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公主被掳去“桃花城”时有孕在身,如今小猫儿也已六个月大了,她离开突厥王庭也足有一年多,如今再回突厥王庭,已是物事人非。
    曾经统领一方的“尔伏可汗”摄图已是突厥之主,号称沙钵略大可汗。
    沙钵略大可汗是堂而皇之登上这突厥大可汗之位的,原因无它,实是佗钵大可汗的长子,继任的大可汗庵逻势单力薄难以服众,登上大可汗之位后却无相应的实力与威信,于群狼环伺中自是难以坐稳突厥大可汗的位置。
    不及庵逻这位刚继任的大可汗羽翼丰满站稳脚跟,扶持他上位的佗钵大可汗的心腹阿史德拖真大将军突然暴毙,据传因旧伤复发以致伤重不治,佗钵大可汗的另一个心腹将领吐罗古将军也于一次外出打猎时马失了前蹄受伤不轻,失了这两位军中左膀右臂的庵逻随后又遭遇几次刺杀险些丧命,已是惊弓之鸟的他又焦头烂额于土库族、火拔部等的叛乱,更被娶了哥舒部汗王之女的大逻便日日明晃晃指着鼻子骂,心力憔悴的庵逻几经思虑,索性将大可汗位传给了一直明晃晃支持力挺他的“尔伏可汗”摄图!
    于庵逻,心中有恨更深感窝囊却不得不退而求自保的他心有冷笑:
    不是都瞧不上我这母族卑微的继任大可汗么,不是都想宰了我抢了我这大可汗的位置么,好,我成全你们!
    我庵逻不当这突厥大可汗了,可我也绝不会让你们一个个的称心如意!
    我索性把大可汗位子让给摄图!
    大逻便,冒乌顿,哥舒汗王,暌息,老五老六,你们一个个的不是跟个乌眼鸡似的抢这位子嘛,好,有本事同摄图去打,打个你死我活!
    我庵逻倒要好好瞧瞧,你们这帮狼心狗肺的东西到底能不能从摄图手中抢走这大可汗的位子!
    于是,没当多少时日突厥大可汗的庵逻光明正大的下了大可汗令,请各部小可汗贵族头领们来突厥王庭,直言他这个继任大可汗要退位让贤……
    这一年多来,经过几番明争暗斗的小规模战争后,一众各分阵营,野心勃勃有恃无恐的小可汗贵族头领们早已视庵逻如无物,可一听庵逻要让出大可汗的位子,自认为贤者的一众小可汗贵族头领们立时带着兵来了王庭,毕竟,能光明正大的得到大可汗位谁还乐意拼上无数人命去打去抢啊……
    除了明面儿上不站立场的“大喀木”染史泥傅外,与庵逻交好的各部小可汗贵族头领,如“尔伏可汗”摄图、苏尔吉汗王、处密部新任的汗王、仆罗部大头领、卡拉塔塔部大头领、“浑河部”大头领甚至连鹰族族长鹰奴都来了,当然,不服庵逻的虎视眈眈的大逻便、达头可汗玷厥、默吡叶护、火拔部大头领、哥舒部汗王、土库族汗王等小可汗贵族头领也来得不少……
    大可汗牙帐内,端坐上首的庵逻大可汗一点没有被逼不得不退位的不甘和愤怒,反而笑眯眯的环视乌压压在坐的一众小可汗贵族头领,众目睽睽下宣称将大可汗之位传给“尔伏可汗”摄图,并言之凿凿,大喀木已开了血祭祭坛向草原诸神灵求告了,草原神神意示下,先前白虎现身就早已代表了草原神之意,而阿史那摄图,正是草原神选正的新任大可汗……
    有人欢呼应承,就有人愤怒质疑,剑拔弩张中,却在受漠北草原游牧一族敬仰膜拜的“大喀木”威严沉肃的目光中冷静了下来,不得不在大喀木以草原神之意信誓旦旦的说词中咽下了反对和质疑……
    早有准备的庵逻,趁热打铁,紧接着就将摄图请上了早已设好的新任大可汗祭祀天地草原神的祭坛,一众鬼脸萨满又蹦又跳做着祭祀仪式,主持新任大可汗祭祀祀典的大喀木又郑重其事的向天地草原诸神灵祈福求告了一番,在一众大眼瞪小眼中,抽刀割腕,以血祭告了天地草原神的摄图走完仪式,正式成为新任的突厥大可汗,号称沙钵略大可汗。
    玷厥、大逻便、冒乌顿、暌息王子等人倒是心有不服,可奈何支持摄图的部族也不在少数,倘若各分阵营的兵马厮杀起来,还真不知谁赢谁输……
    甚至那位鹰族族长鹰奴,驱使着天上乌压压的乌猎群、地下的狼熊虎豹来为新任大可汗摄图助威,鹰唳长空,百兽齐吼,惊天动地,直惊得王庭外各部小可汗贵族头领们带来的铁骑手忙脚乱,险些控制不住胯下惊了的战马……
    沙钵略大可汗旋即又封退位让贤的庵逻为第二可汗,给了他大片肥美草场,封大逻便为阿波可汗,让他统领被突厥打下来的一些西域小国……
    自此后,分驻四面的沙钵略大可汗摄图,达头可汗玷厥,第二可汗庵逻,阿波可汗大逻便开始长达数年的互为牵制之势,而因沙钵略大可汗拥护者众,实力最为强大,一直于内外战争中占了主导地位,当然,这是后话。
    本就拥兵自重坐镇一方的摄图恩威并施,又有大喀木以草原神神意为他作证,更有拥护他的一众小可汗贵族头领们的支持,于是,新旧大可汗交替更迭便在这波澜诡谲暗潮汹涌中完成了。
    当然,沙钵略大可汗也没有忘记他心心念念着的千金公主宇文芳,在新任大可汗的祭坛上,又郑重强调被他继承了的和亲公主宇文芳依然是他沙钵略大可汗的可敦,尊荣不变,又封了神色变了又变,正眼巴巴紧紧盯着他的已是他女人的乌黛尔为左夫人。
    “妹子,妹,妹夫竟然当了大可汗,大可汗啊!这简直是太……太好了!”乌黛尔的三哥惊喜过望,虽压制着欢呼声音低低,可却因激动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他使劲咽了口唾沫,让激动的心平静了片刻,喜滋滋低声道:“妹子,大可汗封你为左夫人了!除了可敦,女人当中就属你这个左夫人尊贵了!妹子,还是阿父和你有眼光,难怪这些年来你一直不肯嫁,只巴巴的要嫁给摄图,不,大可汗,你果真没有看错人!”
    心有复杂,眼底里暗芒闪的乌黛尔冷冷的睨了眼憨货似的三哥,咬了咬牙,低声道:“你也说了,我上面还有个可敦,呵,左夫人再尊贵也比不上能与大可汗比肩而站的可敦!”
    乌黛尔的三哥听着这吹牙切齿的声音,忽就觉身上冷,他怔怔的看着脸色晦暗不明的妹子,呆了呆,悄声道:“妹子,你不是想当大可汗的可敦吧?”
    “是又如何?”乌黛尔漂亮的大眼睛微闪,唇边笑意凉凉,“我乌黛尔自认不比那个病歪歪的千金公主哪里差!”
    庵逻大可汗传位给摄图,新旧大可汗更迭,这么天大的事,千金公主竟然称病不出,如果是真病了倒也罢了,要是装病,呵,还真是个胆小怕事的懦弱草包美人呐!
    这种病美人,凭什么坐上可敦之位站在她乌黛尔的男人摄图身边?
    乌黛尔心有不甘,可当台上的摄图看过来时,她一扫脸上的阴霾,笑若夏花灿烂的一张脸满含着对摄图的欢喜和爱慕,直看得摄图唇边也不觉泛起了一抹笑意。
    当然,这些都是宇文芳不在“桃花城”时突厥王庭里发生的事,而当宇文芳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千幻使”夜隐、雨晴云儿冬儿等人面前时,除去夜隐,雨晴云儿冬儿几人少不得痛哭一场。
    倒是宇文芳,眼底里水光闪烁,却是忽就仰头,将泪生生倒逼了回去,当着千幻使夜隐的面儿,也顾不得同雨晴等人解释什么,拂开夜隐拽着她衣袖的手,问道:
    “我不在的这一年多,突厥王庭里都发生了什么?你又为何要弄死摄图?可知那个叫乌黛尔的底细?为何连她你也想一并弄死?”
    眼见千金公主目光凌厉,更消瘦到连尖下巴颏都出来了,按下心内难过不安和疑惑不解的雨晴忙对云儿使了眼色,云儿意会,立时亲到毡房外守着,室内,雨晴则在旁为夜隐做着补充,详细禀明这一年多来王庭发生的种种。
    末了,夜隐一脸憋屈色道:“摄图总是惦记着要睡我,他那位左夫人乌黛尔又总惦记着划花我的脸砸断我的腿,摄图来明的,乌黛尔玩儿阴的,要不是我聪明,一准儿就叫这两人得了手!”
    “我想教训摄图和乌黛尔,几次都被冷潇雨暗中监视的人给拦下了,我这憋屈的!这根本就不是人过的日子,给多少金子我也不干了,我跟你说,千金公主,你再不回来,老子止定要弄死摄图和乌黛尔,大不了老子和冷潇雨撕破了脸同归于尽!”
    眼瞅着顶着同自己一模一样,此时却因愤怒咬牙切齿扭曲了五官的一张艳明如玉的脸,宇文芳目光微恍,却是温声道:
    “你代本公主坐镇王庭应对这一切,本公主心有感激,这些日子着实委曲你了,本公主的陪嫁中,若有你看得上眼的,便作为本公主的厚礼送上聊表谢意,自今日起,你不需再假扮本公主同摄图乌黛尔等人再虚以委蛇……”
    “大可汗到!”云儿清亮的声音忽自毡房外传入。
    几人神色一紧,隔空互视一眼,意会的夜隐立时闪身进了内帐,宇文芳则坐到妆台前,由着雨晴为她梳理着打散的乌浓长发……
    直到此时,宇文芳才想起为什么感觉少了些什么,原来,不是少了什么物什,而是少了一人:安加利拆都尉,为何执守毡房外的换了张新面孔?安加利拆都尉在哪儿?
    沙钵略大可汗摄图大步而入,身后,是紧跟着的他的左夫人乌黛尔。
    “奴婢见过大可汗,见过左夫人。”雨晴忙放下沉香木的梳子,转身向两人屈膝行礼。
    摄图微微摆手,两眼直勾勾盯视着背对着他,静静坐在妆台前的宇文芳,炙热的目光扫过她乌黑光亮的如瀑秀发,似无所觉的宇文芳素手扬,漫不经心般将丝绸水滑般的乌浓秀发拢到身前,拿起梳子缓缓梳理着……
    摄图默默盯着宇文芳弧度优美的芊细脖颈,挺直又娉婷的曼妙身姿,轻嗅着室内若有若无的女儿香,忽眉心一跳,忽就莫名的感受到萦绕着宇文芳的那股浓重的悲凉和忧伤……
    不动声色瞅了眼紧紧盯视着宇文芳的摄图,乌黛尔眼底里滑过一缕暗芒,掩在袖中的手倏就握手成拳。
    摄图一直还恼着她,恼她擅自将千金公主的娘家,赵王府被北周新继位的小皇帝下旨诛灭的事告诉了千金公主,以致千金公主深受打击又病倒在床好些日子……
    以往她跟着大可汗过来探望千金公主,千金公主总是病恹恹的躺在雕花大床上,今日竟然下了地还知道梳洗打扮了,乌黛尔突然心生了危机。
    “芳儿,”摄图又上前两步,站定在宇文芳身后,看着光可鉴人铜镜中那美如画又苍白淡漠的小脸儿,禁不住起了心疼,努力放温柔了声音,“不过短短几日,你竟又瘦了这么多!我知道你一直在为你父王和妹妹们的死伤心,可你还有我,还有我沙钵略大可汗疼你宠你!你们汉人不是有句话么,出嫁从夫,你放心,既然你是我摄图认定的妻子,我绝不会让你再受任何委曲,我……”
    芳儿?
    他竟叫她芳儿!
    宇文芳身上忽就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大可汗,您手中拿的是什么?”眼见摄图眼底里涌动着炙热的蠢蠢欲动,不及他动作,透过铜镜,宇文芳淡如水的目光落在摄图手中握着的圣旨上,忽开口道。
    上好蚕丝制成的绫锦织品的圣旨,虽未展开,可只一眼,便能瞧见上面绣有的祥云,更有半露的金色龙绣,显然,这只能是中原皇帝所传的圣旨。
    不及摄图开口,一旁的乌黛尔已是未语先笑,笑盈盈道:“千金公主,你们北周的皇帝派了使臣来,还下了道圣旨给你,原是想请你去见一见使臣,可大可汗怜惜你身体病弱,便先将圣旨拿了来给你,听使臣说,你们北周的皇帝已经厚葬了你父王,将你父王和两个妹妹葬到了皇陵,还……”
    “圣旨本可敦自会看,不劳左夫人多言!”耳边听着乌黛尔喜气洋洋的呱噪声,宇文芳忽冷声打断。
    本可敦?
    乌黛尔目光一暗,她有心弱化宇文芳的存在,口口声声称其为千金公主,宇文芳却一开口就是自称本可敦,令她这个左夫人听在耳却扎心的很。
    微垂了眼帘的宇文芳一直没有回过身,轻声道:“大可汗,千金久病多日,容颜憔悴不敢污了大可汗的眼,如今千金将将恢复了些精神,还请容千金梳洗打扮后再去大可汗牙帐向大可汗请安。”
    一听千金公主竟主动开口说要梳洗打扮后去大可汗牙帐找他,摄图高兴了,自是满口答应。
    待华丽丽的毡房内复归了安静,宇文芳回转身,缓缓打开那道圣旨,待看完旨意后,她禁不住柳眉倒竖杏眸火焰炽,怒道:
    “杨坚你欺人太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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