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铁链脚镣加身沦为阶下囚的冷天奴神态自若目光平静,虽白净的面皮看似清减了些许,可比起同样下了诏狱却已憔悴不堪的一众阶下囚来说简直是鹤立鸡群时,司隶下大夫赵品山不由眼皮子抽,像看异类般紧紧盯视着冷天奴……
    一名狱卒默默走上前,时刻准备着将滴血铁鞭递到赵品山手中,却见紧盯着冷天奴的上官忽就一拂袖,走了!
    就这么走了!
    几名狱卒面面相觑,从彼此目光中看到了惊愕:
    咦?碰上这么个将坐牢生生坐出避世修练般的家伙,自觉被挑衅了的“活阎王”不是应该亲出手狠狠教训他一番,让他好好明白明白,什么是诏狱,什么是人间地狱吗?
    怎就这么一声不吭的走了呢?
    蜀国公尉迟烔的幺子尉迟预微眯了眯眼,眼底里暗芒光闪阴鸷光转,再看向冷天奴时,眼底里多了份审视和谨慎。
    不比尉迟预,其它人则被连日来的“陪审”折磨到几近崩溃,这也是赵品山的残忍之处,看着同类被刑讯,于视觉和听觉上的摧残冲击真不是人能承受的,于是,终于有人崩溃了。
    “啊——”的一声怪呼,似受伤的野兽发出最后的绝望凄厉嘶吼,代王宇文达的外孙陈开召连滚带爬的冲了出来,锁着铁链的双手连扒带刨的想将血迹斑斑的牢门打开冲了出去。
    “我要出去!放我出去……”
    “我是代王的亲外孙,我身上流有皇族的血……”
    “你们这群狗东西,放开我!我会让我外公砍了你们的脑袋……”
    被五大三粗的狱卒们制住的陈开召因挣扎嘶吼扭曲了面容,虽他口齿尚清晰,然那混浊的眼底,有些呆滞的目光却彰显出他的不正常,显然,他已经快疯了。
    “嗤——”几个狱卒嗤笑声起,毫不客气挥鞭就抽,想砍了他们的脑袋,还是让他们哥几个先教教他规矩,让记住喽,在这地界儿,是龙他得盘着,是虎他得卧着!
    “瞧见没,那位,可是陈王的长孙,真正的凤子龙孙,你不过个外孙就敢这么嚣张!啪——”
    讥诮声中一记铁鞭甩了出去,被点到名儿的那位真正的凤子龙孙吓得一个哆嗦,默默的瞅了眼疼得在地上打着滚儿的陈开召,悄然缩了缩脖儿。
    “陈开召,您也甭惦记着咱们,咱们可是奉旨办差,”一个狱卒阴测测道,忽抬眼,扫过一众噤若寒蝉的阶下囚,冷笑道,“将你们下了诏狱的是圣上,便是龙子凤孙王候将相,再大,他也大不过圣上去!”
    冷眼看着几个抡圆了膀子抽得兴起的狱卒,冷天奴眼底深处滑过一抹嫌恶: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便是如此罢。
    夏官府。
    作为夏官府最高上官大司马处理军务军情的厅堂此时还有几人尚未离去,外面,是如狼似虎的府兵和侍卫们严守巡视着。
    大司马贺知远端坐上首,手捧一盏热茶的他微垂眼帘,似正看着茶盏中白气袅袅升腾而起,又似在冥思沉想着什么,良久,方才剑眉微挑,似回了神,心内幽幽叹息:
    虽说不破不立,大乱方能大治,可再由着宣帝这么下去,大好的江山岌岌可危,中原陷入水火只日可见。
    一声喟叹消弥于唇边,无人听见,贺知远抬眼,对正等着他示下的兵部中大夫武制道:
    “你方才说什么?”
    眼底里精光烁烁的武制忙道:“王爷,如今左右武伯的位置出了缺,各方势力都紧盯着呢,都想将自己的人安插进来,可这两位置太过重要,绝不能落在旁人之手,也是时候将我们的人安插进去了。”
    另一位武将亦道:“王爷,现在各方势力上窜下跳的不是忙着从诏狱里往外捞人,就是急着让自己的人补缺,文官的位置倒罢了,武将的位置绝不能让它人染指。”
    贺知远略颔首,沉声道:“就如此吧。”其实人选他早就有了,至于左右武伯的位置,自不会旁落它人之手。
    其实贺知远对王同和焦永茂颇有好感,身为下属的这两人虽从未主动投城于他,可两人做事尽心尽力从未出过差错,是不可多得的人材,亦颇为令他省心,虽他早知王同是越王的人,而焦永茂是个纯臣,关键时刻,这两人皆不会为他所用,可他却不曾起过动这二人的心思。
    当然,此次变故,他也不会保下这二人就是!毕竟,左右武伯的位置太过重要,还是自己的人在此位置上更令他放心。
    此次王同因为对越王的义而谋逆,虽事前他得了密报,可并未有阻拦,眼睁睁着王同飞蛾扑火报了越王的恩,全了对越王的义。
    只是可惜了右武伯焦永茂,纯属被王同所累,可若非宣帝眼瞎心盲,如此纯臣,又怎会自戕而死。
    罢了,他便保下焦永茂的子孙血脉,也算对这位不知变通的忠臣的敬意吧。
    待武制几人走后,贺知远看向王府府兵统领宇文治,知他有话说,宇文治忙上前。
    “派人给王轨的长子传话,”贺知远低声道,“让他做好准备,明日便带上几个小辈连夜离京,避世扶州,救他们出府以及通关文书和出逃路线自有人会为他们安排妥当。”再不走,就再也走不了了。
    宣帝尚是太子时,因王轨认定太子不堪大用,力劝武帝更换储君,事泄,太子恨毒了王轨,自宣帝登基,几度想杀王轨,皆被贺知远间接保了下来,如今,宣帝将十名武选子弟下了诏狱,何尝不是意欲借王轨嫡次子大做文章诛杀王轨。
    贺知远知“郯国公”王轨和他的嫡次子此次在劫难逃,可却想保下其被囚于府的嫡长子一脉,这么位同他一起保武帝打江山的忠臣,他不忍见他满门尽灭血脉无存。
    宇文治施礼应诺,转身而去,着手安排了下去。
    见宇文治走了,金戈走上前,迟疑道:“王爷,诏狱可不是人呆的地方,冷天奴他不会沉不住气大杀四方吧?还有,他会不会认定您对他不闻不问而心有怨怼?”
    王爷在诏狱,看向冷天奴时就跟看其它人没什么区别,不露丝毫情绪,而冷天奴呢,亦只淡淡看了王爷一眼便转了目光,在旁瞅着这二位一副全然不相识的架式,金戈只觉怪异的很。
    王爷这么做为了避讳倒也罢了,可冷天奴这么做,令他觉得怪怪的,他怎感觉冷天奴是打心底里不想认识王爷呢?
    “天奴啊……”
    提及冷天奴,贺知远忽扬了扬唇,唇边一抹笑意,眼底里的冷峻也和缓了许多,他随手从案隔里拿出那把镶金嵌玉的“玄月”刀,初时想将这把“玄月”刀占为己有的宣帝因着张孝初的几句话,便恐惧于这把大凶之器,转头就给了贺知远。
    随手把玩着这隔着刀鞘都透着寒意森森的“玄月”刀,贺知远温声道:
    “天奴通透得很,且以他为人,定不愿牵累肖佐父子,否则,当日就不会老老实实被下了诏狱!”
    “罢了,非常时期,再委曲他些时日吧。”
    “活阎王”赵品山是个聪明的,他只稍微点拔了一句,聪明如赵品山便知该怎么做,毕竟,当日较武场上,在场的心知肚明,冷天奴非但无过,还当记首功,且,圣宠不衰的肖大统领可是冷天奴的举荐人!
    还有个肖念见天儿的在诏狱外打转,无言的传达着“定阳候”府对冷天奴的重视,赵品山如何能视而不见。
    金戈放下心来,虽是冷天奴手下败将心有不服,可他也不乐见冷天奴被一帮狱卒羞唇折磨。
    冷天奴在中原渡过了他的第一个新春,可这庆新岁却是在京师长安的诏狱里过的,虽说单独被关一间牢房,且新春之日的吃食还颇为丰富,甚至肖念还想法子进来看了他,还告诉他已发现了“礁山”那伙山贼的踪迹,正在全力追查……
    眼见冷天奴清冷的凤眸里迸发出耀眼光芒,抬腿上前似要破牢房铁栏而出,唬得肖念额头冷汗涔涔,忙不迭声音低低道:“冷兄你别急,那伙儿山贼的事我一直紧紧盯着呢,你一定要沉住气啊,再过些时日,等风声再缓缓,我爹一定可以还你清白让你脱困!”
    冷天奴已经握在了铁栏上的双手动作一滞,目光忽闪,如渊的深瞳映照着壁灯上忽闪的灯火明明灭灭,似思忖,似迟疑,又似天人交战,半响,他双手一松,终缓缓放了下来。
    大兴客栈。
    肖念正好言好语的对气咻咻鼓着小腮帮子的凝佳说着:
    “诏狱那边我一直盯着呢,也没少塞银子上下打点,你放心,你天奴哥哥在里面不会吃苦头的!”
    显然,这话没有起到安慰的作用,反而令凝佳越发紧抿了唇绷了小脸儿,她的天奴哥哥可是连庆新岁都是在诏狱里过的呢!
    忽觉后背发凉汗毛竖的肖念回头,见悄无声息进了门的殁正抱着两臂冷冷的盯着他呢,见肖念看过来,殁声音凉凉:
    “肖都尉,我家少主是你给拐到北郊兵营的,少主他没事倒也罢了,若是有个好歹,呵呵……”
    殁的身手肖念也是见识过的,虽很不想承认,可却不得不承认,若动起手来,他不是这位高来高去的胡人的对手。
    倒是凝佳,眼瞅着殁一副耐心用尽欲对肖念不利的架式,清灵灵的眼睛微转,叹气道:“殁,其实最不想天奴哥哥出事的应该就是肖都尉了,若是天奴哥哥被定有罪,举荐他参加武选的肖大统领必会被牵累,自也讨不了好的。”
    “对对对,还是凝佳姑娘看得明白。”肖念咧嘴苦笑,亦直言道,“实不相瞒,其实现在就有人想在冷兄身上打主意,欲借此扳倒我老子夺了他的中央禁军大统领的位置,不过冷兄的功劳是有目共睹的,就是想构陷,也没那么容易!”
    肖念虽担心,可显然他老子并不担心,甚至一幅天塌下来自有高个顶着的悠闲安然。
    待肖念走后,打发了凝佳和目光恍惚的冬嫂后,目露焦虑的王英看向殁,殁知他所想,轻摇了摇头,低声道:
    “我们暗卫虽有自己的联络方式,可各部暗卫都不一样,我不知京师长安这边暗卫的联络方式,也不知联络暗点,没法子向自己人求助,而且……”锁着浓眉的殁声音一顿,迟疑道,“被宣帝头一个点名下了诏狱的少主,他的名字现在连酒楼茶寮的客人都知道了,没理由我们的人不知道。”
    知道却毫无动静,这就令殁不解了,毫无头绪的他也只得静待事态发展,便是到了最坏的一步,大不了他不管不顾的劫牢反狱!
    殁并不信任肖佐父子,虽知少主到了京师长安依然是避人耳目不欲暴露身份,可形势比人强,殁也顾不得少主会不会被抓回到突厥,此时的他只想着少主能够平安出了诏狱。
    京师长安风云变,二月末,宣帝宇文赟正式禅位于年仅八岁的太子宇文衍,自称天元皇帝的宇文赟居住“天台”,将即位的“静帝”充当他前朝的傀儡,自个则享乐在后,在下旨严审彻查武选场上谋逆案的同时,又下旨广选美人充实后宫,堂而皇之的将荒诞昏聩进行到底。
    三月,桃花城,入目处,处处桃花开,各色桃花开得越发娇艳,绽放的愈加热烈,鼻间,是淡淡的清雅的桃花香,桃花香中又含着丝丝若有若无的香甜,香味儿怡人,余韵不绝。
    瑶华阁。
    如今青莲见着手扶着高高隆起肚腹的千金公主就眼皮子跳,心惊胆颤的她生怕千金公主有个闪失,可千金公主脾气越发的不善了,如今,都不肯让青莲进室内侍候,青莲也只得默默的杵在外。
    至于城主府养着的几位杏林大家和四位经验老道的稳婆,亦被晏堂下令住进了瑶华阁的外院,随时听候传用。
    可惜,千金公主似乎根本信不过这些人,每每都草草打发了事,只让池安儿和伍长娟在跟前服侍。
    晏堂自是知道池安儿医术了得,也只得听之任之。
    今日,怀胎近十个月,临产在即的千金公主挺着硕大的肚子从花园赏花回来后又如往常般小憩,半个时辰后,服侍她用了安神汤药的池安儿拎着大大的食盒走了出来。
    自那日池安儿朝青莲发了疯后,两人再无过多的言语交集,只各守本分做着各自分内事,此时,经过杵在门外,正同伍长娟大眼瞪小眼的青莲时,池安儿脚步一顿,停在了青莲的面前,目不斜视淡淡道:
    “公主已歇下了,公主赏花之时还说又想喝‘蛇羹汤’了,我得赶快去往蛇山抓‘攀山蛇’,也好尽快赶了回来伺候公主。”
    青莲对此以习以为常,点头:“我这就同侍卫头儿说,让他们带着你早去早回!”
    池安儿微点头,不为人察的扫了眼伍长娟,径直而去,身后的青莲并未发现,早已汗湿了脊背的池安儿掩于袖中,拎着大大食盒的手已因紧张攥成了拳,手背绷得紧紧的青色血管显现,而紧攥的骨关节早已泛了白。
    青莲一个手势,一直注意着这边情形的侍卫头儿立时上前,待同侍卫头儿交待清楚后,青莲忽似想到什么,微皱了眉,蓦地扭脸看向伍长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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