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射赛上最后一场比试,宇文芳十二箭,十一中,一箭脱靶,脱靶的这一箭太过离谱,直接射到场外默吡叶护妻子的脑袋顶上了。
    左夫人,较宇文芳的速度,她只来得及射出九箭,八中,一箭脱靶,脱靶的这一箭也射到默吡叶护妻子的脑袋顶上了。
    先不论左夫人最后一波未能射出的箭命中与否,她已脱靶一支,显然,只论用时,宇文芳就当胜出。
    可最终的结果却是没有输赢。
    因这两人都祸及了观赛的佗钵大可汗!
    一个断了他一缕头发,一个直接令他见了血,心有郁闷和后怕,甚至内心深处更盘桓着忌惮的佗钵,杀又不能杀这二人,还奖励彩头儿?赞她们箭法?做梦去吧!
    佗钵质问二人为何拿他当靶子?
    场上二十四个举着靶子的大活人多明晃晃啊,射这二十四个靶子还不够吗?怎就朝他射了来?
    面对大可汗气势汹汹的质疑,若有所指般看了眼目光游移不定的左夫人,末了,杏眸明澈目光坦然的宇文芳,一脸莫名状的解释说她明明射得是奔跑的靶子,“靶子”们四散狂奔,她瞧见有五六个靶子跑在了一处,她就顺势射了过去,虽这几个靶子比较靠近大可汗的方向,可毕竟不正正在一条线上啊……
    箭离弦后,她也觉察出她的箭似乎是失了控,就像有人在箭尖上轻轻一弹,令它一偏,结果就射向了大可汗的方向……
    若是被默吡叶护一掌击在后脑勺敲昏了的倒霉婆娘还清醒着,定要跳着脚大骂宇文芳在这儿鬼扯!
    宇文芳话未落,向来视她为敌的左夫人竟然一反常态连连点头称是,一张口也是这个说法,甚至还当众坦承自个就是欲与千金公主一较高下,因此她射哪儿,她就跟着射哪儿……
    雨晴气得暗暗咬牙,左夫人的潜台词不就是:都是千金公主带坏了她,否则她也不会朝大可汗的方向射箭了。
    那个倒霉的马前奴这下也明白了,明白了为何他回回都被这两位射呢,原来左夫人这是和千金公主较着劲儿呢!
    可,再瞅瞅其它人脑袋顶上举着的靶子上的孤零零的箭,他又怀疑了,咳,还是自认倒霉吧。
    宇文芳只所以没明言左夫人使诈,赛场上有人几番暗动手脚,一来抓贼抓赃,她手中没证据,二来,她断定是冷天奴出手令她逃过当场射杀佗钵的罪责,可此事绝不能将冷天奴牵扯进来,佗钵本就怀疑忌惮她和他,如今他又助她脱困,佗钵非但不会感激冷天奴的救命之恩,只怕杀心又起。
    左夫人极力表明自己的无辜,顺势又坑了宇文芳一把,可抬头撞上宇文芳清凌凌似洞察了一切的杏眸,担心已起了疑的宇文芳再因她的话心有不满揪住她不放,心思一转,迟疑道:“大可汗,其实我和千金公主的两箭虽然都脱靶了,可最后都齐齐射中了古里尔……”
    古里尔就是默吡叶护的妻子。
    “这,会不会是草原神的意思?”迎着默吡叶护霍地瞪过来的目光,左夫人硬着头皮道。
    解释不清就往草原神身上推,谁还能去问草原神不成?
    初时左夫人情急之下将自己射杀大可汗之举往有邪祟作乱上推,后来一想,宇文芳一箭断了大可汗的头发,她则一箭让大可汗见了血,真有邪祟附身作乱的话,她二人都没跑儿,如此,她便改了口风,道是草原神的神意。
    佗钵目光一跳,如果说是草原神出手护佑了他,佗钵还颇能接受,被神在冥冥中护佑着,谁不高兴啊。
    可佗钵是被草原神护佑的,那古里尔呢?草原神让两支箭插到她脑袋顶上,这是对她有意见?还是对她的警告?
    佗钵看向大喀木,手摩挲着法杖顶端白森森骷髅的大喀木,一脸沉肃的看了眼左夫人,又深深凝了眼沉默不语的宇文芳,又看了看被黑着脸的默吡叶护横抱在怀的古里尔,回过目光,抬头望天,嘴里念念有词,念着只有他听得懂的咒文,心里则在暗暗思忖敢明晃晃刺杀大可汗的事是谁干的?
    末了,神色郑重的他一字一句道:“大可汗是得了草原神护佑的人……”
    忽感觉如芒在背的他感受到那道凌厉的视线后,余光处扫去,见冷潇雨凉薄的唇忽勾了勾,对上那颇有深意的一眼,大喀木心内一动,立时意会,不动声色继续道:“便是有些仗着身具巫灵神力或邪祟巫力欲在突厥王庭里作乱的,也绝不会得逞。”
    是契丹人?
    大喀木意有所指的话令佗钵目光又是一跳,紧盯向大喀木,大喀木却闭了两眼,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状。
    契丹一族对突厥一族时而依附时而争利交战,如今正是契丹内部汗位之争愈演愈烈之际,契丹各部与突厥有交好的更有敌对的,契丹各部虽因内乱势弱,可游牧一族本性彪悍,真打起来突厥也没什么便宜可赚,止不定还泥潭深陷。
    当大喀木告诉佗钵他无意间得了消息,说是契丹某个部族的大祭司为了加强自己的巫灵之力正在收集青壮年的血魂,还要求族里的商队在行商的途中或抓或买奴隶供他使用,且暗指那个血祭了斯古罗仳兄弟的诡异血祭祭坛同这位大祭司有关时,心有惊悸的佗钵才下令不准契丹商人出现在突厥王庭,更严查突厥境内的契丹人,大有将契丹人赶出突厥之势……
    大喀木虽不知冷潇雨怎就跟契丹人过不去,可作为合作伙伴,自是要表现出价值和合作的诚意,且不过是在佗钵面前说几句话,他还是办得到的。
    见大喀木不过寥寥几句就令佗钵顾不得追究她和宇文芳的“射杀”行为,心下大定的左夫人再看向大喀木时目光满合钦佩和一丝心惊。
    左夫人已认定是身有邪祟巫力的弱水搞的鬼,生怕弱水被漠北草原上巫灵神力最高的大喀木看穿给抓了出来,然后弱水再将她咬了出来……
    结果,出乎左夫人意料的是弱水没有入了大喀木的法眼,却入了佗钵大可汗的眼!
    ********
    入夜,气得连晚膳都没吃的左夫人只铁青着脸问刚打听消息回来的哈纳云:“找到睽息王子了?”
    大可汗虽没再追究千金公主和左夫人“射杀”他一事,可也没再搭理她们二人,只心事重重的率着一众满目狐疑的小可汗和贵族头领走了。
    当然,那把作为彩头的金狼头靴刀谁也甭想了,一并被大可汗收走了。
    眼见大可汗抬脚要走时,那个弱水忽就上了前拦了路,芊芊细腰扭呀扭得,还真是婀娜多姿妩媚尽现,她朝着佗钵盈盈一拜,那件松松披在身的缕银丝的云雾丝斗蓬忽就恰到好处的一滑,露出她曲线优美的脖颈子和半边白晰滑嫩的香肩……
    有吞咽口水的声音突兀的响起,一声两声三声……
    弱水瞳子里滑过一抹阴霾,然她再抬头时,雾锁烟江水濛濛的细长美目里含着说不尽的柔情道不尽的倾慕,嘴里还请着罪道:
    “是弱水出的主意请左夫人和千金公主同时开弓射箭一较高低,原以为两位贵人可以尽情施展骑射之技,大可汗也可看得尽兴,不成想,竟……竟险些伤及大可汗,”弱水柔媚含情的声音一顿,眼底里水光涌动,莹莹泪水已沾上了她长长羽睫,颤呀颤的,显得梨花带雨娇弱万分,“是弱水的错,弱水原不该多嘴的,还请大可汗责罚。”
    看着眼前这个瞳子里对他满满的倾慕和歉疚的美人儿,佗钵手下一动,显些就上前将楚楚可怜的弱水抱入怀加以安慰。
    这个不要脸的女人!
    竟敢跳出来明晃晃的勾引大可汗啊!
    这是请罪吗?有这种半露香肩满脸妖娆扭着腰肢请罪的吗?
    左夫人气得险些想冲上去抽弱水两大耳刮子,她可被她坑苦了,她怎就信了这不要脸的女人呢?
    她还亲手将她往大可汗面前送,她是鬼上身失心疯了才把这女人送到大可汗面前!
    不,都怪高绍义!都怪儿子暌息!是高绍义找了这么个货色来,是儿子暌息鼓动说服她将人送到大可汗面前……
    眼见那个女奴彩儿扶着弱水走时,还突然回头看了她一眼,一脸的得意和挑衅,左夫人气的,就是脸上特制的胭脂水粉也盖不住她铁青了的脸色。
    当然,她不知的是,彩儿那一脸的得意和挑衅是冲她身后的宇文芳去的。
    ……
    回头心有愤怒的左夫人想找儿暌息算帐,可一转眼,儿子不见了。
    哈纳云小心翼翼看了眼敢让大可汗见了血的左夫人,见她不着一丝光星的乌涂涂瞳子里杀气腾腾,不由暗暗叫苦,生怕触怒了她,只得观察着她的脸色道:“王庭里能找的地方我们都找遍了,可,没找到暌息王子……”
    在左夫人发作前,哈纳云忙道:“说不定暌息王子是去找北齐国君了,对,一定是这样,睽息王子肯定是找北齐国君让他亲自收拾弱水,让他给左夫人个交待!”
    哈纳云的话令左夫人气顺了一些,可依然心有愤愤然:“说好是来帮我对付千金公主的,还以为是条乖顺的狗,没想到竟是只狡猾的狐狸,敢拿本夫人做垫脚石,看我不弄死你!”
    ******
    哈纳云还真没猜错,暌息还真去找高绍义了,高绍义也来了突厥王庭,不过他身份敏感,并没有公然露面,知他来的人寥寥。
    一孤零零的土丘上,站着两人,一个一袭锦服华衣,宽袖大袍风姿倜傥,正举头望明月,举止神态悠闲贵气,一个一袭黑色猎装,一身杀气,两眼紧盯着对方目光咄咄。
    “北齐国君,你怎么敢?”一个字一个字从手死死按在腰刀柄上的暌息牙缝里迸出来,竟敢明晃晃的射杀他老子,事前还半点口风不露,简直是当他暌息不存在啊。
    他是想成为大可汗,可没想现在就动手取代他老子啊!
    毕竟,他还没准备好呢。
    毕竟,父罕还是很看重他的。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背上个杀父的恶名啊。
    高绍义收回望月惆怅的目光,看向暌息,眉宇端肃,一脸凝重色的他朗朗的声音透了丝沉重:“暌息王子,你我相交这么久,我的为人你还不清楚?我会是此等冒冒然行事,不计后果之人?”此时此刻,高绍义连寡人的自称都不用了,颇有种双方极是熟识的亲近感。
    “……”暌息默,似鹰隼的如勾利目紧盯着他,审视着,猜度着。
    “如果我说事情一直是按照我们事前商量好的进行,左夫人骑射大放光彩,宇文芳不得不继续比试,之后她的箭会在最后关头射杀大可汗身侧的庵逻王子,”高绍义声音一顿,脸上浮现出一抹自嘲笑意,叹道,“可人算不如天算,最后关头有人突然横加出手,令箭射向大可汗,若非我手下反应迅速,以深厚内力改了箭的方向,只怕大可汗就……”
    高绍义沉凝的瞳子里流露出后怕:“还有左夫人,所幸来得及善后啊,否则,不但大可汗性命不保,左夫人也难逃刺杀大可汗的死罪。”
    “如果大可汗有个差池,左夫人又因射杀大可汗获罪,”高绍义深深皱眉,在脸色阴鸷的暌息泛着血丝直往他肉里盯的瞳子下,一字一句道,“只怕暌息王子你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这大可汗之位,还未争,就已经输了。”
    暌息瞳孔猛得一收,危险意味流泻而出,高绍义似无所觉,只从宽袖中摸出一物,递给他:“这个,是我的人事后在赛场上悄然检视后找到的……”
    指尖捏着枚只拇指肚大,薄如蝉翼,状似蛇盘身的小巧暗器,盯着上面的图腾,暌息一怔:盘蛇刹!
    若非宇文芳在迎亲大典那日遭乌猎群袭击时又被一枚抹了毒的“盘蛇刹”偷袭,引得佗钵惊诧震怒,暌息也不会知道那是兵败被灭的乌弋部王族独有的暗器。
    而指间这枚小巧精致的盘蛇刹,明显比那枚抹了毒的要小巧的多。
    如果是乌弋部的余孽欲杀他父罕,倒也说得过去了,可,为什么要陷害他阿母左夫人?难不成乌弋部的余孽和王庭里的什么人有勾结,既想除去父罕,又想将他也一并除了去?
    大哥庵逻,本来应该死的是他呀!
    原本庵逻一死,既嫁祸了千金公主,给阿母左夫人夺得“可敦”之位创造了机会,又为他彻底扫清了兄长拦路的障碍,哥舒姆尔生的二王子已死,大王子庵逻再没了,他便可以堂而皇之的接收庵逻的兵马和势力,而父罕,会全心全意扶助他这个“长子”,它日,他更可以顺理成章的继任大可汗之位,可这一切,突然就被人给搅了局……
    不动声色扫过目光闪烁不定的暌息王子,高绍义垂了眼帘,掩下眼底里的算计。
    ……
    目送着带着亲兵匆匆而去的暌息王子渐渐隐没于暗夜中的背影,高绍义清俊贵气的五官陡然冷了下来,收敛的上位者的凌人气势流泻而出,一抹狠戾色在眼底里流转:虎落平阳被犬欺,一个小狼崽子也敢跑来质问他?
    吃他的,喝他的,养私兵的银钱粮草还是他出的,竟然一个不满就想腰刀出鞘刀兵相向,这些塞外蛮夷,果然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北齐国君,你还真是好算计啊!”
    低醇的声音忽响在耳边,唬得高绍义一跳,猛回头,就见一袭云青色风氅的冷潇雨已站在身后,而他的心腹侍卫长邓平和刚从中原调来的几位高手正如临大敌般与其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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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冷天奴从昏迷中醒来时,确切的说是被痛醒的,霍不与将将从他心脉处拔起一枚银针。
    眉眼含着邪侫气的霍不与冷冷睇他一眼,继续手上的动作。
    感受着冷天奴久久凝在他脸上的目光,霍不与不耐的一拧眉,头不抬眼不睁,只声音凉凉道:
    “冷天奴,本公子看你是铁定了心要砸了我‘医仙世家’的招牌,既如此,本公子也不会再对你客气,你……”
    “霍大哥,我看见她了,她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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