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芳站在已是经战火而残破不堪的“武威郡”郡守府门前,抬头,阳光明媚,却照不进她似笼了层厚重烟云雾障的双眸,阳光温暖,却暖不了她身上散发而出的寒凉,这寒凉,令她艳明如玉的一张脸上都沉冷了几许。
    池安儿还以为所处之地是漠河城的郡守府,却不知,只短短五日,突厥大军已然攻陷了“武威”郡。
    宇文芳默默的看着,目光所到之处,皆是破城后血流成河中的破败和凋敝,与之相反的则是扫荡掳掠屠戮了整个城池,亢奋至极而嘶吼着嗓子大唱战歌的突厥军……
    “可敦!”
    “见过可敦!”
    “阿木汗见过可敦……”
    此起彼伏的致敬声中是突厥军对这位亲作战歌胯上战马并肩大可汗率领他们突厥军攻城掠池的可敦的认同和尊敬。
    宇文芳回过神,紧绷的红唇微动,强扯出一抹笑意,扫过战马马鞍侧挂着的各色战利品的乌压压突厥军的瞳子里却全无笑意。
    “呕——”身后云儿突然干呕出声,她似拼力忍耐,却仍被空气中弥久难散的浓重血腥气和未及清理的一堆堆残破尸首刺激到了。
    见云儿又呕吐不止,雨晴忙抽出素帕轻按住她的嘴,边悄然觑了眼宇文芳,似担心宇文芳对云儿屡次三番的不适呕吐而心有不耐。
    宇文芳却什么都不说,只转身往回走,身后快步跟上的云儿心有恍惚间竟撞到宇文芳后背,宇文芳停了脚步,回眸直直的盯向云儿。
    似感受到无形威压,云儿一激灵,眼含泪水的她白着张小脸儿,忙屈膝低头告罪:“公主,奴婢该死……”
    “你在哭?”
    宇文芳声音虽淡淡,却无端的令云儿和雨晴心生不安。
    云儿低着头,失了控的两滴泪滑落,没入大片血迹斑斑的青石板的地面,两水印子显现,似令泪落处的暗红色鲜亮了起来。
    “禀公主,”云儿低眉敛目,声音低低,“是周遭气味儿太过难闻,血腥气冲鼻,奴婢一时隐忍不住呕吐,是因呕吐而流泪,奴婢在公主面前失态了,奴婢有罪。”
    看着自幼服侍在自个身边,名为奴婢实已情同家人的雨晴和云儿不知何时竟又以“奴婢”自称,甚至对她心有畏惧,她们如此小心翼翼,如此卑微又恭敬的疏离令宇文芳颇不是滋味儿。
    宇文芳目光微恍,片刻方幽幽道:
    “云儿,你们何时也不敢对着本公主说实话了?又是何时对本公主竟心生了怕?”
    云儿雨晴:“……”
    两人有心否认,却是无言以对。
    “云儿,你是因呕吐而流泪还是因心有难过不忍而伤心泪落?如今,你们竟是连句实话都不敢对我说了么?”
    宇文芳神色平静,深深看这二人一眼,声音温和,可听在云儿和雨晴耳中却如重鼓擂。
    雨晴神色僵,不由红了眼眶,她们誓死不会背叛公主,哪怕公主因仇恨已变得面目全非,可跟着公主随军的她们,每日里不得不面对这一场场惨烈战事血腥屠戮,这一切又令她们崩溃。
    云儿紧抿了抿唇,霍然抬头,对上宇文芳漆黑难测的杏眸,禁不住呼吸微滞,末了,强打着精神哽声道:
    “公主,云儿不敢欺瞒公主您,云儿难受,云儿夜夜梦见漠河城里惨死在我面前的小小孩童,他那么小,不谙世事,他如此无辜,却转眼就被突厥军生生跺成了血糊糊一团的肉泥,公主,只要想起那一幕,云儿就忍不住泪流。”
    “公主,”云儿含了丝暗哑的声音凄楚道,“云儿誓死不会背叛公主,可云儿的根是出自中原啊……”同根同族,却被蛮夷外敌肆意屠杀,物伤其类,她如何不悲。
    雨晴默默的扭过脸,眼底里一抹水光闪现,她知云儿夜夜噩梦,更有几次是大睁着两眼到天明,无奈之下,她只好和亦随了军的冬儿离忧轮换着替云儿当值守夜,更请曹御医为云儿煎安神汤。
    看着云儿眼底下脂粉也盖不住的青黑,宇文芳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无力的挥了挥手,让雨晴和云儿退下。
    独自回到屋的宇文芳呆呆的坐着,孤独一个的她卸去了面无表情的伪装,无力的闭了闭眼,眉眼之间是浓浓的疲累,脸上更流露出一抹无力,明明仍挺直腰杆端坐着,那身影,却分明流露出一抹颓废萧瑟。
    拔去笼在她双瞳中深重的烟云雾障,露出眼底深处的一片沧桑荒芜,更有深深的矛盾痛苦闪烁其中……
    她突然有种众叛亲离的感觉。
    云儿所见所看所无法忍受的,她也有,可她却强迫自个闭塞感观,视而不见,闻而不听,嗅而不觉,一味自欺欺人罢了。
    “公主姐姐,你,收手吧!”
    池安儿满含乞求的声音响在耳边,宇文芳忽扯了扯红唇,苦笑道:
    “收手?箭已离弦,如何收得回啊?”
    如今的突厥军已如正在进食的恶狼,你如何能打断恶狼进食?
    阻止?那难舍食物的恶狼还不得在狂怒中活活咬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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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鹰奴看见清醒过来的池安儿,欣喜若狂的他大步奔上前,单腿半跪到床前,动作快于脑子反应,两只大手已紧紧握住了池安儿寒凉的小手儿。
    “池姑娘,你醒了,太好了!”
    正木然的望着窗棂出神的池安儿回过神,呆呆的看了眼戎装在身的鹰奴,对上眼睛亮光闪,一脸喜悦的这张脸,面无表情的她默默的收回目光,小手慢慢的却是毫无犹豫的抽了出来,一字一句道:
    “我不想看见你!”
    似冰水当头浇,一腔的喜悦瞬时被灭,鹰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眼见着池安儿瘦成了巴掌大的小脸儿上泛着冰冷拒绝的气息,突然间他就颓了双肩失了气力,无力去解释什么了。
    眼见自家族长不得池安儿待见,执失律急了,族长这几日是吃不下睡不好,还得应付着大可汗的命令去攻城,这好不容易得了空就巴巴的跑了来见池姑娘,不想,池姑娘只像看个陌生人似的瞥他一眼就要赶他走,这怎么行?
    “池姑娘,”执失律急道,“我们族长也没想到那帮族人会帮着大可汗亲军围杀你爹娘他(她)们,其实族长早就对我们鹰族的兵下了命令,能不杀就不杀你们中原人,能伤人就不杀人,可你也知道,这打仗么,一打起来就急了眼,肯定是要拼个你死我活的!”
    见池安儿连个眼风都没给,只定定的望着窗外出神,执失律搔了搔大脑袋,这才意识到还戴着战盔呢,他咧了咧嘴,继续道:
    “池姑娘,我们族长为了帮你们中原人,他还找借口说嗓子旧伤复发了,不能驱使猛兽和飞禽杀人了,要不然,我们突厥军攻城会更快一些……”
    鹰奴狠狠瞪了眼执失律,心道他这解释还不如不解释。
    果然,池安儿终有了反应,转过目光,冰冷的瞳子盯着鹰奴,失了甜美的暗哑声音冷笑道:
    “所幸你鹰族族长的嗓子旧伤复发,否则,我这个医治好你嗓子的罪魁身背的罪孽更大了!”
    “池姑娘……”
    “你不必多说,”池安儿打断鹰奴,一字一句,声音寒凉,“鹰族族长,我理解你的难处,可我绝不会原谅举起起屠刀的你,绝不会!”
    “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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