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
    激射而来的一道劲风过,箭矢森冷寒光闪,清脆的金属撞击声中,黑羽箭被急射而来的一枝白羽雕翎箭弹飞。
    又来?
    正恼羞成怒,不将马前奴剁成肉泥誓不罢休的玷厥霍地抬眼,看看持弓射出一箭的冒乌顿汗王,又盯了眼故技重施将箭弹飞了的冷天奴,忽就感觉到有那么一丝丝气顺了:
    总算不止他一个被冷天奴当众明晃晃将箭弹飞丢了大脸!
    嗯,好歹有个冒乌顿汗王作陪!
    眼睁睁着自个射出的箭被弹飞,寻思着射不中燕雀脑袋,射个马前奴的脑袋展示一下自个的射术和存在感的冒乌顿不禁眼角抽……
    冒乌顿没想到自个也同玷厥一般,被冷天奴当众下了脸,感受到齐刷刷聚到自个脸上的各色注目礼,不由怒火中烧,吼道:
    “冷天奴,你好大的胆,竟敢射飞我的箭,你不想活了?”
    正饶有兴趣看着热闹的佗钵眼见变故陡生,深深盯了眼冷天奴,旋即扬了扬手,他的一队亲兵立时冲上前,挥舞着长长的斩马刀,里三层外三层困住了马前奴。
    早已浑身浴血力竭的马前奴哪里还有气力再战,一个不慎,被长长斩马刀横扫下马背滚落马下,未及起身,已被数柄利刃抵住,只待佗钵一声令下,被乱刀分尸……
    冷天奴眼睛一跳,紧抓弓的手陡然一紧。
    “天奴哥,大可汗在此,一切全凭大可汗处置啊!”一直注意着他举动的思依心有惊急,脱口低声道,更下意识伸手扯住他衣襟,声音带了些许的颤,“天奴哥,千万不要再激怒大可汗,思依怕啊……”怕你触怒了大可汗,怕你被大可汗再下令血祭了草原神。
    思依如扇面般的长长黑羽睫颤动着,眼底里是浓浓的怯意和不安,令看在眼的冷天奴神色一顿,旋即弯了弯唇,露出个宽慰她的笑容,温声道:“别怕,也别担心,天奴哥自有分寸。”
    宇文芳眼波轻动,漫不经心状扫过对面两人,马背上的女子倾身探向男子,更似心有依恋不舍般,伸手拽住男子衣襟说着悄悄话,而男子却似对冒乌顿汗王的威胁之语充耳不闻,只转脸看向女子,低语回应着,唇边那一抹笑意,温柔了他冷峻的脸部线条……
    宇文芳淡淡的收回视线,却正好错过了思依看过来的目光。
    “长孙副使,稍安勿躁,再看看情形……”汝南公宇文神庆低声拦下按捺不住的长孙晟,“如果他真是三年前我北周‘垄幽’城破被俘为奴的军中儿郎,为何不肯开口向你我求救?”
    宇文神庆虽应邀行大猎,可他一介文官,自是只跟着看热闹,依然是一身的官服,而长孙晟,身为武将,则是一身的软甲,若对方是北周军人,自一眼便能从他二人的装束上分辨出身份和地位。
    “大可汗,”没理会暴跳如雷出言威胁的冒乌顿,冷天奴跳下马来,快步上前,行了个抚胸礼,抬头道,“达头可汗的坐骑病的蹊跷,真相未明之前,还请大可汗刀下留人。”
    不及佗钵发话,暌息王子忽开了口,语气似颇为不解:“冷天奴,为了救这么个低贱的马前奴,你不但将冒乌顿汗王的箭射飞,还巴巴的跑过来求大可汗刀下留人,你如此维护这个马前奴,倒像是你们二人早就认识,不仅认识,似乎还颇有些交情呢。”
    玷厥目光微闪,警惕怀疑的目光在马前奴冷天奴以及摄图之间扫视着,显然,暌息王子的话令他起了疑:
    如果马前奴和冷天奴有勾结,马前奴下毒毒害他的坐骑,想来也是受摄图的指使吧!
    好你个摄图,好阴险的手段!
    若非他身手好躲的快,只怕便被狠摔了出去或是砸在驯风身下,折了胳膊腿的还是轻的,一个不好,命可就折在这儿了。
    “暌息王子,冷天奴并不认识这个马前奴,既不认识,何来交情一说,”冷天奴看了眼暌息王子,否认道,转过目光又看向佗钵,解释说,“只所以请大可汗刀下留人,实是因达头可汗的坐骑之故,马前奴是否动了手脚还未可知,便是真证实了是马前奴下的毒,也总该让他交出解药才好,毕竟达头可汗也是识马之人,听说这匹‘驯风’更是达头可汗最心爱的战马。”
    玷厥神色一动,如果能救驯风自是再好不过,为了驯风,让马前奴多活一会儿也无妨。
    佗钵看了眼地下利刃加身奄奄一息的马前奴,抬眼,如勾的瞳子深深盯着冷天奴,语出咄咄:“冷天奴,说了这么多,你不过是想在本大可汗面前为这个马前奴求情?你凭什么?”
    佗钵不屑讥诮的语气令一直作壁上观的冷潇雨半掩于长发间的桃花眸眸光一闪,若冰凌霜寒的眼刀寒光过:
    他带着儿子偏居塞外多年,虽一身经天纬地,成就霸业的文韬武略,可于这些蛮人眼中,他们父子二人不过是可任其予取予夺,性命全不由己的蝼蚁。
    他冷潇雨的儿子,生而高贵,若非要借势,他冷潇雨又岂会遥遥蛰伏在此,又岂能令自己的儿子被一群蛮人轻贱折辱?
    坦然迎视着佗钵轻蔑又沉沉的目光,冷天奴不卑不亢道:“就凭大可汗您的一句话!”
    “……”佗钵一怔。
    宇文芳却已心有了然,如桃花瓣的粉嫩红唇不为人察的轻勾了勾,令余光处悄然扫过她的冷天奴险些隐忍不住直直的朝她看去。
    未及佗钵反应过来,冷天奴已霍地转身而去,微垂的眼帘,掩下眼底里涌动的爱意……
    飞身上马,赤烈立时撒开了欢,马上的冷天奴抬手入箭囊,抽手而出,指缝间竟夹着三枝白羽雕翎箭……
    莹莹碧草间似燃烧着一团烈焰,马上人于猎猎风中疾驰,两腿夹紧马腹,微仰首,双手弯弓搭箭,箭在弦,破风而出,动作若行云流水一气喝成……
    三道劲风呼啸,三点寒光若电闪直指目标,三个黑点儿“扑簌簌”应声而落……
    待冷天奴高举三枝插中燕雀脑袋的白羽箭回来,现场还是一片的静寂,唯有因紧张诡异的气氛而令战马不适的甩甩脑袋喷出响鼻声。
    “大可汗,您方才说以狼头金箭为彩头儿,以燕雀的脑袋为靶,三箭定输赢,胜者大可汗会恩允他个请求。”
    “大可汗,冷天奴斗胆问一句,大可汗您所说的话可还算数?”
    说过的话言犹在耳,佗钵自是不能否认,不由瞪眼道:
    “本大可汗说的话谁敢当儿戏?”
    冷天奴立时道:“大可汗的话自是无人敢当作儿戏,今冷天奴三箭齐中燕雀的脑袋侥幸胜出,不敢奢求其它,只求大可汗将这个马前奴赏赐给我。”
    “冷天奴,我们可汗还没射呢,凭什么你就认定了是你胜出?”玷厥的亲军将领齐斯格将军不满道。
    “齐斯格将军,你就要点儿脸吧!”摄图的亲军将领史拔图汗将军反唇相讥,“你们可汗可是头一个先射的,喛,对了,达头可汗射的那枝箭呢,飞哪儿去了?”
    齐斯格将军气极,吼道:“那怎么能算数,要不是‘驯风’被下了毒,我们可汗早就一箭射下……”
    “你就要点儿脸吧!”史拔图汗将军未及他说完已不耐打断,冷哼道,“射偏了就说不算数,到了战场你来个马失前蹄也对敌军说这一箭不算数,咱们重来?可能吗?”
    “你……”齐斯格将军气结。
    瞧着热闹的庵逻王子似笑非笑忽开了口,道:“史拔图汗将军说笑了,玷厥也是堂堂镇守一方的达头可汗,又怎会因小小的比赛一时失误而耍赖呢。”
    暌息王子看了眼庵逻,笑道:“大哥,比试的可是有三个人,便是‘达头可汗’失误了,不是还有‘尔伏可汗’么,尔伏可汗可还一直没出手,我倒是认为尔伏可汗的射术绝不会比冷天奴差。”
    冷潇雨淡淡扫了眼暌息王子:这小蛮子也是个颇有心计奸滑的,但凡摄图是个小气的,定会被激得上了当,不会容忍自个的箭术被人比了下去。
    摄图确实不是个蠢的,被点了名的他朝暌息王子微微一笑,回过目光看向佗钵,颇为遗憾道:
    “大可汗,燕雀都被天奴方才的三箭给吓跑了,没了靶子,自是没得射了,可此事也不能怪罪天奴,正如史拔图汗将军所说,到了战场上,面对敌军,总不能强调这个那个的理由。”
    “我虽一箭未发,可也算是输了,既是输了,摄图自是认了!”
    一箭未发的摄图都已大大方方的认输,未免被人耻笑输不起,玷厥便是再心有不甘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如此,大可汗佗钵也不得不将狼头金箭给了胜出者冷天奴,他若狼般的瞳子审视着冷天奴,心有不解:“冷天奴,你为什么定要这个马前奴?”
    迎视着佗钵审视的目光,冷天奴坦言道:“这个马前奴似乎懂马语,而达头可汗也说只所以买下他也是因他颇懂驯马之术,将他要了来可做我的马前奴。”
    “大可汗,”心有不甘的玷厥一个眼神,齐斯格将军立时伸手怒指奄奄一息的马前奴,道,“这贱奴下毒害了‘达头可汗’最心爱的战马‘驯风’,本应被乱刀分尸为‘驯风’陪葬又怎么能这么轻易放过他……”
    汝南公宇文神庆笑呵呵插话道:“齐斯格将军,此言差矣,您不会是想让堂堂的突厥大可汗当众收回彩头,收回所说的承诺,自打耳光众目睽睽下失信于人吧?”
    齐斯格将军脸色难看至极,却是没敢再多说什么。
    “玷厥!”听到佗钵点他名,玷厥忙上前,“大可汗?”
    佗钵一锤定音:“你的马前奴本大可汗作主,就赏给了冷天奴……”
    玷厥暗暗吞下心内郁气,不得不答应。
    然佗钵话一转,斜了眼冷天奴,又道:“至于你的‘驯风’,既然冷天奴已是马前奴的主子,他的马前奴闯下的祸自是要由他来承担,就让冷天奴负责救活‘驯风’,如果‘驯风’死了,就让他拿他的‘赤烈’来赔你!”
    冷天奴霍地抬眸,没想到佗钵竟然来这么一出儿。
    冷潇雨则深深凝了眼有些发怔的儿子,心有喟叹:这傻儿子,终该明白,强出头,是要付出代价的!
    “哼,玷厥,你还甭得意,看赤烈摔不死你!”深觉佗钵大可汗不公的史拔图汗将军禁不住低声哼哼着,被摄图一眼扫过来,立时收了哼哼声。
    “多谢大可汗!”佗钵的话令玷厥心内一喜,胸中的郁气立时散了去,虽知驯服不了“赤烈”,可能从冷天奴手中夺走宝马赤烈,间接打了摄图的脸,便是只将“赤烈”圈在马厩当摆设,他也高兴。
    冷天奴凝望着那火红凤氅猎猎,随佗钵纵马而去的芊娇背影,心有失落更是苦涩:明明心心念念着的人儿近在眼前,他却是连个眼风都不敢投去,这份无奈与苦楚,实令人煎熬……
    身侧的思依看了眼千金公主去的方向,又看向剑眉拢,微绷唇,神色怅然的冷天奴,不无担忧道:
    “天奴哥,快想想办法啊,一定要救活‘驯风’,‘赤烈’是断不能给达头可汗的,以赤烈暴烈的脾性,定不会容忍达头可汗近身,而达头可汗一怒之下也定会射杀赤烈的!”
    思依的话令冷天奴回神,他冷声道:“我的赤烈,他还没资格来要!”
    而后看了眼嘴边流着厚厚白涏,张着嘴尚有微弱喘息动作的“驯风”后,又快步走向马前奴,此时地上的马前奴,浑身浴血,双目紧闭,脸上布着灰败的死气,俯下身的冷天奴伸手把拭着马前奴的脉息,不禁拧了眉宇,忙运真气于指尖连点他身上几处要穴,待马前奴缓过口气后,冷天奴半扶起他身,而后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玉瓶,玉瓶里只一粒黑得透亮的药丸,药丸一出,浓浓的药香立时弥漫开来。
    冷天奴将药丸塞进马前奴的嘴里:
    “咽下去,如果想活下去的话就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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