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芳儿走了,头也不回的走了,走的决绝,毫无留恋。
    直到宇文芳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中,痴痴呆看着的冷天奴似失了全身气力,脚下一个趔趄,歪靠在身后的亭柱,他无助的闭了泛了红丝的双眸,掩下了眼底里浓浓的伤痛和苦楚……
    殁静静的看着紧闭了双眼却因痛楚和难过而紧锁了眉宇眼角抽搐的少主,不禁也心有难受,可却是无能为力,他能做的,只是远远走开,静静的陪着。
    倒是被宇文芳留下来的汤怀,冷眼看着无力倚靠着亭柱的冷天奴,神色虽无异,心却有惊骇:
    冷天奴与公主,二人之间似乎,关系匪浅啊……
    想到公主心若止水的淡漠和疏离,汤怀不觉皱眉,又疑惑不解:虽不知公主心意究竟如何,但冷天奴对公主的情意却是显而易见!
    “芳儿……”
    紧闭双眼的冷天奴呢喃出声,苦涩而沙哑的低喃声破碎在风中,消弥而去:
    他的芳儿,一身白衣,连脚上的马靴都锈着白花,她身穿重孝,面对他这个助左大丞相杨坚逃出升天而断了赵王府生路的“罪魁”时,没有哭泣,没有悲痛欲绝,甚至没有恨极而骂他打他,可他却知道,他的芳儿已对他寒了心,甚至已然……放弃了他!
    若非要救宇文辉,想来,她情愿同他互为陌路的吧。
    这样的宇文芳,令他惶恐,更令他心伤,他宁愿她恨他甚至拿刀砍了他,也不愿承受她平静目光下的冷漠和抗拒。
    面对她的抗拒和疏离,他甚至没了勇气开口说带她走……
    她不会跟他走的!
    她甚至连他都不要了!
    不,他还有机会!
    他还有小猫儿,他是小猫儿的生身父亲,她不能不要她孩子的父亲!
    冷天奴霍地睁开凤眸,泛着泪光的瞳子里终又迸出了星光湛湛,他突然庆幸至极,庆幸他和她有了一个孩子。
    还有宇文辉,救出了宇文辉,她是不是就能原谅他一点点?
    他会带着她和小猫儿,还有宇文辉,避世而居,他会用余生来守护她,倾尽所有来弥补对她和儿子的亏欠……
    收拾好情绪,冷天奴一扫颓势,挺身而立,精湛的凤眸扫向正若有所思的汤怀,沉声道:
    “宇文辉被抓下狱,想来你们为了救他也没少下功夫,该是摸清了郡衙大狱的情况。”
    提到宇文辉,虽汤怀恨冷天奴入骨,可正事要紧,还是要全力配合他,汤怀神色绷,点头正色道:
    “大略的情况是摸清了,上下打点自也是有的,可奈何事涉南朝陈的暗点和探子,灵武郡守自是不肯放过这个向朝廷邀功的机会,因郡守亲口发了话,郡衙里由上至下不敢轻怠。”所以,打点也行不通了。
    冷天奴看着他,一字一句:“其它人倒也无妨,只掌管郡衙大狱的狱吏,这人的具体情况,家在何处你们可探查清楚了?”
    汤怀刚点头,不及说话,冷天奴已拔腿就走:“既然知道,那便前边带路,边走边说,先去会会这掌狱狱吏。”
    “……”汤怀有些懵。
    救人,不是应该仔细筹谋的吗?
    这,看冷天奴这架式,今夜这就行动了?
    似知汤怀所想,冷天奴头也不回道:“既然宇文辉被抓时就病重着,狱中难熬,多呆一刻他就少一分生机,没时间多做耽搁了!殁,拎上汤长史。”
    此时的冷天奴,救宇文辉的急切之心比汤怀只多不少。
    被凌空而起的殁拎在空中指路的汤怀,只觉耳边寒风呼呼吹得他几睁不开眼,双脚离地的他,连吓带冻瑟缩着脖颈子,眯眼瞄一眼穿着一身铠甲还轻盈如燕使出轻功凌空而过的冷天奴,心有复杂:这人,倒是个行事果决的!
    灵武郡郡衙的狱吏被殁的一只铁手从暖和和的被窝里掏出来的时候,整个人还是懵的。
    可脖子上森冷的利刃让他明白这不是梦!
    吓得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的狱吏努力瞪大了两眼珠子,借着窗格缝透进来的一点点月光看清了被窝里正睡的沉沉的小妾,不禁咧了咧嘴,暗骂:
    这没心没肺的,刀都架你男人脖子上了,你还睡得香!
    “好汉爷,我赵合制可是得罪过好汉爷?”被刀斜架在脖子上的狱吏不敢回头,识实物为俊杰的他抖着两腿儿,只忙不迭讨饶,“我给您赔罪了,您高招贵手,那柜子里有二百两的银票,小的都孝敬给您,您要是嫌少,那地砖下面还有三百两银锭子,小的这是把棺材本都给了……”
    “闭嘴!”身后的殁有意放粗了的声音冰冷无度。
    “三日前官兵抄了一家医馆,抓了个生病的十岁男童和他两个随从下了郡衙大狱可是?”冷天奴看了眼被殁挟制住的狱吏,压低了嗓子变了音线,沉声问。
    狱吏又是一激灵:这是剿了南朝陈的暗点,南朝陈人找上门来了?
    感受到脖子上的刀往肉里压了压,脖间一痛的狱吏吓得又一哆嗦,忙颤声道,“有有有有,有这么个生了病的男童和两随从被抓了进来!”
    “他们人现在情况如何?”
    “那,那孩子病得不轻,一直昏着,所以也没给他动刑,”狱吏老老实实道,“倒是他身边那两个随从,因为被抓时同官兵动了手杀了好几个人,身上搜出来的路引文碟又是假的,上官认为他们很是可疑,因这二人不肯招供,上官让动了大刑,这二人给……给刑讯至死了。”
    汤怀脸色变了又变,却隐忍着什么都没说,隐隐绰绰的一缕月色下,只竖着耳朵听。
    “可得了口供?”冷天奴继续问。
    “没,没有,他二人什么都没招!”其实狱吏也挺佩服这二人是汉子,可又怕身后的持刀人因这二人之死发怒宰了他,忙不迭又道,“那孩子还活着,还活着……”
    话出口,忽就一咧嘴苦了脸,显然身后的人是备而来,要是这些南朝陈人让他放了这孩子,他可没这本事啊!因着郡守大人发话,还派了亲信来监视,现在从上到下都盯着呢,他可没这胆子放人。
    感觉横竖都是一死的狱吏身子抖成了风中叶儿,忽一只手伸到他眼前,不及他努力瞪大眼看清,身后的人便拿住了他下巴迫他张了嘴,一颗药丸塞进他喉咙,对方又一拍他咽喉,迫他一梗脖,吞下了这药丸。
    不及他从恐惧中回神,又一颗圆溜溜的药丸被塞进了他手。
    “明日就将这颗药丸给那孩子服下,待他被毒死,一个时辰内务必将这孩子的尸体运了出来!”身后沉冷的声音传了来,“这,你总可以办到吧?”
    狱吏确信,若是他敢说办不到,身后的人立时便会让他先变成尸体。
    “办得到办得到!”
    狱吏忙不迭点头,原来是让他毒死那孩子啊,这是要杀人灭口?让他救人他是救不出来,可让他在狱中弄死个人,还是能办到的。且人一死,自是不能留在狱中,一卷破席一裹就扔去了乱葬岗。
    “你吞下的也是毒药,待事毕,你自会得到解药,切记,若是那孩子死后一个时辰内你不能将尸体给运出郡衙大狱,那你就陪着那孩子一同上路吧!”
    待身后复归安静后,抖着手摸着有些湿的脖颈子的狱吏才战战兢兢的回转身,黑暗中,一室静悄悄,哪里还有半个人影儿。待他好不容易抖着手点燃了烛台,叫醒了脑袋上莫名多出一个大包的小妾,才知小妾哪里是睡得沉啊,是不知何时被人用可怕的诡异手段给打晕了……
    一手握着那枚白色小药丸儿,一手抹着脖颈子间血痕的狱吏心内暗道:明儿无论如何得将事情办妥了,这些南朝人的手段太过可怕,他保命要紧啊!
    同样一头冷汗的汤怀被殁又拎在了半空,他张嘴想说话,可一张嘴就被灌了满口冷风呛得他咳嗽泪流,直到落了地他才从骇然中惊醒过来,颤着手指着冷天奴,拼力扯着险被冻僵了的嘴道:
    “你,你竟然要狱吏毒杀了宇文辉,你……”别忘了你答应了公主什么!
    “值此风头浪尖上,坚着的人救不出来,横着的人还是能救出来的!”冷天奴睇了眼头发乱,白着脸红了眼的汤怀,淡淡道,“那是‘不求公子’配制的假死药,弥足珍贵,莫说是狱中仵作,便是杏林高手也未必能堪破。”
    这药本来是他请霍不与配制,原是专为雨晴云儿等人准备的,待时机成熟,便让她们假死以脱身突厥,不想,却先用在了宇文辉身上。
    “……”汤怀愤怒直指冷天奴的手僵在了半空。
    “不过药效只能维持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人自然会恢复脉息醒了过来。”冷天奴又深深盯了眼汤怀,“明日我得跟在上柱国大将军韩元庆身边听命,未必脱得开身,这边善后的事你要盯紧!”
    汤怀不由点头称是,刚应完声,忽就神色一僵,反应了过来,他这举动,似乎是在听从上官的吩咐。
    而冷天奴气势凌人,一字一句吩咐下来时竟是令人不敢质疑,不由自主的迫于他的凌压之下听从他的吩咐。
    再看向冷天奴时,汤怀眼底里闪过一抹复杂:
    冷天奴行事还真是——简单粗暴!
    可,却也切实有效!
    此子年岁轻轻却头脑敏锐处事果绝,当断则断手段狠辣,足可堪大用,只可惜……
    见冷天奴交待后便要转身而去,汤怀忽想到一事,忙道:
    “给那狱吏的解药……”他还惦记着留那狱吏一命,有此把柄,谁敢说日后再用不上此人呢。
    冷天奴头也未回,只随风飘向脑后一句:“解药已在你身上。”
    汤怀汗毛一乍,忙摸向自个的怀,果不其然,从怀中摸出个小纸包,再抬头看时,沉沉夜色下哪里还有那主仆两的影子。
    待冷天奴和殁凌空入院,悄无声息回到官驿,房中竟有人在等他。
    身为上柱国大将军韩元庆的副将,亦是一身铠甲未卸的郑祁意收回同王英咄咄互视的目光,盯向冷天奴,抬腿上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披一身寒凉入屋的他,脸上露了似笑非笑:
    “宁远将军,我朝有制,亥时夜禁,若有违夜禁者,必要拿下受鞭笞之刑,现下子时也已过,却不知宁远将军身有何要务,竟是连夜禁都顾不得此时方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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