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潇雨的毡房外有摄图的亲兵守卫,可见王庭内事端频出,令摄图也开始担心冷潇雨的安全了。
    待两人进得毡房,冷潇雨正站在壁龛前,背对着他们的背影修长挺拔,却在阳光并不通透的毡房中显萧索黯淡,一身孤寂。
    他一袭玄色的暗纹直缀,仍是长发披肩,根根银丝隐在乌浓发间闪耀,一道墨色暗纹嵌蓝宝的抹额,长长发带在脑后打了个结,垂垂而落,伴着光影斑驳,直缀和抹额发带上的暗纹隐约可辨。
    壁龛左右两旁流云溢彩的琉璃灯台中的长明灯,特制烛芯,无烟无味,灯火绰绰,光影斑驳。
    许争知,每每主子捧出壁龛暗格中的黑琉璃匣子时,都是最心伤亦是最危险之时,此时见他双手负身后,不由悄然松了口气。
    “主子,少主来了。”许争轻声禀告。
    “儿回来了,儿见过父亲。”冷天奴在后低头躬身,恭声道。
    一片寂静。
    静得令人心压抑。
    半响没得到父亲的回应,冷天奴抬头直了身,静静看着父亲傲然如悬崖松的身形,坚韧挺拔……
    心有忐忑的他目光看向壁龛时,神色已是肃凝,眼底里浮现出惆怅和伤感,他知父亲思妻成狂,所居之处定会为爱妻设壁龛供奉长明灯,哪怕来了突厥王庭,也是如此……
    片刻,他又看向壁龛侧摆着的一座一樽洁白通透完全玉化的砗磲雕,静谧详和的画面中,一只卧牛抬头静静远眺,目光穿过鱼跃的瀑布,越过密林,一只初生的小牛犊正在那儿欢快的撩角跳跃……
    冷天奴唇角微微翘起,每每看到这樽砗磲雕的画面,心便起了温柔……
    “天奴留下!”冷潇雨忽出声,与冷天奴一般醇厚的声音听在耳却冰冷无度。
    知主子有话要说,许争忙躬身而退,亲守在毡房外的他将一队守卫支远了些。
    原本盘桓于眉宇间的那抹心伤倏忽而逝,慑人心魄的桃花眸中精光闪,暗芒现,冷潇雨缓缓回身,已是面沉似水。
    “爹……”被冰冷冷,不带丝毫情感的桃花眸望过来,冷天奴禁不住心颤。
    “你可知错?” 冷潇雨声音不着喜怒。
    自懂事起,每每面对父亲,敬畏之心已远多于孺慕之情,冷天奴按下心内不安,轻声道,“孩儿知错,孩儿又惹出了祸事……”
    “呵,祸事?”冷潇雨呵笑出声,缓步走来,“天奴,从小到大你惹出的祸事还少么?原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也该长进了些,却不料还是如此不堪!”
    诛心之语令冷天奴心如刀割,看着他瞳子里的一抹无措,冷潇雨心有轻叹:这孩子还是孺慕他的,如此轻易流露出真性情,可见还是个孩子啊……
    如此,还是得提点教诲着啊……
    冷潇雨凝结的眉宇缓缓舒展开来,伸手轻拍了拍他肩,声音淡淡,语气却已带了温和:
    “三百八十二头狼陈尸加川原狼道,只‘玄月刀’和‘追魂星’便杀之九成以上,天奴,你以一人之力击杀数百余头恶狼尚能全身而退,很好。”
    “殁他们受你之命将此事广散了出去,只怕狼群过道一战传遍整个漠北草原后,自此突厥再无人不知你冷天奴!”
    “爹,我……”
    “嗯,不错!”冷潇雨眼角微挑,声音已然森冷,“不愧是我冷潇雨教出来的好儿子!”
    “爹,您听孩儿解释,孩儿记得爹的告诫,不得争勇斗狠,可……”
    “还敢狡辩!”冷潇雨突然变了脸色,五指如铁爪以迅雷之势锁住他咽喉,铁指间已是“嘎嘣”声响,似强按着折断他脖颈子的冲动。
    盯着冷天奴泛了青的脸和几近窒息痛苦的眼神,冷潇雨低声怒喝:“既然记得还敢生事?”
    “混帐东西,为救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突厥丫头和十几个废物,居然会蠢到让自己深陷狼群过道,能让你逃出升天,实属侥幸!如此不知轻重置自己于险地,真真是枉费为父多年来的苦心栽培!”
    “难不成你真喜欢上了那个惹事生非的突厥丫头?嗯?”
    咽喉处突的一紧,冷天奴险些闭过气去。
    不敢挣扎的他拼力喘息,艰难吐气道:“爹,孩儿……视应珠……为亲妹妹……”
    “蠢话!她算你哪门子的妹妹,你嫡亲妹妹早就死了!”冷潇雨咬牙,怒气涌动的桃花眸里闪过一抹痛,“若是你亲妹妹还活着,你娘定会疼她如珠如宝,一个突厥蠢丫头又如何能同她相提并论!”
    “若……娘亲……还活着,定……也会心疼我……”感觉脖颈子生生就要被掐断碾碎的冷天奴眼里现了水光。
    冷潇雨手一颤,盯着他青紫的脸,看着那对儿和爱妻一模一样的凤眸,一身煞气倏忽而逝,突然就没了气力:是啊,如何能不心疼?她抱着小小一团的儿子,苍白的脸上尽是暖暖的温柔,眉眼含笑的看着儿子,怎都看不够的模样……
    如果见他这样对儿子,定是会伤心欲绝的吧……
    没了气力的铁手无力垂落,留下身后咳嗽声声的冷天奴。
    回身凝望着壁龛处,冷潇雨无言的闭了闭眼,待再回转过身,已是面无表情,声音平静道:
    “许争说你杀斯古罗仳是因宇文姿,可那个女人非但不感恩,事后还想杀你灭口,天奴,瞧瞧,这就是你救下的女子,值得吗?”
    不容冷天奴回应,冷潇雨挥了挥手,冷笑:“救她,是因她的姐姐宇文芳吧?”
    冷天奴心霍地一紧,一口气呛入咽喉,咳得险些又闭过气去。
    看着儿子脸上现了紧张惶恐,甚至哀求之色,冷潇雨凝眉深深睇他一眼:“应珠是妹子,宇文姿是你识人不明,那她呢?你真正喜欢的是她?”
    难怪突然就做起米粮生意,难怪急火火的飞鹰传书请许争派人暗中保宇文芳性命,难怪会命殁他们广散传言,难怪行色匆匆连臭烘烘的衣衫都来不及换就去急着为她澄清道出什么血涕虫……
    “天奴,你到底明不明白,她是何身份?你和她跟本没的可能。”
    冷天奴眼底里现了抹他自个都不知的温柔,事到如今,欲盖弥彰只能令父亲生厌生怒,索性实话实说:“爹,我知她是和亲公主,我不求其它,只要能远远的看着她,知她安好就足矣。”
    “她是安好了,可你呢?”冷潇雨头痛抚额:“你可知你的所作所为已致你大难临头?”
    “孩儿惹下的祸事孩儿愿一力承担,只求爹莫要迁怒无辜……”
    “一力承担?”冷潇雨气极反笑,“你当真以为你担得起扛得下?”
    “想我冷潇雨为了家族门楣毕生算计,怎就会有你这样的痴儿?”
    抬眼见儿子神色黯然低了脑袋,双肩微颓,咽喉处赫然五个青紫爪印,冷潇雨眸光微滞,终叹了口气:
    “罢了,逆子,你给我记住,自今日起,若你再敢因它人轻易置自身于生死险境,不必等别人出手,为父就先打断你腿废去你一身武功,将你丢去‘桃花城’关你一生,至少,你还能活着!”
    冷天奴提着的心立时落了地,父亲如此说,便意味着这些事翻篇了。
    “可记住了?”
    “爹所说,孩儿不敢有忘。”
    冷天奴凤眸灿若星辰,忙回着,注意到他瞬时轻松了的面容,冷潇雨心内暗暗摇头:既然说要一力承担,罢了,便让他吃些苦头吧,做错事,总该受些惩罚!
    有些事殁并不清楚,冷潇雨又让冷天奴将漠河城所发生的种种详说一番,包括赏卖会出现的各色人物……
    冷潇雨静静听着儿子所说,心有沉吟:
    “靖州善家家主善展……”若知善展一脉是他出手解的毒,不知这孩子会做何想?想接收善家在漠河、垄幽等边城的“盛善堂”,这孩子倒是个有眼光的。
    “随国公嫡长子杨勇、下一任的镇北候简容浩……”这孩子倒是好际遇,随便一趟便结交了这么两位。
    “消弥阁阁主夜玉郎……” 这孩子竟然见到了传说中的夜玉郎真容,还与他相谈甚欢,不知是幸事还是祸事?
    “踢云乌骓……”向来神秘的消弥阁阁主突然来这么一出,有何用意?
    冷天奴说了很多,可亦隐瞒了些许,之前未曾告诉父亲见过德亲王贺知远,这次亦隐瞒了他认出踢云乌骓的事实。
    于他,深知北周国之砥柱的德亲王乔装入突厥之事事关重大,莫名的,心底隐有不安的他不敢向为“尔伏可汗”摄图效力的父亲吐露。
    他亦隐瞒了消弥阁阁主夜玉郎给他墨玉凤佩一事,也不曾讲夜玉郎是去了势之人,更不曾提是夜玉郎的人帮他揭露了金人流血泪之事。
    “爹,”冷天奴声音一顿,迟疑道,“消弥阁阁主说蓝瞳兄妹与‘桃花城’有关。”
    冷潇雨神色平静,淡淡道:“树大有枯枝,总有爹顾及不到的地方,此事,爹会下令彻查。”
    “天奴,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
    冷潇雨突然的一句令冷天奴心打了个突,迎着父亲含着点点锐利,似透察一切的目光,他神色微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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