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有鬼的女奴被蓝木珠当场揭穿,甚是心虚的她欲强词狡辩,却又被精气神大变样的蓝木珠所慑,更被对方直勾勾不掩怀疑的目光逼退,咽下嘴里的话,抹着眼角,讪讪着离去。
    云儿出来时毡房外早已安静了下来,四名宫女和阿赫娜静静垂手而立值守在外,见云儿出来,齐齐微曲膝一礼,毕竟眼前这位,可是千金公主的心腹。
    云儿抬头看去,看见不远处蓝木珠和一个穿戴简洁颇显寒酸的年轻女子说话,随后那女子低着脑袋抹着眼转身而去……
    “云姑娘。”走过来的蓝木珠看见云儿还在看那离去的女奴,眸光一闪,忙上前毕恭毕敬的行了个曲膝礼,虽非经受过长期严苛训练的宫女们动作标准,但架式也算是有模有样了。
    云儿略颔首,看着这个长她三岁的鹰族女奴,心内颇为复杂:她和阿赫娜虽是公主所挑,可实质上还是应大可汗的要求不得不要的人,两人也算得上是大可汗所赐了,然这两人背后有没有其它主子,能否可用还真两说着……
    无怪乎云儿会有此想法,实是王府深院,辰夫人之流没少借机往宇文芳身边安插人,不过都被外柔内刚的宇文芳打发了。
    当年两位教习嬷嬷也没少和宇文芳提及此种鬼魅伎俩,更告诫她:忠心的婢子是您的眼,您的耳,可若心思歪了,便是置您于死地最锋利的割喉刀啊!
    因而宇文芳虽也用蓝木珠和阿赫娜,但也仅限于粗使,人到底是大可汗赏的,也让她们二人候在帐外听用,不过是当个桩子杵在显眼处,也能让大可汗和有心人看在眼不是……
    “方才外面吵嚷声是何故?”云儿问水绿衣裙的宫女,“那女子又是何人?”
    “这……奴婢……”水绿衣裙宫女心内一紧,担心吵嚷声惊扰到了公主被问责,可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个所以然,她不懂突厥语啊,下意识看了眼蓝木珠,忙道,“云姑娘,奴婢听不懂突厥话,所以让蓝木珠上前问了一番,她该是知道的。”
    蓝木珠虽听不懂两人在说什么,但知云儿是听得懂突厥语的,眼见水绿衣裙宫女说完,云儿目光转向她,忙又曲膝一礼道:“禀云姑娘,那个女人是伺候叶舒的女奴。”
    “叶舒的女奴?”
    “是,”蓝木珠不慌不忙道,“叶舒病了,她很焦急,左夫人不在,塔弥若又死了,如今王庭里没有打理的女主人,她一个劲的哭,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我劝她还是先去找巫医,要不然就先去求见大可汗。”
    许是多年来受的磨难鄙夷太多,便是如今仗着千金公主的势能够挺起腰杆来笑对旁人,可在云儿等宫女面前,蓝木珠还是心有懦弱胆怯,虽声音听不出异样,可掩在袖中的手心里早已汗湿淋淋。
    云儿想了想,蓝木珠如此说也没什么错,病了,自然要去找巫医,且身为大可汗的女人,他的女人生病了,总要禀告他一声不是……
    眼见云儿转身回了毡房,蓝木珠悄然松口气,方才所言她并未说谎,然也并未讲出全部实情。
    阿赫娜悄然看向蓝木珠,蓝木珠只微微摇头,而后又眼观鼻鼻观心的杵在那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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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姐姐,你在看什么?”
    “池姐姐,你为什么一直盯着蓝木珠和那个女人看呀?”
    不远处的一坐毡帐外,宝儿和小鹰儿歪着小脑袋看向不错眼珠盯着两人看的池安儿,疑惑道。
    因她们年纪尚小,一个将将十四,另一个才九岁,冬儿事务又多,见这两人特爱粘着池安儿,便索性让池安儿调教这两个小的。
    毕竟池安儿是宫中出来的,虽也才十五的年岁,可负责调教这两人,该是应付得来。
    池安儿正在帐外空地处训练她们应有的礼仪姿态之时,隐约听见哭喊声,初时池安儿并不在意,可无意中的一瞥,却令她不由上了心。
    实是她有一项技能,便是读唇辩意。
    池安儿的母亲不良于声,池安儿自幼便展露出她的早慧,非但无师自通了读唇辩意,更有过目不忘之能,读过看过的药书医典,皆牢牢锁于脑海,这也是她为何小小年纪便能得了其父池游医的真传……
    然也正是这读唇辩意的特殊技能,让她险些丧命:
    当日天元大皇后杨丽华召宇文芳和辰夫人母女觐见,走在后宫的辰夫人无意中看见被她当年因妒生恨暗动手脚被逼入宫为婢的池安儿。
    眼见池安儿这张脸越长越像秋娘,辰夫人心生了恐慌,生怕哪一日会被赵王爷发现了这个流落在外的私生女,继而掀开她残害秋娘和他子嗣的真相……
    池安儿的母亲叫秋娘,秋娘当年被赵王看中,只因秋娘的脸同故去的赵王妃有五分的相似,性子也颇有几分赵王妃的倔烈,赵王就是因此才对秋娘一见倾心不肯罢手。
    被赵王一夜霸王强上弓后,性子倔烈又有婚约在身的秋娘羞愤难耐痛不欲生。
    赵王不舍秋娘,先是逼着与秋娘定了婚约的人家退婚,后又为了安抚得到秋娘的心,索性将秋娘“困”在别院,对秋娘是捧在手心儿疼在心尖儿,赵王的真情宠溺虽未打动秋娘倒也终令秋娘弃了寻死的心。
    谁知别院的管事因好赌欠下大笔钱,为了还债,便将此事以三万两银的代价“卖”给了辰夫人,更告之赵王已准备公开此事将秋娘带回王府封为夫人。
    愤怒惊恐不已的辰夫人抢在赵王公开此事之前,唆使娘家哥哥暗中谋划绑了秋娘的父母为质,勾结别院管事,里通外合逼已怀有身孕的秋娘不辞而别离开赵王。
    不知情的赵王心焦不已派出大批人手四下寻找,他以为秋娘惧怕出身布衣在王府中被人欺了去,更怨恨着他霸王强上弓……故而便公然放言找到秋娘后不论秋娘愿意与否都要将其明媒正娶娶进赵王府。
    娶!
    这哪里是只给个“夫人”的头衔啊,这分明是要娶秋娘为妃啊!
    辰夫人面上一派从容大度还宽慰着赵王定会寻回秋娘,可私下气得险些吐血。
    辰夫人先是告之娘家哥哥故意将秋娘及其父母放了,让她们人前露个脸,而后又让被重金买通的土匪们大肆张扬的绑走了三人。
    便是日后事发,谁敢说被土匪“蹂躏”过的秋娘是清白的,谁又敢说秋娘怀的孩子不是土匪留下孽种。
    纵使赵王爱秋娘至深,别说是王妃之位,便是无名无份的侍妾,皇家也不会允许,不会允许被土匪污了清白的女子入王府。
    造了声势后,辰夫人便下令杀人灭口,尤其要划烂了秋娘那张肖似赵王妃勾引赵王爷的脸。
    杀手砍杀了秋娘及其父母离去后,谁知没死透的秋娘竟被一路过的池姓游医所救,池游医医术出神入化,终保住了秋娘和她腹中孩子的性命,然秋娘已是容颜毁且咽喉受创失了声。
    怒火攻心恨红了眼的赵王亲自带兵杀进匪窝,然土匪竟闻声提前逃了。
    以为秋娘遇害,尸首被野兽拖走啃食无存的赵王伤心欲绝,将秋娘父母残缺不全的尸首安葬后,又为秋娘立了个衣冠冢,甚至每年亲去祭拜洒扫……
    另一边,已是家破人亡,痛恨赵王毁其婚约夺其清白强逼她承欢的秋娘,因毁容又背负着不洁狼籍名声万念俱灰,投缳自尽时却又被采药回来的池游医救下……
    在池游医精心医治下,更在他不措眼珠子的守护下,秋娘终平安产下一女。
    孩子的到来令秋娘有了坚强的理由,更真心爱上了亦对她动了真情的池游医,后两人结为夫妻,只求一家人平平安安的生活下去。
    池游医视妻女为珍宝,给孩子起名池安儿,一家人隐在城效倒也过得其乐融融。
    因心已有所爱,自此秋娘更对赵王之事绝口不提,甚至令池游医误会她因受伤忘却了往昔之事。
    多年来因秋娘的尸首莫名消失而一直心怀耿耿的辰夫人一直未有放弃查寻,待池安儿长到十二岁时,无意间终被辰夫人娘家哥哥的爪牙发现。
    令辰夫人惊讶的是暗中差人试探出来的结果竟是秋娘失忆了,欲杀秋娘母女的辰夫人忽改变了主意,与其让记忆全失的秋娘痛快的死,不若让她活着受苦。
    适逢朝廷遣内廷官在民间选宫女,辰夫人便暗中使了手段将十二岁的池安儿上了入选宫女的名单,入宫的宫女九成以上会老死宫中。
    本以为解了心头的气,令秋娘活生生受煎熬与女儿生离,令赵王此生不知有这个私生女的存在,可未成想,第一次有幸被天元大皇后娘娘宣召入宫觐见的她,只一眼便惊见这张令她耿耿的脸。
    还真是冤家路窄,未成想入了宫的池安儿竟在最受帝宠的天左大皇后尉迟繁炽的“云阳宫”当差。
    秋娘的脸是毁了,可如今长大的池安儿的脸活脱脱的同秋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更有五分像她痛恨至极的已故赵王妃,她不敢想像池安儿这张脸若是被赵王爷看到,对赵王妃痴念不忘的赵王会不会一路查下去……
    心肠歹毒的辰夫人不想再留池安儿这个祸根,索性再顺手一推:宫中的秘密太多,宫里的人最忌讳的亦是人的嘴,尤其宫中的娘娘们可不想有个看得懂唇语的人呆在自个儿的身边。
    果不其然,辰夫人所说令天左大皇后尉迟繁炽心中生寒,更起了疑心和戒备。
    若是心中已怀疑一个人,那处处看这个人都是疑点,更不肖说在各色明争暗斗中得坐天左大皇后之位的尉迟繁炽。
    因而,当发现天元大皇后杨丽华欲以御赐的赤霞玉原胚所成的“注生娘娘”玉雕被损坏为借口嫁祸于她时,将计就计,将罪责推给了池安儿,更动了重刑欲屈打成招令她指认天元大皇后杨丽华为幕后黑手……
    最终天元大皇后杨丽华借口五岁的小太子宇文衍被人构陷险些丧命为由,动用中宫虎贲精卫封宫搜人,连消带打的既赐死了几个嚣张妄为的妃嫔,又关了天左大皇后尉迟繁炽,更救下险被酷刑至死的池安儿。
    因御赐的赤霞玉原胚所成的“注生娘娘”玉雕被损毁时只池安儿和小宫女怜儿两人,怜儿受刑不过咬舌自尽,真相不明,池安儿便脱罪不得,被投入牢中待判……
    天左大皇后尉迟繁炽不知池安儿的真实身份,然天元大皇后却是知情者。
    池安儿先是入了天元大皇后杨丽华心腹侍女沫珠的眼,只好由沫珠举荐,杨丽华在决定用池安儿之前,谨慎如她请父亲“随国公”杨坚将池安儿的一切查了个底掉。
    虽事隔多年,然以“随国公”的实力,如何查不出这其中的种种蛛丝马迹,甚至将那被辰夫人哥哥杀人灭口不成,逃往异乡隐姓埋名猫起来的别院管事也给揪了出来……
    查出的结果令天元大皇后杨丽华愕然,未成想,小小宫女池安儿竟是赵王爷的私生女。
    因秋娘毁容且已嫁作人妇,且还“失忆”了,拿不准赵王爷是何态度的天元大皇后不动声色,许是又舍不得池安儿这个安安静静却甚为机灵通透的“棋子”,终将真相搁置了,直到池安儿被天左大皇后怀疑诬陷当作替罪羔羊……
    之后对宇文芳出塞和亲满心无奈深感愧疚的天元大皇后,便以陪嫁塞外,将功折罪之名将这个小罪婢池安儿送去了宇文芳身边。
    天元大皇后既要保池安儿性命,还需要继续利用她,至于最终她的命运如何,全看她造化了……
    *****
    宝儿随手摸出两根干干的干肉,这是蓝木珠和阿赫娜省下的肉晒成了干,给族里的孩子们打牙祭,小鹰儿和宝儿自也有份,虽说如今顿顿有肉吃,可肚子亏空多年的宝儿就如添不满般,每每见到肉就两眼发光。
    以至后来宫女们用自个儿的肉食份例去换取她和小鹰儿蓝木珠等人不爱吃的“草”。
    于游牧一族,肉和奶疙瘩是主食,至于中原人爱吃的蔬菜,没有!便是有也是极为稀缺之物!
    宝儿递给小鹰儿一根,而后塞嘴里咬下一小截儿,香香的咀嚼着,幸福的眯了眯眼,末了,睁大眼睛,含混不清的又问一言不发直定定看着的池安儿:
    “池姐姐,那个女奴我认得,”宝儿冲着女奴的方向指着,“她是伺候叶舒姐姐的,她和蓝木珠在说什么呀?为什么她一直在抹眼泪啊?”
    池安儿喃喃回应道:“她说叶舒病得很重,巫医也找不到,叶舒还在流血,身上起了热,烧的厉害,就快要死了。”
    “流血?叶舒受伤了?”小鹰儿惊讶道,她也曾见过这个冷冷清清不爱说话的中原女人,大可汗众多的女人当中,只有她,不会朝她们丢来厌恶鄙夷的目光。
    “叶舒姐姐要死了吗?呃……”宝儿被池安儿的话惊到了,焦急之下发音含混不清,还险些被嘴中肉给噎着,然仍急切的嘟囔着,“我不要叶舒姐姐死。”
    叶舒帮过她和库里弟弟,在宝儿心目中,叶舒也是好人,是大可汗很多女人当中最好的一个,哦,不,现在应该是千金公主是最好的,叶舒姐姐是第二好的。
    宝儿将剩下的干肉塞回怀里,使劲咀嚼几下咽掉口中肉,急道:“池姐姐,那个女奴找到千金公主的毡房来做什么呀?她应该想办法救叶舒姐姐的……”
    宝儿和小鹰儿她们一直称宇文芳为千金公主,为了同应珠公主区分开,于她们,脾气不好的应珠公主其实并不可怕,虽然她动不动就挥鞭子打人,可却从未打过她们,不过也从未正眼看过她们。
    不再吃干肉的宝儿小脑袋瓜子又动了起来,话也问到了点子上:“她找不到巫医,所以来这里,是想求千金公主派那个又漂亮医术又好的曹哥哥去救叶舒姐姐吗?”
    池安儿神色一滞,却是没有言语。
    池安儿看着那个女奴抹着眼泪走了,之后云儿出了毡房,蓝木珠禀告着云儿事情原由,可为什么蓝木珠所说有所隐瞒呢?
    听宝儿提到御医曹荆,小鹰儿不禁抬头看看紧了眉宇的池安儿,小脸儿不由垮了下来,又想起伤重的哥哥鹰奴。
    自那夜宇文芳劝言后,佗钵暂缓了火刑命人将鹰奴关在王庭的马厩里,小鹰儿磨着池安儿救鹰奴,已处理过鹰奴伤势的池安儿很明白其伤情如何,被小鹰儿所求,心有不忍,便熬了药并一些外伤药给了小鹰儿,之后她和宝儿想办法引开看守的突厥兵,让小鹰儿趁机溜进去喂鹰奴喝药……
    她们自觉顺利至极,实不知是听命于左夫人的巫医暗中运作,给她们行了方便。
    可昨夜,不知暌息和冒乌顿同佗钵说了什么,之后冒乌顿汗王便将鹰奴给带走了,小鹰儿用几根干肉贿赂伺候冒乌顿的女奴,才知哥哥鹰奴被冒乌顿带走交还了左夫人,说是大可汗已同意鹰奴由左夫人处置。
    “池姐姐,”宝儿扯了扯又沉默不语了的池安儿,巴巴的看着她道,“蓝木珠告诉了云儿姐姐,叶舒姐姐是不是就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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