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安儿之事乃宇文芳所托,冷天奴自是上心。
    宇文芳已将池安儿之事对冷天奴和盘托出,莫说池安儿是宇文芳同父异母的亲姐妹,只池安儿之前宁受刑至死也不肯构陷宇文芳,后又以高超医术保住宇文芳腹中胎儿,冷天奴就对她心有感激,自是要有恩必报。
    冷天奴飞鹰传信给夜玉郎,信中附有一张五千金的金票,言愿出万两金,五千为定金,请“消弥阁”查清池安儿父母的底细并将两人安全护送到漠河边城。
    夜玉郎毫不客气的收下金票,反正是举手之劳。
    原因无它,自窥见池安儿救治垂死的鹰奴时使出一手活死人的针术后,惊艳了双眼的消弥阁“千眼使”长使的叶繁就对池安儿其人上了心,更对她的医术产生了深厚兴趣,他早派了人去调查有关池安儿的一切,且,已大有斩获。
    所以当夜玉郎收到冷天奴的飞鹰传信后,未做多想的他便收下金票答应了冷天奴所求。
    眼见一提及池安儿,叶繁就眼睛一亮唇角微勾勾起一抹玩味,看在眼的夜玉郎微微一笑,比女人还要白晳葱嫩的芊芊长指有一下无一下的轻扣着桌案,神态慵懒道:
    “叶繁,最先注意到这小丫头的是你,派人调查她的也是你,那便说说吧,如今事情进展的如何?”
    冷天奴既然花了银子,消弥阁又应承了他所求,叶繁自是要据实以告,被阁主点了名的他看向冷天奴,不疾不徐道:
    “冷公子,据消弥阁千眼使所查,池安儿的父亲池冥乃名不见经传的游医,母池安氏为普通良家子,因早年受过伤,失忆毁容且不良于声。两人只生有一独女,便是池安儿。”
    “池安儿早慧,非但能读唇辩意且更有过目不忘之能,尤对医术天赋异禀,深得其父真传,然其医术并不外人所知。”
    静静听着的冷天奴神色微怔,若有所思:
    读唇辨意?
    池安儿竟然能读唇辨意!
    池安儿一身出神入化的医术传承其父,可她父亲却名不见经传,想来,是刻意藏拙掩人耳目吧。
    “池安儿十三岁时被强征入宫为婢,先于王婕妤的“飞霞殿”伺候,王婕妤难产亡故后,便被分去天左大皇后尉迟繁炽的‘云阳宫’做粗使宫女,因打碎御赐‘注生娘娘’玉雕获罪待斩,后自请随千金公主出塞以赎己身罪责,经天元大皇后赦免,以罪婢之身随嫁突厥。”
    叶繁声音一顿,唇边的玩味更深,道:“当然,这些都是明面儿上的。”
    “那真实情况又如何?”冷天奴声音淡淡,眼底里流露出的兴致则显示出他的上心。
    叶繁也不矫情,直言道:“真实情况是池冥跟本就是借尸还魂,真正的池游医多年前在外行医时早已死于一次山洪暴发,也就是说无人知如今这个池游医到底是谁?”
    能查出真正的池游医早已死于山洪暴发已是费了许多周折,便是神通广大的消弥阁千眼使也没能查出更多线索,这人,就像凭空出现,取代了出身为孤儿的池游医的一切。
    一个医术泛泛,无亲无故游走四方的游医,身若浮萍,生前无人关心,死后无人惦念,被人取代了身份又有谁人知。
    叶繁也是心有怀疑:“千眼使查实,除了池游医,再无人教过池安儿医术,也就是说池安儿一身令人惊艳的医术确实得传于其父,可池游医却默默无闻,这就不得不让人怀疑了。还有,池游医从不给富贵官宦人家诊治,不求富贵,只安于温饱,此人,实在是深藏不露。”
    一身医术却不给富贵官宦人家诊治,只能说明一点,他不愿显达扬名于人前。
    “至于其妻池安氏,她的来历也颇为有趣,”叶繁唇边又浮现出那抹玩味笑意,“她真名叫秋娘,原有婚约在身,却因长相同赵王爷宇文招故去的王妃有着五分相似,被赵王宇文招看中,将她强行占有后困囚别庄,之后,别庄的管事为了银钱将此事卖给赵王的宠姬辰夫人。”
    “辰夫人指使娘家哥哥差人扮做土匪将秋娘及其父母绑架,秋娘父母被杀,已身怀有孕且被重伤的秋娘则侥幸被池游医所救,后来,池游医与毁了容颜失了记忆不良于声的秋娘结为夫妻,至于秋娘所生的孩儿池安儿,实是赵王宇文招之女。”
    叶繁所说似也勾起了夜玉郎的兴致,他只知叶繁派出麾下的千眼使在调查池安儿,可却并未过问详情,此时一听,也起了兴致:
    有趣!
    宇文芳,池安儿,一个高高在上的赵王府嫡女,一个只得三餐温饱的游医女儿,一个为主,一个做奴,两人,竟是同父异母的姐妹。
    夜玉郎目光扫向冷天奴,见他面无表情,不禁挑了挑眉,心内又道一声有趣:
    难不成天奴已知池安儿是宇文芳同父异母的姐妹了?
    难怪他要查池安儿的父母还想着将人接出来,想来,千金公主宇文芳也怀疑到池安儿的身份了吧。
    叶繁看了眼不动声色的冷天奴,继续道:
    “至于池安儿,之所以被强征入宫,实也是辰夫人所为。至于那樽被打碎的御赐‘注生娘娘’玉雕,实是天元大皇后杨丽华为嫁祸天左大皇后尉迟繁炽所为,因辰夫人揭露了池安儿会读唇辨意令尉迟繁炽深感忌惮,尉迟繁炽发觉天元大皇后要构陷她后,立时将计就计抢先一步污陷小宫女池安儿打碎了玉雕,所谓神仙打架,小鬼遭难,便是如此。”
    “其实天元大皇后早已知小宫女池安儿乃赵王爷之女,”叶繁看着冷天奴,目露讥诮色,“皆传天元大皇后极是宠爱手帕交的赵王妃所出的女儿宇文芳,可在叶某看来,不过尔尔。”
    冷天奴沉默不语。
    当宇文芳向他提及天元大皇后杨丽华时,不禁红了眼眶,眼底里一片悲凉感伤,显然,她被天元大皇后所作所为伤的不轻。
    任谁发现自己不过是一颗被利用的棋子后,那份心情,可想而知。
    冷天奴虽愤怒于天元大皇后对宇文芳的算计和利用,可心下也暗自庆幸,若非天元大皇后为一己之私亲手打碎了宇文芳的美梦,无情的将她送来了漠北草原,他又如何能与她相见相交相爱……
    冷天奴目光淡淡的看着叶繁,不以为然的语气道:“名声赫赫的消弥阁不会只查出了这么点子东西吧。”
    冷天奴轻飘飘的一句令叶繁声音一噎,禁不住眯了眯眼,眼刃寒光闪:怎这么想揍他呢,真想揍扁了他这张云淡风轻的脸!
    还这点子东西?
    这是一点两点的东西吗?
    消弥阁的规矩是“但有所问,一问千金!”
    这都给了他多少条秘辛答案了!
    “随国公”杨坚没查出来的秘辛,消弥阁都查了出来,甚至还将当年有关游池医顶替真身时所留的尾巴都扫了个干净,以防被杨坚或它人发现……
    叶繁瞪向冷天奴的眼刀嗖嗖,夜玉郎倒是轻声一笑,笑得慵懒又风流:这小家伙,还真是贪心。
    “叶繁,继续。”
    夜玉郎清郎的声音带着一抹子酥人骨的尾音,倏地就抚平了叶繁的怒气。
    叶繁冷冷睇了眼冷天奴,继续道:
    “池安儿的父母在天元大皇后的手上,确切的说是在‘随国公’杨坚手上,杨坚将人藏得隐密,不过千眼使还是查到了困囚这夫妻二人的确切地方并救出了这夫妻二人!”
    人救出来了!
    冷天奴眼睛一亮。
    见冷天奴紧紧的盯视着他,叶繁不由自主的挺了挺本已英挺的身姿,傲然道:“我昨日刚又接到飞鹰传书,阁中武使已护送这夫妻二人绕路出了灵武郡,不日便会到达漠河城。”
    冷天奴眼睛蓦地一眯:这么快?
    显然,消弥阁早已行动,甚至在他提出救人时就已将人救了出来。
    冷天奴所猜不错,自叶繁被池安儿的高超医术针术惊艳了双眼后,就有意收揽她入消弥阁,于是,查清一切后,消弥阁已出手救人。
    在冷天奴付了大笔定金请消弥阁出手时,池游医夫妇早已被护送着离开了京师长安……
    迎视着冷天奴质疑的目光,夜玉郎眼角微挑,似笑非笑道:
    “天奴,虽说人早已救了出来,不过嘛,本阁主原想留着这夫妻二人为本阁效力,你应知道,若有杏林高手为己所用,这好处,可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更何况请来了‘老’的,自是会跟来‘小’的,有这能活死人的父女二人,本阁就等于得了两金矿……”
    叶繁低了眼帘,心有好笑:阁主什么时候要留这夫妻二人为阁中效力了?阁主甚至都不曾问过这夫妻二人的底细,不过是接了冷天奴的飞鹰传信后说了句将人救出送至漠河城而已。
    “阁主,”冷天奴出声打断,他看着笑微微的夜玉郎,只觉头沉,“您不是想坐地起价吧?别忘了,您方才还说‘消弥阁’ 既接下了买卖,就不会毁约砸了自家招牌。”
    原想坐地起价的夜玉郎挑了挑眉,睨了眼叶繁,心道:此事怎不早些禀明,否则,他就不会只收冷天奴区区万两金的报酬了。
    叶繁心有无奈,初时调查池安儿不过是无心之举,岂料竟越查越有料,他还不及禀明阁主,阁主就应下了冷天奴所求,这,也能怪他吗?
    “天奴,”夜玉郎转过目光,芊芊长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扣着桌案,似击节又似心有沉吟,凤眸微扬,又是一派风流媚惑之姿,嫣红唇瓣轻启,幽幽道,“既是你所求,本阁主自不会毁约,人自是会给你,不过……”
    夜玉郎声音一顿,冷天奴忽就感觉不好了,果然,夜玉郎又跟他算开帐了:
    “你只付了万金打探这夫妻二人的底细和救人,可这一路上吃得喝得用得,还有挡下明里暗里的刀光剑影致本阁耗损的人力物力财力,又该如何算?”
    叶繁禁不住眼角轻抽:
    阁主,您还真是坑冷天奴不手软啊,可,怎这么令人高兴呢。
    嗯,阁主虽对冷天奴另眼想看,可总算还记得利字当头。
    冷天奴没接夜玉郎的茬儿,只微垂了眼帘似在想什么,末了,抬眼道:“阁主,我有一宝石原矿,你若是感兴趣,算你一份,你我五五分利,如何?”
    夜玉郎欣欣然应允,虽是他的消弥阁出人出力出钱甚至软硬兼使令附近的“伊骨”部落对他们挖原矿(对外称挖沉年树根做成昂贵的器具器皿卖往中原)的行为听之任之,可毕竟所获颇丰。
    而冷天奴也甚满意,他不过是在地上划了个小圈圈,指明宝石原矿的确切位置,便有五成的收入,甚好。
    至于流浪漠北草原多年,无意间从一位濒死的老牧民嘴中得知这个宝石原矿位置的努日图也颇为满意,他以这个原矿还了冷天奴在加川原的救命之恩,更了结了他对冷天奴恩将仇报的不义之举,甚至最后还得了冷天奴送他的一成利,他越发死心踏地的为冷天奴做事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
    见冷天奴所问之事一了就想带着“千幻使”走,夜玉郎皱了皱眉,又开口叫住了他。
    “天奴,你怎不问问‘马夫’情况如何?”
    冷天奴从善如流:“秋大人如何了?”
    夜玉郎眼底里滑过一抹黯然,淡淡道:“他自然好的很!”养好了伤又没了人影,令他莫名心有惆怅啊。
    瞅着秋实那张脸,他就无端的心生酸楚,眼底温湿,这亲切又痛楚的感觉,令他难受。
    夜玉郎忽神色变,声音凉凉:“天奴,秋实说你也曾将他看光光,甚至还揪着他的‘小弟弟’看个不休……”
    冷天奴神色一僵。
    看在眼里的夜玉郎冷冷一笑:“你是不是也怀疑秋实是我的嫡亲弟弟?”
    “……”冷天奴默。
    “可惜,他不是!”夜玉郎带着媚惑尾音的声音幽幽道,“同你一样,他那处,也没伤疤!”
    “……”冷天奴目光微闪,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吞了回去。
    “冥医鬼门”门主药万枝可以医治好父亲冷潇雨脸上深入骨的伤且不留半丝疤痕后,那么夜玉郎弟弟身下的伤被人医治好也不是不可能,可他能说么,自是不能。
    夜玉郎同大司马贺知远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若是因此而联想到父亲脸上的伤……
    想到此,冷天奴默默咽下了到舌尖的话。
    “天奴,你之前笃定会找到本阁主的弟弟,想来,秋实便是你所认定之人吧,”夜玉郎却不依不饶,“如今证明他不是,你又待如何,别忘了你对本阁主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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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丽丽的毡房里,一队儿突厥女奴恭恭敬敬的站在那儿,手上捧着各式各样的衣袍、珊瑚珠冠等物什。
    这全是佗钵大可汗命人送来的,都是和亲大典上“可敦”穿戴所需。
    宇文芳怔怔的看着,瞳子里一片璀璨光闪,可心头却一阵阵的发慌,手心里虚汗出的她刚想说什么,外面沸腾的欢呼声传了来:
    “金人,祭祀草原诸神灵的六尺金人铸造成功了!”
    “大喀木,大喀木宣布新铸造的六尺金人成功了!”
    “大可汗到!”安加利拆都尉的声音忽地响起,宇文芳瞬时白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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