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宿在军营的郑祁意得报他派去官驿监视“宁远将军”冷天奴的手下被打晕,且宁远将军没了影踪时,他立时打马赶去了官驿。
    “到底怎么回事?”郑祁意一张脸阴沉难看,“什么叫连行李也不见了?”
    “郑将军,”几个亲兵边摸着尚木夯夯且隐隐作痛的后脑勺,边心有余悸道,“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昨儿掌灯时分,我们明明悄然跟着宁远将军回了官驿,在暗处监视他动静时,不知怎得,觉得脑袋一痛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来回话的驿丞也是一脸的莫名其妙,他昨晚也只看见宁远将军和两随从冒雪赶回了官驿,至于宁远将军什么时候走的就不清楚了。
    “大将军,”郑祁意向闻讯亦来了官驿的韩元庆急声道,“身为朝廷武将,无令不得擅离,可他冷天奴不仅跑了,连跟他同来的两女人和随从也不见了,末将担心,查看过灵武郡的军情后,冷天奴突然失踪,定是有什么天大阴谋,说不得,他正赶着向他的突厥主子禀告我北周边城军的兵力和部署情况……”
    “这理由太过牵强!”韩元庆皱眉道,目光扫视着屋内冰凉的炭盘和未曾铺展开的被褥,显然,冷天奴昨夜就没在这床上睡过,韩元庆目光微闪,眼底里闪过一抹疑惑,略摇了摇头,“不过只是一个灵武郡,如若宁远将军真有异心,就绝不该如此匆忙行事,应是巡视完整个北境边城军中才是。”
    这才巡查了一个灵武郡,怎么说都讲不通呐。
    “大将军,冷天奴前夜就违背了夜禁令,被末将发现并严加质问,”郑祁意忽想到什么,立时道,“他砌词狡辩不肯说实话,末将担心他生长在塞外同突厥人瓜葛太甚,不得已暗中派了人监视他,原想着抓到真凭实据再想大将军您禀告,不想,冷天奴却逃了!想来,他定是做贼心虚,怕末将揭穿他同突厥人私会出卖我边城军机,这才慌不迭连夜脱逃!”
    郑祁意重重叹了口气,不无遗憾道:“也怪末将太心急,终是打草惊蛇了!”
    韩元庆深深看了眼这个麾下副将,他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如果是这理由,倒是靠点儿谱,可想到昨日巡视军中时冷天奴的所作所为,他实难相信冷天奴是身在北周心在突厥。
    “大将军,冷天奴叛逃事关重大,还需尽快封城缉拿,更要上报朝廷……”
    深深盯了眼郑祁意的韩元庆沉声打断:“宁远将军是否叛逃尚未有定论,至于如何处置本将军自有定度!”
    韩元庆自是知道郑氏一族同冷天奴的恩恩怨怨,如今郑氏一族因着杨素之故水涨般高,可这也不是他郑祁意目中无人越俎代庖的理由。
    既怀疑冷天奴违夜禁令,为何不报?还暗戳戳的派人监视跟踪,呵……
    不再理会郑祁意,韩元庆转而吩咐斥候分几路去查找冷天奴下路。
    *****
    “芳儿,喝下这杯茶,你是不是就可以原谅我?”接过宇文芳亲手奉给他的茶,冷天奴深深凝视着她若静湖不起一丝波澜的眼眸,轻声问。
    “……”
    “我……知道了,”得不到她回应,却从她冰冷拒绝的几令人窒息的气息中得到答案的冷天奴心灰意冷,强扯了扯唇,苦笑道,“如果这样能令你高兴,芳儿,我如你所愿!”
    这一幕,一直闪现在宇文芳的眼前,一副副画面灰蒙蒙的,就如同此时她灰蒙蒙的双眸,失了光彩,只余灰败凋敝。
    昨夜“东山”茶坊,冷天奴倒下之际,努力睁大已失了神采星光黯的凤眸,他努力想看清眼前心爱女人的容颜,可视线里却是模糊一片,似隔着层层云烟,茫茫一片,耳边隐约听见一声幽幽轻叹:
    “你……真傻,明知不该来,却还是来了,明知茶中有毒,却还是喝下了,你如此……”
    你若拂袖而去,你若百般推诿,你若砌词狡辩,你若横眉冷对乃至刀剑相向,我都可以从容以对,我都可以毫无动容的送你去死,可你却偏偏心甘情愿的死在我手里,你如此,却是令我情何以堪呐?
    满含悲凉无奈的轻叹在他耳边幽幽,令冷天奴心酸更是心痛,他不想她为难,他只想顺她的意,他努力想看清,想听清,却终是又张嘴喷出口鲜血,缓缓的阖了眼无力的倒了下去,溢血的唇瓣轻颤,满怀不舍的无力低喃破碎于空中,几不可闻:
    “为什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宇文芳灰败的眼底里一抹水光闪现:
    是啊,为什么你我就走到了这一步?
    面色苍白的宇文芳缓缓跪了下来,素手伸,颤抖着几无血色的芊芊长指轻轻抚向冷天奴的脸,一点一点摩挲着他紧拢着的眉宇,赤红血色晕染开来的唇瓣,指腹间感受着他的温度渐失,她早已坠入深渊死寂的心,忽就一痛,这尖锐的痛楚令她瞬间汗湿了脊背。
    冷天奴白日里巡视灵武郡军中的所作所为她已然知晓。
    他非但揭露了战马隐患,更整斥军中,曾领兵为摄图效力的他太熟悉突厥军了,熟悉到教习北周军队如何对战突厥铁骑……
    似感受到宇文芳身上的痛苦气息,亲守门口的雨晴不禁红了眼眶,她眼见着神色黯然的冷天奴苦笑着喝下毒茶的那一刻,突然就没那么怨恨冷天奴的无情无义了,甚至想抢上前打掉他触到唇边的茶盏,她不想公主后悔今日所做,冷天奴是有情的,他对公主的那份真心,一直不曾有变!
    “公主,”紧紧盯视着冷天奴喷血倒下的长史汤怀紧绷的脸蓦地一松,暗暗长出了口气,他生怕公主软了心肠放过冷天奴,直到此时,才安下心来,眼见软了双腿跪倒在冷天奴身旁,托起他脑袋,颤抖着手轻轻抚摸着他脸庞的宇文芳,汤怀声音一顿,小心翼翼道,“公主,此间事了,您还得赶往漠河城去见几位五王麾下幸存的属官,还有高绍义,他传了消息来,会在漠河城为您引荐一位楔在北境中的北齐‘良将’!”
    见搂着冷天奴在怀,神色木然,低垂眼帘的宇文芳不为所动,汤怀加重了语气,正色道:
    “公主,当今天子已封杨坚为‘随王’,更以安陆等十几个郡作为随王的封地,可杨坚的野心绝不止于此,下一步,就是谋朝篡位了!”
    “公主,为了天下之大计,您不应再沉溺于儿女情长,”汤怀“扑腾”跪倒于宇文芳面前,因激动而双颊抽的他猛地叩下头去,涕泪道,“想想惨死的五位王爷,想想被灭了满门的翼王,想想还在病床上的宇文辉,宇文皇族灭族之危就在眼前,还请公主以我北周的江山社稷为重啊!”
    心有难过的雨晴终隐忍不住,怒瞪向汤怀:他这一声声的是要逼死公主啊!
    汤怀的话却似惊雷乍起,猛劈至头顶,宇文芳霍然抬头,一抹水光闪过的眼底里尽是刚烈凌厉,戾气盘横,沉声道:
    “汤长史,凝佳和殁那边可是都安排好了?”
    正深深叩下头去的汤怀神色一滞,瞳子里暗芒闪,然抬头时,却是不见半丝异样:“公主,您放心,我们的人会将他(她)们妥善关押,不会伤及性命。”
    汤怀庆幸公主所选的时机恰到好处,冷潇雨不在突厥王庭,默吡叶护终同土库族联了手,更联合了几个部族同时起兵作乱,冷潇雨正忙于为他的主子沙钵略大可汗平叛,而“达头可汗”玷厥也正忙于暗中咬上胜利果实一口,如此,倒是令千金公主得了空子。
    宇文芳微点头,又吩咐道:“还有史拔图汗将军那边,也要警醒着些,莫让他起疑!”
    天尚未放亮,城门尚未开,失踪了个宁远将军非同小可,趁封城之前务必要离开灵武郡。
    待打发了汤怀去安排出城等事宜,宇文芳低头深深凝视着怀中人,又有了痛感,尖锐痛楚的心在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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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漠河城,一个三进的私人宅院,四个炭盆中火正旺,温暖如春的正堂里,北齐亡国之君高绍义缓缓所吐的话却令宇文芳浑身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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