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毡房之前,池安儿突然回头,夜色下的草原空旷深幽,只草丛里虫鸣欢快和树上夜枭凄厉声声……
    池安儿神色黯淡,明澈的瞳子里满是失望与无助,一路上她故意动作夸张几番摇摇欲坠,更想着法子放缓马速磨蹭时间,最后烦得哈纳云险些甩鞭子暴抽她胯下坐骑,可,似乎她所有的努力都没什么成效啊……
    回眸一望,池安儿不知此时自个在看什么?盼着什么?
    她一介卑微的小宫女,不敢痴想公主对她另眼相看,更不敢妄想公主会因她之故而去开罪左夫人,那么长孙副使呢?
    是否还会同上次拦住阿巴齐一般,突如天降现身来救她?
    这个念头一起,连池安儿自个儿都黯然苦笑。
    “看什么看?进去!”哈纳云毫不客气将芊小玲珑的她推了进去。
    毡房内暖暖的,虽如今已是五月初,然塞外风硬,昼暖夜寒,纵马而来的池安儿早被夜风吹得满身寒凉,入了毡房,冷热瞬时交替,她小脸儿寒白,身子微颤,禁不住打了个哆嗦,看在左夫人眼中,只觉她胆小怯懦不堪大用。
    “你就是池安儿?抬起头来!”沉沉的中音,不容质疑的语气透着高傲和掌控生死的气势。
    主位上一身黑衣袍的左夫人露在面纱外的两只乌黑眼珠子在雪白的眼白映衬下,格外明亮,亮得几近瘆人,就像隐在暗夜中密密枝桠间的夜枭,通身乌黑,只一对儿慑人的眼珠子审视着一切。
    审视着立在中央的池安儿,她身材虽芊细却也算得上是玲珑有致,微低眼帘垂手而立,一袭嫩黄色宫裙,令她宛若一只娇小鲜嫩的迎春花,静静的立在那儿,不争芳菲不争艳,却是令人眼前一亮。
    闻听左夫人问话,池安儿步速轻柔却稳重,上前一步,两手交叠行了个曲膝礼,声音清柔不卑不亢道:
    “奴婢池安儿见过左夫人。”
    入毡房后只一眼池安儿便将左夫人看了个通透:黑色面纱遮脸,红宝石抹额上挂着细密的珊瑚珠串也遮不住额头上片片鲜亮红斑,不难想像面纱后的一张脸会是怎样的恐怖恶寒!
    咦,这气味……
    池安儿鼻翼不着痕迹轻动,嗅出空气中丝丝奇怪的苦味,淡的不易所觉。
    一抹诧异闪过她眼眸,不动声色的她又低了眼帘,掩去眼底里的那抹异色。
    藏拙!
    这是爹爹从小就教她的保命之道,对,是保命!
    一本厚厚医书,普通人学三年尚记不全内容,可池安儿只短短一个月便深入脑海。
    一套需二十年以上功力才能运用自如的上古针术,她不过三年便运用的有模有样,七年潜心苦练下来,已是行针如流水出神入化之境地,竟毫不逊行医数十载的父亲。
    父亲曾说她天资聪颖是天生的学医胚子,一次酒后抱着还是孩童的她大发感慨:安儿啊,若是你师公还活着,知你有如此习医天赋,定会欣喜若狂亲加传授培养……
    可更多的时候父亲会盯着她失神,患得患失的模样似是极为苦恼,虽终倾心相授女儿其毕生所学,却也严厉警告她:非不得已,不得用医术,更不得将师公的那套针术显于人前……
    可现在,她还是因露了医术被押到了左夫人这里!
    父亲千叮咛万嘱咐的“藏拙”,她到底是没做到啊,终究给自个儿若来了祸事!
    沉重又急切的脚步声传了来,旋即帐帘一挑,夜风进,伴着一声变音期间的哑涩粗声:
    “池安儿,你到底还是落在了我手上!”
    话未落,池安儿只觉眼前一暗,衣领子已被人薅住,抬眼,正对上阿巴齐兴奋又充斥着戾气的两圆眼珠子。
    池安儿吓得一哆嗦,本能的想挣脱出他的手,却被阿巴齐单手猛卡住咽喉,池安儿只觉呼吸一滞,险些喘不上气来。
    才十二的阿巴齐拥有十五六岁的长相和气力,以肉为食的民族本就早熟,更何况是吃得好喝得饱的阿巴齐,虽年岁比池安儿小,可身高已窜得比池安儿略高,敦实的身子一把子气力更是池安儿不能相较的。
    兴奋的阿巴齐闻讯来得急,气息粗重,热腾腾的鼻息喷在池安儿脸上,令她毛骨悚然。
    池安儿下意识伸手努力扒拉着卡在脖颈子处的双手欲挣脱钳制,岂料她无助的挣扎,挥舞着的温热小手儿却深深触动了阿巴齐的感观。
    阿巴齐直勾勾盯着池安儿因恐惧和挣扎涨了红晕的粉淡淡的小脸儿,片刻,越来越深的目光又定在那无助扒拉着他手的两只白晰滑嫩柔若无骨的小手儿上,感受着被她抓挠着的异样感觉,这感觉,竟令他莫名的愉悦舒服……
    阿巴齐忽咧嘴笑了,笑得古怪,瞳子里泛了点点血丝更染了丝邪佞,突然抬头冲着冷眼看着的左夫人大声道:“姑姑,这个女人我要了!”
    “阿巴齐……”
    “姑姑,我就要她!”阿巴齐目光灼灼,大声重复着他的要求,一副对池安儿势在必得的架式。
    池安儿身子一震,懵了的她忘了挣扎。
    “没出息!”左夫人似嗔似无奈,斥了一句后倒也没再多说什么,似乎对侄子的粗鲁执拗习以为常。
    心内则暗道:
    难怪这小狼崽子一直鼓动劝说着让池安儿来治病,她就说嘛,一个小宫女哪有这么好的医术,果真是另有原因,原来是看上这小宫女了。
    不过是个北周的小宫女,和草原的女奴们也没什么两样,真将她给了阿巴齐又如何?不就是个卑贱的伺候人的小宫女么!
    哼,千金公主抢了她的贱奴小鹰儿,那她也要她个小宫女,双方不亏不欠,扯平!就是大可汗也没话说!更不可能因个小宫女而责怪她生事!
    左夫人勒兰难与冒乌顿为一母所生,同那些异母的兄弟姐妹相较,关系自是亲厚,且亲大哥就这一个儿子,她唯一的亲侄子,她自是疼爱有加,既然侄子开口要了,她这个亲姑姑自是要满足他。
    “姑姑,我就知道你最疼我!”见左夫人没阻止,阿巴齐高兴了,兴冲冲道,“那人我就带走了!”
    阿巴齐松了卡着池安儿咽喉的手,一把抓住她泛了凉意的温软小手儿,转头就走,那架式,活脱脱池安儿是他手中的一个小物什,任他肆意妄为。
    “左夫人……”回过神的池安儿拼力挣脱着,惊急道,“我可以医好你的脸!我可以治好你的病!”
    情急之下的她忘了卑称。
    左夫人冷漠的一对儿乌突突眼珠子突得一亮,脱口而出:“回来!”
    “姑姑……”
    “别吵!”左夫人厉声打断张口欲说话的阿巴齐。
    ******
    云儿脚步声匆忙,身后跟着的曹御医神色严肃,眸光含着愤怒紧张甚至难掩些许焦躁……
    毡房外没有资格进见的宝儿则神色恐惶,抹了把额头涔涔冒着的晶晶汗滴,透过把守在外的护卫们焦急的张望着。
    安加利拆见请见千金公主的曹御医和云儿说了几句后,变了脸色的云儿立时引他入毡房面见公主,意识到有事发生的安加利拆刚要问候在外的宝儿,已走至近前的长孙晟已快他一步先行问出了声:
    “宝儿,发生了什么事?你怎如此仓皇?”
    ……
    曹御医来见宇文芳时,宇文芳正端详着指尖那枚雀屏斗花金步摇若有所思:
    今夜佗钵回来得还算早,可刚回到牙帐便被一直在牙帐外徘徊的叶舒拦住,不知叶舒说了什么,众目睽睽下佗钵拥着她进了牙帐,之后一队女奴进去送吃送喝还有洗漱的大木桶,看样子,叶舒今夜被佗钵留下了。
    叶舒留宿伺候佗钵,恨得一众闻听大可汗回来后巴巴赶去的女人们直咬牙,倒是宇文芳,听后只是淡淡点了点头。
    她神色无波心内却暗自思忖:
    想来叶舒是去求情了,听闻叶舒自被掳到漠北草原,委身承欢于佗钵身下,虽佗钵待她不薄,她却几次三番逃跑,甚至最后一次还险些被活活冻死。
    对佗钵一直是冷冷淡淡避之不及之人,今夜却主动前往牙帐邀欢,想来是有所求,而所求的,不外乎与那个女奴宓有关。
    宓就真对叶舒如此重要?
    想到雨晴、云儿和夏儿冬儿,宇文芳释然,或许,叶舒对宓的感情就如她对雨晴几个的护佑不舍吧!
    把玩着那枚雀屏斗花金步摇,宇文芳眸光忽地一跳,将金步摇贴近仙鹤戏青蛟的五座烛台前,明晃晃的光亮下,看见那雀屏背面尾端雕刻有一行小字,字体凹凸间反射着的光耀愈发闪亮晃人眼。
    凝目看清所雕之字,宇文芳不禁敛了眉宇,瞳子里一抹疑惑。
    “公主,曹御医有急事禀告公主。”
    “臣曹荆见过公主。”
    云儿和曹御医的声音令正心有疑惑的宇文芳回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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