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与其说是冷潇雨明晃晃威胁大喀木,令他不得不屈服,不若说是大喀木自己意动了,最后欣欣然与他合作。
    冷潇雨坦承巫屠的修行地“天墟场”里遍布的密道机关和各色致人死地的机巧都是他布置的,也是他暗地里帮巫屠解决各色问题,助其登上神坛,让整个漠北草原的人膜拜巫屠所谓的巫灵神力……
    当然,他有本事助巫屠登上神坛受人膜拜,自也可以襄助名不正言不顺却因巫屠失踪而登上大喀木之位的染史泥傅大展“巫灵”神威,打消人们对他的“巫灵”之力远不及巫屠的质疑……
    至于那个执行大喀木之命跟踪冷天奴的苦密杆,也死了,之所以会死,不过是他向大喀木发出的一个警告,可显然,大喀木没明白也没接受他的好意,竟然变本加厉又险些将他的宝贝独子给行了血祭,如此,他今夜只好亲自来向大喀木表达他的不满了……
    眼见冷潇雨嘴里明晃晃吐着威胁的话,可神色却是悠然安闲,大喀木倒是暗松了口气,或许,那个秘密,他还不知道。
    岂料,似笑非笑睇了他一眼的冷潇雨话题一转又提到了巫屠坐下大弟子喀日勒,称正是因喀日勒众目睽睽下死在大喀木的手里,他才起了疑,暗查之下发现被大喀木宣称刺杀大可汗的刺客竟然是早被认定已死去多年的喀日勒……
    他深查之下又发现喀日勒竟然和契丹的大祭司有勾结……
    冷潇雨言辞凿凿称那个诡异的血祭祭坛正是喀日勒所设,是契丹人杀了斯古罗仳兄弟及上百兵卒,一直视巫屠为父的喀日勒只所以开血祭祭坛,实是欲行“施咒改运”之术招回巫屠亡灵,他借用契丹人的势力,乔装混入王庭削了千金公主的发,夺了大可汗染血的虎纹风氅……
    冷潇雨慑人心魂的桃花眸看向脸色变了几变,阴鸷的瞳子里难掩惊涛骇浪的大喀木,似心有疑惑不解道:“大喀木,可惜你动作太快杀了喀日勒,否则,我还真想问问喀日勒,他怎就有这等本事,竟然能说服契丹的大祭司助他在突厥兴风作浪?”
    “难不成,是巫屠留给了他什么,竟让他拿住了契丹大祭司的把柄?”
    巫屠留给了他什么?
    自然是留给了他世间难得一见的“颠木香”根茎!
    颠木香根茎,可制稀世罕有的颠木香,更可药培成无色无味,悄然摧毁人身体基元而不自知不得察的颠木香阴毒!
    想来,那个契丹的大祭司助喀日勒,也是想从他手中得到那半截“颠木香”根茎吧。
    又或是巫屠与契丹的大祭司有交情?巫屠曾奉大巫屠之命游历过各处,也去过契丹,据说在那儿还救过一个极具巫灵之力的小萨满的性命,难不成小萨满就是如今的契丹大祭司……
    不过转瞬间,大喀木染史泥傅已是心思百转,思忖良多。
    聪明的人,往往喜欢事情简单复杂化。
    冷潇雨好整以暇的看着神色变了几变的染史泥傅,心有满意:真真假假搅合在一起的这番话,听上去,自然毫无破绽。
    他还真该感谢喀日勒,若非喀日勒提及大巫屠死的半年前,突然要将染史泥傅驱逐出漠北草原,而染史泥傅却找到巫屠,不知和巫屠说了什么,巫屠竟出面为他求情,跪了一天一夜终令大巫屠收回将染史泥傅驱逐出漠北草原的决定……
    自此后,巫屠竟对染史泥傅甚为关怀,甚至面对染史泥傅的公然挑衅都予以容忍,此事知情者寥寥,若非喀日勒深受巫屠信任,也不会知道一二……
    而冷潇雨与巫屠相识于大巫屠暴死之后,自是不知其中内情。
    喀日勒所言令他怀疑巫屠和染史泥傅之间有隐情,立时着人去查,虽事隔多年,可凭他多年来渗于突厥各处的势力,终是发现了端倪。
    当年大巫屠死之前留下一封密函,上书除了巫屠,其它侍奉于他的萨满和弟子们皆为他陪葬,包括染史泥傅。
    大巫屠死后,心力憔悴的巫屠悲伤不已,而染史泥傅则趁机偷出那封密函,且以大巫屠的遗命为由活埋了四十多个萨满和师弟,而当巫屠闻讯赶去时已太迟,只刨出一个还活着的,服侍大巫屠多年的哑巴萨满。
    而冷潇雨的人找到的正是这个当年被巫屠所救后悄然安置在外隐身苟活的哑巴萨满,治好被毒哑多年嗓子的哑巴萨满道出了几桩秘密:
    巫屠其实是大巫屠的私生子,也是染史泥傅同母异父的弟弟。
    大巫屠年少时有个青梅竹马的心上人,可因他具所谓的巫灵慧根,被前任大巫屠相中收为弟子,不得不抛弃青梅竹马的恋人走上受人尊敬膜拜的大巫屠之路。
    待他顺利承继大巫屠之位后,念念不忘青梅竹马的他竟然不顾心上人已嫁为人妇且夫妻情深和睦有了孩儿的事实,不但强行占有了她,还囚禁了她的丈夫,甚至威胁要杀死目睹这一切的才两岁的染史泥傅。
    大巫屠确实深爱着青梅竹马的恋人,可更恨她的“背叛”,恨她嫁了别的男人,和别的男人情深爱重还生了儿子……
    这个苦命的女人为了丈夫和儿子染史泥傅能活命,不得不顺从大巫屠,忍辱负重苟活了下来,之后更为大巫屠生下了儿子,就是日后的巫屠。
    岂料不久后无意间得知丈夫早被大巫屠给活生生削肉剔骨了,年幼的儿子染史泥傅虽被大巫屠明面儿上收为弟子,暗地里却百般折磨生不如死,承受不住打击的她当夜强颜欢笑,却在欢好时刺杀大巫屠,最后被愤怒的大巫屠夺了刀怒吼着要杀了贱种染史泥傅时,直接挺身向大巫屠对着她的刀尖撞去……
    大巫屠伤心不已,埋葬了心上人后也没有杀染史泥傅,只留在身边以磨练的名义虐待折磨……
    他以为年幼的染史泥傅不会记得这些,却不知染史泥傅早慧,记得一切,且他阿父被害之前告诉了他许多……
    装作一无所知的染史泥傅努力活了下来,之后无意间结识了喜欢纵马到处游玩射猎的阿史那娅尔公主……
    爱情的种子不知不觉在两孩童间发芽成长,染史泥傅的隐忍聪慧,阿史那娅尔公主的处处维护,令染史泥傅虽艰险却也平安长大了,他知空口无凭无法撼动大巫屠地位,便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待大巫屠警觉时才发现已长大的染史泥傅已非昔日毫无自保能力的小黑狐狸了……
    阿史那娅尔远嫁长安,令染史泥傅伤心不已,却无力阻止这一切,只能眼睁睁着她一袭红衣上了凤辇,随着北周的迎亲使团远去……
    他握手成拳,腥红的瞳子似乎要滴出血来,冷冷的目送着远去的心上人,恨意滔天,心底里最后一点光亮也彻底被阴霾覆盖,除了仇恨,他一无所有,夺去他心上人的北周皇帝,杀他父母的大巫屠,整天在他眼前晃悠的孽种巫屠,都该死……
    而阿史那娅尔,他黑暗又绝望的生命中唯一的一点光亮和温暖,他迟早有一日会将她夺回来……
    收拾起心情的他知大巫屠绝容不下他,逃过几次暗杀和构陷后,在大巫屠寻了个错要将他驱离突厥而后在途中悄然弄死他时,他找上了巫屠,说出当年的一切……
    他知巫屠是个心地纯良的,果然,悄然查证了染史泥傅所说的巫屠不但替染史泥傅求情,日后更处处保护着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
    ……
    而那个哑巴萨满和冷潇雨不知的是,被仇恨迷失了心智的染失泥傅,最终还是向保护了他的这个弟弟挥起了屠刀,而后将他的骷髅嵌在法杖顶端……
    于染史泥傅,巫屠这个孽种是杀他父母的仇人的儿子不是吗……
    当然,冷潇雨如今是绝不会告诉染史泥傅他发现了他身世的秘密。
    有些秘密知道就好,不能揭开,揭开,便太令人忌惮了,而且,这些污糟事……还是给当事人留点脸面吧。
    其实冷潇雨自见过喀日勒后,意识到巫屠已不在人世,且他的死和大喀木脱不了干系,然,为大局着想,巫屠的仇,也只得先按下了。
    至于阿史那娅尔公主,想到这个深居北周后宫,无爱无宠只得尊重,一身寂寥却安之若素的突厥女人,冷潇雨暗芒闪的瞳子里含了抹意味深长。
    当初拿走这只黑狐狸耳坠子不过是阴差阳错,却未料,里面竟然有这么一段渊源,竟成了他收复大喀木的一枚好棋子。
    如果说因阿史那娅尔,大喀木不得不受冷潇雨的胁迫而合作,可冷潇雨之后的话却让大喀木对这场合作欣然接受。
    “大喀木,我为何逃难至突厥想来你也清楚的很,只要北周朝廷在一天,我就有家归不得,故土回不得,”冷潇雨直言不讳,笑意森然,“既如此,那便改朝换代,届时,你可与你的心上人双宿双栖,而我,从龙之功,衣锦还乡,重整我冷家门楣,荣耀我冷家子孙。”
    “冷先生,你想借势?借我突厥之力挥军中原?”大喀木神色不显,可那瞳子分明一亮,有点点热切窜动,“大可汗一心想享受那两个儿皇帝的供奉,行和亲之策,罢兵戈你不是不知道,而且,你忠心辅佐的‘尔伏可汗’摄图可是唯大可汗之命是从,他怎么会如你所愿,兵进中原?”
    “他会的!”冷潇雨淡淡扫了眼大喀木,目光虽淡淡,却尤如千金重,令大喀木心中一凛。
    难道尔伏可汗他一直就对中原有想法?
    如果真是这样,那摄图也太会装了,别人鼓动大可汗兴兵打仗,他跟个缩头乌龟似的主和,还一个劲儿的对和亲之策摇旗呐喊,要多没出息有多没出息,大可汗还以为他是个没野心忠心的,搞了半天,全是装的啊!
    冷潇雨深深看了眼目光闪烁不定的大喀木,声音依旧淡淡:“这个不必你操心,我自有劝动他的法子。”
    “倒是你,该劝着些‘达头可汗’玷厥,趁着‘尔伏可汗’不在拙真哒,利用他那个蠢货四哥在背后给摄图捅刀子,这等下作手段,还是收起来的好。”
    大喀木心中又是一凛:他竟然知道他同“达头可汗”玷厥熟稔有私交……
    大喀木神色微僵,也不否认,只皮笑肉不笑道:“冷先生,你这是想让我从中说和,请达头可汗高抬贵手?”
    冷潇雨慑人心魄的桃花眸微动,竟然波光潋滟,美艳不可方物,然眼角微挑,煞气陡生,竟是睥睨之姿,令人不敢直视。
    大喀木不禁低了低眉,耳边是低醇覆冰的声音:“倒是不劳大喀木你从中说和,这点子麻烦已经解决,你只肖劝着些玷厥,中原这块肥肉,够大够多,足够分食,又何必现在急火火的消除异己,引火烧身?”
    “卑刺部”的事已解决了?
    冷潇雨的话又令大喀木心内一惊,没理会大喀木犹疑不定的目光,冷潇雨只继续道:
    “内安,则外服,这还没兵进中原呢,自个儿先‘咬’了起来,与其彼此争斗内耗不断,不如攒下实力气力共享中原美味。”
    “长孙晟他所说不错,如今北周,虽不若武帝时的辉煌,可依然是文死谏武死战,玷厥就真以为凭他自个的实力能吞下中原?若只是小打小闹的啃上一口,他还不如滚回去老老实实做他的达头可汗。”
    对于冷潇雨对玷厥的讥诮之词,大喀木甚至不觉他的冒犯,只沉默半响,目露郑重:“冷先生,达头可汗是个极有主见的,虽未必肯听人劝,可我会尽力一试。”
    大喀木不是个蠢的,自然明白兵合一处,将打一家的道理。
    毕竟他们图谋的是北周的江山,那可不是一点兵力就可吞下的。
    “大喀木不必提及我,”冷潇雨提醒道,目光里含着意味深长,“毕竟,各为其主,我保的可是‘尔伏可汗’摄图。”
    大喀木了然,以“达头可汗”玷厥多疑的性子,只怕不会相信冷潇雨所说,相反,知道多了,反而会平添许多事端。
    ……
    当夜的种种在脑海中一幕幕而过,回过神的大喀木也不以为意般看了看两个倒地打着小呼噜的弟子,抬头再看向冷潇雨时,直言道:
    “你所料不错,大可汗确实想弄死你儿子,不过已被我劝住,只要你儿子别再做出什么惹眼的事,想来大可汗会息了这念头。”
    既然是合作,他当然要拿出诚意,要让冷潇雨看见他的利用价值。
    虽然他在心中默默奇怪,冷潇雨为何不将这个惹事生非的宝贝儿子送走?
    难道,是想用他联姻应珠公主,以期获得更多的兵进中原的把握?可,似乎又不像……
    “还有左夫人,我已经应下为左夫人驱邪,保证她会好起来。”
    “如你所愿,大喀木的巫灵神力确实值得人膜拜。”冷潇雨微微一笑,他既然为他儿子作了保,他自会给他些好处。
    大喀木心有满意:就知道是冷潇雨搞的鬼,让左夫人摆脱邪祟,已不是问题。
    左夫人更加该信服感激他这个神一般存在的大喀木了吧?
    冷潇雨懒的解释这是霍不与下的黑手,他知霍不与不过是帮他儿子的忙,让左夫人去搅了佗钵的好事,事成后,左夫人自然会清醒过来。
    “还有,你儿子马前奴的身份已被大可汗赦免,大可汗提起这事儿还磨了磨牙,似乎很不高兴,还是那句,让你儿子收敛些,做人做事别太过惹眼。”
    赦免?
    冷潇雨桃花眸微闪,心知事情绝不简单,恐怕是另有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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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的宇文芳也是心事重重,她知佗钵杀心起,断不会放过冷天奴。
    她甚至庆幸佗钵今夜突然发难说出了心中埋着的那根刺,否则,只怕有一日她和冷天奴怎么死在他手中的都不知道。
    如果没有冷天奴于乌猎群中救她在先,没有她在血祭祭坛上强出了头救他性命在后,今夜他引来左夫人为她解困一事还容易解释遮掩过去,如今,狐性多疑视人命如无物的佗钵怎么可能会真的赦免他这个马前奴?
    一夜辗转难眠,第二日眼底下隐现青色的宇文芳便派人将肖念请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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