖的宇文芳,道:
    “自是因为你母亲,沐老将军之女沐歌!”
    宇文芳愕然,这怎又同她娘扯上了关系?
    肖念点头,坦然道:
    “我知你恨毒了我爹,恨我爹杀了宇文招,可宇文招他着实该杀,当年我爹跟你娘沐歌本是一对儿璧人,你娘等了我爹三年,最后连沐老将军也默认了,只待初进御前虎贲听命的我爹站稳脚跟再来提亲,后被武帝亲封为虎贲校尉的我爹兴冲冲欲上门提亲时,你娘沐歌却被赵王爷在大长公主府里给霸王强上了弓,是宇文招买通了大长公主给你娘沐歌下了药,而后这无耻之徒又跑到武帝面前求了赐婚圣旨,你娘本想于成亲当晚一把火烧了宇文招,可却发现怀了身孕,这才没同宇文招同归于尽,最后生下了你……”
    落落寡欢的沐歌生下女儿后,很快香消玉殒,而肖佐,再也未有快乐过,虽当年因被沐歌“抛弃”而寒了心的他赌气成了婚,亦对为他诞下了子嗣的妻子体贴入微,可没有情爱的夫妻也只不过是相敬如宾,当妻子过逝后,已有子嗣传承,身居高位的肖佐便再也没娶任何女人,只守着儿子在空荡荡的候府过日子。
    肖佐得知沐歌当年“抛弃”他的真相后,伤心欲绝的他并未隐瞒儿子肖念,眼见着痴情又孤独的父亲几用一生去缅怀逝去的爱人沐歌,亦令肖念心疼……
    “荒谬!”
    “满口谎言!你说的这些鬼话,本公主一个字都不会相信!”
    “千金公主……”
    “你闭嘴!”脸色变了又变的宇文芳双瞳泛了红,霍地拔出剑直指肖念,咬牙切齿道,“不准跟着我,否则,本公主一定会宰了你!”
    见凌二闻声而至,不及他出声,宇文芳亦挥剑相向,愤怒警告道:“不要再跟着我,本公主不想看见你们!”
    而后一拔马头,头也不回的纵马而去。
    “公主——”
    “公主……”
    雨晴云儿及仅存的两胡人亲卫忙不迭紧追在后,雨晴和云儿心有莫名,不知肖念同公主说了什么以致公主如此失态?
    纵马而去的宇文芳已是泪流满面,她心知肖念所说非假,回想着曾是母亲沐歌贴身侍女的徐美人和王美人对她所说有关母亲的点点滴滴,这才明白为何母亲会如此“漠视”父亲宇文招,为何会在争吵中剑指父亲,又为何会如此毫不在意的将父亲所送的玉髓凤佩随意的挂在了剑穗上,之后更扯了下来抛进了荷花池……
    原来母亲嫁与父亲,是逼不得已!
    原来她的出生,实非母亲所愿!
    肖念觉得让宇文芳清静一下也好,至于凌二,本就不喜宇文芳,见状,也懒怠再追。
    自觉檀姬已死不会再对宇文芳构成威胁的二人却不知,更大的危险在等着宇文芳。
    不知跑了多久,神色木然的宇文芳冲进了鹰不落峡谷,仍处于浑浑噩噩状态中的她并未发现情况有异,直到被人拦了去路。
    “千金公主,您可算是来了,咱家可在此等候多时了!”一个尖细的声音忽响了起来,声音矫揉刺耳更是阴测测的,听着令人无端心有悚然。
    “姐姐!姐姐——”少年变声期的声音带着些沙哑,声音紧张焦灼中更含了丝恐惧,“跑,快跑!”
    浑浑噩噩中的宇文芳身子一震,茫茫然的目光瞬间恢复了清明,她猛拉紧手中缰绳,桃花叱于长嘶声中停了飞奔,宇文芳定晴看去,就见小堂弟宇文辉如同个小鸡仔般被人拎在了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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