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国公”廘坦有五嫡子一嫡女,眼前的“兆陵候”麂文泰是其嫡幼子,虽非嫡长子日后不能承继“靖国公”的爵位,可相貌堂堂风采斐然的他早早就去了军中历练,入朝堂走上仕途之路,年纪轻轻就凭自个的本事挣了个候爵,青年才俊朝中栋梁的他,无疑是京中无数闺阁女子的梦中人,更是各高门结亲的好人选。
    而他,自也是入了宇文姿的眼。
    可他却偏偏对宇文芳情有独钟,若非多年前因“靖国公”廘坦的嫡长子廘文鼎在与南朝陈的一次战事中孤军被困,未及援军赶到便战死沙场,廘坦听信人言将长子之死归罪于当时任右路领兵的主将赵王身上,而与赵王府结下了深仇宿怨,这一对儿早就喜结了连理。
    麂文泰是宇文芳所爱之人,一直以来,只要是宇文芳喜欢的,宇文姿定会心有羡慕嫉恨,更别说这位仪表不凡的“兆陵候”,自也入了宇文姿的眼,于是,她刻意创造偶遇的机会,在他面前装温柔小意,装善良纯真,装通情达理,装懵懂天真,甚至故意落水只求能坏了自个的名声逼的他不得不负责……
    可惜,算计种种,却皆不奏效,她在他面前就像个透明人,他的目光,从来就不肯停留在她身上。
    可她还是遂了心愿终可以与他结为夫妻,虽是宣帝一道赐婚旨意,虽知他心不甘情不愿,可那又如何,最终,他还是她的。
    谁料,他竟然为了宇文芳,私自出京,私入突厥,他何止是拿自个的命在挥霍,他是将整个靖国公府架在火上烤,将她这个未来“兆陵候”候夫人架在火上烤啊!
    宇文姿拭去眼角的泪,再抬起眼眸,瞳子里的痛恨怨毒之色已消失无踪,只泛着红的水汪汪两眼弥漫着悲苦忧伤,一袭素淡妆容的她,面白若莹玉,无言落泪,娇弱又动人,看上去好不惹人堪怜……
    看着这样的宇文姿,麂文泰心有愧疚,虽之前已与她谈过,她也极为通情达理的表示理解,甚至信誓旦旦言心甘情愿的承受,与人无尤,可,到底是他欠了她……
    “麂哥哥,你让我帮你们两个,”宇文姿看似含悲强忍泪,语出幽幽,“你说这话时将我置于何地?又将我公主姐姐置于何地?”
    “我是皇帝赐婚,走了六礼即将嫁给你的妻子,你现在却求我帮你偷偷去见即将嫁作他人妇的公主姐姐,还要我成全你们两个双宿双飞……”
    宇文姿哽了一声,突然扑进麂文泰怀中,颤声泣道:
    “麂哥哥,我当时是答应了你,你可知我的心痛?你说会请命去南疆,几年后合离还我二人自由身,我之所以答应,实是对你用情至深不忍见你自苦,更不忍你抗旨不遵挑衅激怒陛下以至麂氏一族被陛下降了雷霆之怒。”
    正试图将宇文姿拉出自个儿怀中的麂文泰眉头一跳。
    他何尝不知,所以,他退却了。
    死他一个无妨,可他断不能因己之故害了父母兄弟妹妹,毁了整个家族。
    “自古君无戏言,明旨已发,断无转圜余地,麂哥哥,当时我劝你,也应了你,实是我也有私心……”
    她抬起头,被泪水洗涤过后的眼睛晶莹剔透,似不染一丝尘埃,看着她晶莹又显无辜的瞳子,看着瞳子里满满都是映出的自己,麂文泰心内的愧疚越发大了。
    宇文姿余光处觑了他一眼,心有冷笑,在麂文泰面前装惯了,装娇弱,装无辜,装可怜……可这些男人,还真吃这一套。
    就像父王,明明发现了娘亲辰夫人并非他想像的那么无争软弱,纯良美好,可每每在娘亲可怜巴巴的模样和泪水涟涟中熄了愤怒。
    倒是冷天奴……
    眼前不觉浮现出冷天奴清冷的面容,她总觉得自个再怎么装,在他深邃沉幽却似洞察人心的瞳子里都无所遁形,他虽几次救她,可看她时的目光,总是那么冷淡疏离,若非她身上有几分他故人的影子,他是不是也不会理会她的生死?
    忽就莫名想到了冷天奴,她目光一闪,瞬时拉回思绪,双手紧紧搂住麂文泰腰身,饶是她脾性嚣张跋扈,可这等失了矜持不管不顾的举动也令她红了小脸儿。
    小脸儿飞了红,粉面桃腮又配着莹莹雨露,越发娇美惹人堪怜。
    “麂哥哥,我喜欢你啊,我一直悄悄的喜欢着你,哪怕是远远的看上你一眼也好啊,自上元灯节上你将我从陵水湖中救起的那一刻我就告诉自己,此生非麂哥哥不嫁……”
    麂文泰毁了宇文姿的“清白”却不肯负责,那次,搬了石头砸了自己脚的宇文姿还被愤怒的赵王禁足一个月,尽管赵王使了手段压下流言,可赵王府庶出的四小姐“勾引”堂堂“兆陵候”的传言还是在高门贵女间传开了。
    宇文姿这点子恨嫁手段,可是屡见不鲜,巴巴想嫁给麂文泰的贵女们如何看不出,一时宇文姿竟成了众贵女耻笑打趣的笑料。
    此时她又提出此事,不过是让麂文泰明白,他早就有负于她。
    可麂文泰又是何等的无辜,他和宇文芳一见倾心,男才女貌家世可堪匹配,本是天作之合的两人却生生因父辈的恩怨不得相爱不得相见,上元节与女扮男装的宇文芳私下相见欲想办法缓合两家仇怨时,不曾想,身后突然传来落水声,他本不欲多生事端,未料落水之人竟然大喊“救命,父王,父王救命”……
    眼见宇文芳惊讶之后目露了忧色,麂文泰这才定晴细看认出水中扑腾的人竟是宇文姿,他私见宇文芳,为避耳目身边未带侍卫,眼见一众看客没有下水救人的,终在宇文芳不安的神色中下了水救人……
    麂文泰和宇文芳并不知道,这位赵王宠爱的庶女,竟暗中指使那上不得台面的舅家出人出力,派了一众护卫小厮混在人群,暗动手脚阻了那些下水救人的……
    “麂哥哥,我也曾想过,帮你过了这一关后静待事态淡了下来,便按照你所说和离而去,还你自由之身,虽明知这是自欺欺人,虽明知对我名节有损,可谁叫我心心念念的都是你啊,只要你喜欢,便是舍了我的命都可以啊……”
    麂文泰神色变了几变,此时的他,宁愿宇文姿是个不讲理不知分寸的,便是指着鼻子痛哭怒骂他也罢了,总好过如此让他良心不安,觉得坑了个无辜又心善多情的弱女子。
    “一道赐婚圣旨已是路人皆知我宇文姿是你“兆陵候”未过门的妻子,便是和离后你将错都揽在自个身上,可世间对女子多苛刻,便是知我无辜,谁人还敢再娶我?麂哥哥,我真的喜欢你啊,我想做你的好妻子,哪怕你现在对我没有半分的感情,我可以等啊,我可以默默的等你,等你知道我的好,等你回心转意的那一日啊……”
    宇文姿神色凄楚,可心却有恶寒,原因无它,这番示弱甚至堪称卑微到尘埃里的姿态实在不是她的本性,实在是令她自个都受不住想吐。
    麂文泰避过宇文姿含泪的丹凤眼,猛挣脱她的双手,只定定遥遥凝望着王庭方向,喃喃道:“自芳儿走后,我如失了魂魄的躯壳茫茫然游走在世间,这样的麂文泰根本已心无它恋更不能再误了你的终身幸福,郡主,你心性纯良貌美聪慧,原本就该有个更好的归宿找个真心爱你疼你的夫君,此生,麂某的心里再也容不下它人了。”
    哭也哭过了,示弱也示过了,表白一片真心也表白过了,可似乎都没用!
    耐心已告罄的宇文姿,暗戳戳的咬咬牙,掩在广袖中的拳头已是骨节泛了白。
    不对,若他真能不管不顾的私入番邦,当时为何就不能孤注一掷的冒着被暴虐刚愎的宣帝降罪而直言陈情呢?
    她定了定心神,目露担忧:“麂哥哥,你私入突厥,可曾想过一旦事发,靖国公府……”
    “我已是死人,空口无凭,没人会相信已罹难的‘兆陵候’竟然来了突厥。” 麂文泰浓眉微拢,深深看了眼宇文姿,瞳子精光闪,那抹精光,一扫他略显沧桑疲惫的面容,转眼,又是朝廷命官,夏官府右侍郎的犀利和肃冷。
    空口无凭,这何尝不是暗示宇文姿,若她欲不利于他,没人会相信她所说所见。
    便是她敢对人言,就不怕牵累自身,牵累她的公主姐姐,牵累赵王府吗?
    宇文姿张着嘴,只觉眼前一黑,险些摔倒。
    已是死人?
    他是死人,那么她呢?
    “兆陵候”的未忘人?
    这还用和离么,根本是克夫啊!
    宇文姿只觉前路一片黑暗,这比她被逼送亲入突厥都惨啊,她人还未返京,竟已成了麂家的未亡人,她只觉嗓子甜腥气上涌,险些生生吐了血。
    “郡主……”
    眼见宇文姿神情恍惚摇摇欲坠,又露了愧色的麂文泰下意识伸手欲扶,未及触到,手停在了半空。
    “麂……哥哥,”只宇文姿能听见自个儿的磨牙声,她强忍着心中欲宰了这辜负她真心一片的眼瞎男人的念头,大睁着幼鹿般水湿的无辜眼睛,若呜咽低泣又无助道,“你还做了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自送亲使团出京后,大病了一场的麂文泰病好后自动请缨去剿匪,宣帝奢靡,自即位后横征暴敛,所收税金大都用在了他的大肆挥霍和享乐上,不过短短几年,层层盘剥下,边远的府郡已是民不聊生。
    吃不上饭活不下去怎么办?
    那就反吧!
    如此,落草为寇的“匪类”越来越多,从初时的散兵游勇,到随着南朝陈和北齐余孽的势力渗透成为揭竿而起有组织有规模对抗朝廷的兵匪,麂文泰就在此时主动请缨剿匪。
    有人肯为朝廷分忧,宣帝自是满意,于是,麂文泰便领兵去剿匪了,本就是武将出身的他剿匪自是游刃有余,期间很是平了不少“匪患”,可在最后一次突袭以天险峭壁为屏障的“匪窝”的战事中,麂文泰出事了。
    被抓的匪首只剩下一口气,却吐着血沫子笑道自个死的值,至少,死时还拉上了一个候爷做了垫背的!
    伤重的匪首死了,中了埋伏侥幸活下来的亲兵道,眼睁睁着“兆陵候”刀劈了匪首的半边身子,却也中了暗箭受了重伤,被垂死挣扎的匪首踹下了悬崖……
    人落了天险峭壁,明知是个死,那也得找啊,至少得找到尸骸,谁知几天几夜后下到崖底才发现竟是一道滚滚的河流,沿着深不见底的河流找了半个月,只捞起几具被河水冲涮的没了肉的骨架骷髅和“兆陵候”的佩剑!
    所谓剑在人在,剑失人亡。
    又整整找了月余,在大家都接受了麂文泰罹难的事实后,宣帝一道旨意下,大加追封忠君爱国的“兆陵候”麂文泰,既然死去的人享受不到应有的尊荣了,那就过继个儿子给麂文泰,承继爵位,不让他这一支断了香火和尊荣……
    得知她这个未亡人还有了个承继了爵位的继子后,宇文姿眼角抽,只觉天眩地转,险些就此闭过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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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失魂落魄的宇文姿出现在宇文芳面前时,看着脚步迟缓,身形发飘,尚泛着红有些虚肿的丹凤眼里一片灰暗的这个四妹妹,宇文芳乌浓柳眉微蹙,心有疑惑:
    “你哭过,发生了什么事?”
    心有憋屈的宇文姿忽就失了态,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滚落而下。
    “公主姐姐……”
    话刚出口,目光突然瞥见手里捧着盆“惜雾花”,将将从内帐走出来的云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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